第1章 Chapter 1
陸晚被帶走的那天,是四月一號,愚人節。
小雨淅瀝,她看着警車外濕漉漉的街景,莫名想起爺爺總是說給自己和那個人聽的一句話——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
只是想起而已。
故事開始于頭一年的十一月,或者更早。
夜裏十點零六分,由南江開往帝都的列車正在徐州站短暫停留,上車倒頭就睡的陸晚胃疼得醒了過來。
候車時,她又是炸雞又是冰淇淋的,把肚子給吃壞了。
勉強撐着爬下床去,陸晚發現同事們正排坐在下鋪輕聲聊天。聽到動靜,幾個年輕姑娘仰起臉同時看向這邊。裏頭皮膚最白的那個先開口:“廁所我剛去過,有人占着半天不出來。要不你過會兒再——”
沒等她話說完,陸晚捂着嘴沖到了車廂一頭的洗漱區。
在洗手臺吐了個昏天暗地,又胡亂拿涼水沖了把臉,她三魂七魄丢了一半兒似地晃悠悠往回走。
悶熱幽閉的車廂裏氣味并不好聞。
南江直達帝都的高鐵去年就已經開通,奈何醫院為了省住宿費,非要她們擠卧鋪。陸晚這批人好歹是千挑萬選送來參觀學習的骨幹護士,還都是VIP病房的——那兒可是後臺黨大本營。
可眼前的待遇,未免與響當當的名號太不相符。
沒想到陸晚這麽快就折返回來,鋪位上的幾人還聊得熱火朝天。她們刻意壓低的聲音裏掩不住八卦的興奮:
“她別是懷孕了吧……孩子是脊外石醫生的麽?”
“說不定是16床那個莊先生的。”
“莊少?他明顯是有心無力啊。排除排除。”
年輕姑娘們你一言我一語,也不知到哪裏才是個頭。陸晚索性半靠在走道的窗戶上,一邊聽人肆意發揮想象力,一邊撕扯指甲旁的死皮。
她前段時間被那位來頭很大的莊姓病人指定為責護,不忙的時候只用管16床一處的事務,餘下的活兒則都被這群人給分擔了。
大家心裏會不爽,倒也正常。
一個略顯尖酸的聲音接過話頭繼續:“石醫生說到底還是太膚淺,為了一張臉,還有陸晚那個當副院長的後爹,硬是把相濡以沫六七年的初戀給甩了。”
這聲音的主人陸晚熟悉,是剛進院時和她一起在兒科輪轉過的葛薇。而葛薇口中的石醫生全名石明安,是陸晚的男友。
上周剛變成前任,“頭七”還沒過。
雖然消息滞後,不過葛薇的話倒是沒說錯什麽。石明安确實為了追求陸晚利落地甩掉了自己的初戀,也确實膚淺——畢竟,陸晚長得好看這點毋庸置疑。但更多的原因,是為了她頭頂的餘副院長繼女之名。
這些事,遲鈍單純,或者說天真不經事的陸晚直到分手才知道。
那天,她拎着家裏保姆送來的雞湯去脊柱外科找男友。電梯難等,陸晚心一急,直接走樓梯上了八樓,好巧不巧撞見石明安和同事站在樓梯轉角,抽煙聊天。
“夾個煙而已,你這手怎麽還哆嗦上了……昨天晚上被弟妹折騰久了,沒睡好?”
年輕男醫生們平時壓力大,一天到頭精神高度集中,沒事兒就愛講點渾話松散松散。
石明安模樣清俊,平時說話做事正經規矩且冷淡文雅,氣質非常知識分子,陸晚不認為他會搭這種腔。
他搭了:“你以為是花錢招來的?哪兒那麽快。”男人的語氣,是令人意外又陌生的輕佻。
對面那人更甚。
“不給碰?她看着可不像保守的啊。去年年會,人跳起舞來小腰連扭帶晃的,我都看酥了。”
“呵。”石明安還是副假正經的調調,“接吻的時候嘴都不知道張開,愣頭愣腦、半點多餘的滋味兒都沒有。你試試就知道了。”
陸晚聽一個損友說起過,如今這世道處女很少見,但不一定搶手——因為太難擺脫,不解風情,費事又無趣。
她當時沒直接反駁,暗自覺得這結論很惡心且以偏概全;可今天,她是不認也得認了。
“我倒是想試一試,奈何人院長閨女獨獨看上你小子了。”那人一語雙關地開導石明安:“多想想餘副院那邊的投資回報率,他可是轉正熱門人選。你耐心點,該‘張開’的總會‘張開’的,急什麽。”
石明安沒直接回答,只會意地笑了兩聲。
這笑讓陸晚怒火中燒。保溫飯盒被她扔了出去,湯湯水水撒了兩賤男人一身;飯盒蓋子還在地上滾動着,有人辯白,有人挽留。她自然是生氣的,卻并沒有覺得多傷心,反倒在心底生出股難言的輕松來。
揣着微妙的心虛,陸晚沒罵沒打沒糾結,果斷轉身走人。
于是,她成年後談的唯一一次正兒八經的戀愛,就這麽夭折在濃郁的雞油味兒裏。
想起那股氣味,陸晚一時又有點反胃起來。
葛薇還在不忿:“陸晚她媽媽也不是省油的燈。00年那批藥代可不比現在這些差,裏裏外外本事大了去了,三兩下就勾到了咱們餘副院——當時還是餘主任,自己改頭換面不說,還把帶過來的女兒也給安排妥當了……”
“精神挺好的都,還不睡呢?”
打斷這場重點跑偏的八卦,陸晚卷着股怒氣走到了鋪位前,無視一幹人或尴尬或躲閃的眼神,穿着鞋就往上爬。坐上了床她才将鞋甩到底下,也不在乎砸到誰沒有,任由它們咕咚咚滾了好遠出去。
等鑽進被子裏,她又噼裏啪啦地說:“葛薇,石明安已經恢複單身了,你想上趕緊上,沒必要浪費時間盯着我。有這空閑,倒不如想想辦法認個院長當幹爸或者幹叔叔去,絕對管用。”
葛薇本來理虧,後臺又沒陸晚硬,當下便沒多說話。
狐假虎威地發洩了一通,陸晚這前半夜睡得是相當之好。直到胃酸作祟,腹中空空的她才又醒了過來。
餓的。
聽着火車有節奏的響動,陸晚想起石明安那句“嘴都不知道張”的過分評價,依舊沒有惱怒,也沒有難過,而是莫名地……臉上一陣滾燙,心裏頭則像被滾針輕碾過似的,酥,且麻。鼻端甚至還飄來了股似有若無的洗發水香精味兒。
想得出神,陸晚将手放自己的唇上,無意識地摸了摸。
青春期時的陸晚激素分泌正常,臉蛋夠用,頭腦卻不靈光;她最煩的就是念書,抄歌詞比抄單詞時用功許多,滿腦子都是些鴛鴦蝴蝶夢的粉紅色幻想。再加上身邊追求者衆,也曾有過兩三段懵懂純潔的感情。
但無一例外地,它們都被某個人以各種由頭扼殺在了牽手抱抱的萌芽期,無疾而終,草草收場。
而壞了陸晚姻緣的那個人,後來竟是輕飄飄地就把她珍藏許久的初吻給偷走了。臨了只丢下一句……
“嘴都不知道張開,果然笨得可以。”
帝都郊區某別墅,淩晨三點。
和室外層疊香樟樹掩映之下的幽靜平和不同,別墅二樓大廳燈火通明,人影攢動,嬉笑聲一陣陣地哄然而起,散播開,又被隔音玻璃和厚實窗簾給擋了回去。
牌桌前身影交疊,紅男綠女們綴着寶石戒圈的指間紙牌翻飛,聲色犬馬紙醉金迷這八個字被具象呈現——不過是為某剛剛“學”成歸國的公子哥兒攢的接風局罷了。
公子姓白,個頭不高,瘦條條的沒有二兩肉,外號就叫小白。白家發跡于民國時期的天津衛,做航運起家,攤子鋪得大且深。只是最近有風聲傳出,說白家勢頭不太對,幾房之間争鬥搞得厲害,內耗嚴重。
小白他爸排行老二,這間別墅也就是個行宮而已,平時沒人住,裝修擺設卻仍是一等一的好,立櫃裏一套骨瓷茶具就得小幾十萬。
一衆人開始玩的是梭/哈,後來換成了規則更簡單的三張牌。畢竟在酒精或別的什麽的作用下,他們都已是眼神渙散,思路混沌了。
只除了牌桌上風的那個男人。
男人年紀不大,氣質卻老練。随着出牌碼牌的動作,他右手掌正中心的一顆黛青小痣時不時露出來。周圍人打趣,說這是端金碗、執官印的上等命相。
像是為了印證什麽,幾輪下來,一桌人都被這位手相絕佳的男人“殺”得滿面愁容,彈盡糧絕。
輸贏再無懸念,幾個早坐不住的将牌一扔,攬着女伴上了樓;有猴急的則直接把人拽進了洗手間,咿咿呀呀的動靜時有時無。
留到最後的則淡着神色繼續。
小白輸得底兒掉,不服氣:“祁哥,你可太欺負人了。咱們剛才灌了多少下去?你來得晚,都沒喝上幾口,不公平啊。”
祁陸陽擡眉,讓侍應生送了些酒,滿上之後一飲而盡,接着又要了兩杯來。
這些都是不加冰的杜松子酒,度數可不低。
喝完這輪,他仍是臉不紅氣不喘地贏下一局,小白還要喊人送酒,桌上有和祁陸陽相熟的終于忍不住開腔:“得了吧,你送一桶伏特加來人只當是漱漱口。他是天賦型選手,千杯不醉,跟老毛子硬拼都沒輸過。”
這人沒說出來的是,祁陸陽留學時不止和老毛子拼酒,還拼了酒後輪/盤/賭;扳機扣動到第五次,他依然帶着高加索式的面不改色心不跳。
小白回國就這半個月的事,同祁陸陽攏共打過三回交道而已,哪知道這些,他當下只低呼一聲牛逼,識相地不再勸酒。
消停沒一會兒,小白手伸到桌面下,掐了掐身側女伴的腿,再不着痕跡地給了她一個眼神。
小姑娘會意,借着微醺酒意走到祁陸陽身邊坐下,身體往人胳膊上貼緊了些,擡手試探性地探向男人的衣領——那兒露出截紅繩子來,她猜,八成是塊玉佩。
不動聲色地避開她的指尖,祁陸陽似乎沒太生氣,只說:
“亂動什麽?找死?”
他有一張極具異性吸引力的臉。男人頭發理得短,眉毛濃黑,棱角分明,下颌線條的轉折平直銳利,氣質陽剛,卻不顯粗糙。
那姑娘動作言語十分大膽:“就找死。大叔大叔,您打算怎麽弄死人家啊?”
小白嬉笑着教訓她:“別亂喊。什麽大叔不大叔的,人沒那麽老。”
祁陸陽看着雖老成,過幾天才滿26,年輕着呢。
不搭理小白,也不再看身邊的姑娘,祁陸陽只問:“沒成年?”
“剛16。”
“哦,發育得挺好。打小奶喝得多吧?”
“從‘小’喝到‘大’。”
周圍人輕浮地笑了幾聲。
面色不變,祁陸陽跟檢查晚輩作業似的繼續盤問:“處?”
“嗯,必須的。”小姑娘嘚瑟地用上半身蹭他的胳膊:“大……小叔叔,您喜歡麽?”
他頓了頓:“不喜歡,費事。”
說完這句,祁陸陽不動聲色地側過臉看她:
“東南亞那邊的人肉集市倒是最喜歡你這種年紀小又上道的。送過去,多少能給你小白哥哥掙點賭本回來。”
“不過,在那邊最快也得三五年才能被人弄‘死’。等得了麽?”
聞言,女孩臉色一僵。哪怕她知曉祁陸陽不過是開開玩笑,當下還是吓得冷汗都出來了。扯扯嘴角,她小跑着撤回了原主身邊。
這句“玩笑話”裏帶着的情緒顯而易見,大廳內氣壓驟降。
有人嬉笑着打圓場:“小白!趕緊的,從那套骨瓷裏拿個盤子給祁哥當煙灰缸去!”
小白五官都耷拉了下來,語氣誇張:“那可是我媽的寶貝,不能動。晚清的盤子家裏倒還有兩個,我喊人找出來湊合湊合?”
“湊合你媽呢?”
“我媽和祁哥必須都不能湊合啊。”
“行了,玩牌吧。”
祁陸陽主動給人臺階下,但誰都知道氣氛回不來了。
接下來的幾局牌打得極安靜。
忽地,他擱桌上的手機微微一震。
祁陸陽下意識瞟了瞟通知欄,撤過臉,轉瞬又把眼神挪了回去,拿起手機,點開。
【7點到,來接。】
祁陸陽沒理會。
随後,他手機又接連震了好幾下——那邊顯然是個急脾氣。
【陸陽?】
【小叔叔?】
【你愛來不來。】
【不想來就別來了,沒人盼着見你!】
笑笑,祁陸陽順勢回了個“哦”過去,幾乎同時,剛剛還說沒盼着見他的那個急性子,又追了一條過來:
【多帶點吃的,餓。】
作者有話要說: 《掌心痣》是蠢作者放飛自我的一篇,有走向無細綱,寫哪兒是哪兒。
覺得劇情人設踩雷or不喜歡的讀者請及時點叉,時間寶貴不要勉強,及時止損對大家都好。
love&peace^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