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3

陸晚在帝都要待上八天。前幾天祁陸陽一直沒有出現,別說電話,短信都沒主動發來一條。

氣急的她,下決心要繼續跟這人杠着。

其實她和祁陸陽已經不容水火地杠了很多很多年;又或許,這次仍舊只是一廂情願的陸晚在單方面置氣,但她不準備輕易服軟了。

好在參觀學習的日程排得很滿,加上301醫院特需病區裏獨有的緊張與神秘氣氛,陸晚每天跟着導師埋頭跑病房抄筆記,倒也沒空想旁的。

直到某天夜裏,陸晚趁吳峥不注意抱了瓶酒回去,自己把自己喝成一灘泥,借着酒勁兒給祁陸陽發了條信息:

【明天很忙,你千萬別來找我吃飯。】

祁陸陽當時在陪領導應酬,正滿臉認真地聽人痛說革命家史。低頭看了眼手機,他竟沒忍住低笑出聲,惹得一桌大人物紛紛側目。簡單解釋幾句,祁陸陽起身離席打了個電話過去:

“我就明天有空。這頓飯你非吃不可。”

也不知道他這種找不到出處又無窮無盡的底氣是打哪兒來的。陸晚醉得迷迷糊糊,對着聽筒就吼了一聲:“陸陽!你怎麽不去死啊!”

她話裏全是經年累月堆積成的埋怨,恨意,和委屈,卻終究因為摻了甜甜酸酸的小女兒心思,尾音急轉直下,軟和了下來。

那邊的男人跟着就賤賤地笑了幾聲:“死就死,正好省一頓飯錢。”

陸晚氣得猛錘床墊幾下,把手機摔到牆角,沒一會兒,卻又噘着嘴給撿了回來。

對方沒挂斷,也沒說話。

蹲在地上,将臉埋進膝蓋裏,她隔了半晌才悶悶地說:“地址發來,睡了。”

第二天傍晚,吳峥把陸晚送到了鉑悅樓下:“小祁總已經到了,直接上去就行。”

餐廳在酒店頂樓,陸晚倚靠在雙開門電梯的廂體上玩手機,打發着并不算長的上升時間。雖不願承認,可她确實有點緊張。

恰好護士長在群裏詢問學習參觀的事情,陸晚分出心神,低頭摁着手機寫小彙報。

電梯走走停停,一撥撥人上來又下去,等好不容易空了,她背對着的那扇門打開,又上來一個。

有人在陸晚耳邊打了個響指,清脆利落。

回頭,興許是動作太大,陸晚的唇意外地擦過祁陸陽沒來及收回去的手。她的臉登時不争氣地漲得通紅。

兩人一個站直一個轉身,默契地沉默了幾秒。

陸晚憋不住,語調輕松地主動搭話:“你是不是長高了?”對方低頭,用拇指擦拭着沾到手背上的口紅,漫不經心地回:“兩三厘米?沒仔細量。”

豈不得有一米八五往上了……陸晚暗自慶幸自穿了高跟鞋來,卻還是忍不住稍稍踮起腳,又挺了挺胸。

祁陸陽沒在看她,又好像看了,過了幾秒才慢悠悠開口:“讓你多喝牛奶你不聽,訂的兩份都落我肚子裏了。後悔了吧?”

“你沒斷奶,你多喝點,管我幹嘛?我就是嫌它腥。而且矮就矮呗,有人喜歡就行。”

嘴仗一打,陸晚那點緊張登時消了大半,心裏只剩生氣,臉上卻莫名其妙地繼續燒着。

她不自在地撥弄了下齊劉海,懊惱于自己的鬼迷心竅。

祁陸陽随意嗯了一聲:“人看着‘長大’不少,脾氣倒是一點沒變。”他說罷,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陸晚好幾眼。

陸晚的羊羔絨外套敞着,裏頭就穿了件緊身針織裙,曲線畢露,“大小”一目了然。

她秒懂。這祁陸陽一如從前,正游刃有餘地開着惡劣的玩笑,說出來的話不仔細琢磨好像沒那麽嚴重,但還是很能引人遐想。

每回陸晚若是揪着這點和他吵,他定會反咬一口,說她是自作多情思想不純潔,小人之心。

“你也還是老樣子,沒怎麽變。”陸晚下定論。

“什麽樣?”

“不正經樣。”

陸晚本打算直說他“臭流氓樣”的,想着畢竟是好久不見,多少該給長輩留點面子。

對方臉皮夠厚,不僅沒惱,還左右晃了晃脖子,學她說話:“不正經就不正經吧,有人喜歡就行。”

電梯門打開,某不正經的臭流氓微笑着出了去。

來到桌前,祁陸陽紳士地拉開椅子,陸晚卻偏要坐到對面去,腮幫子氣鼓鼓的,放包的動作大得像是要砸牆。

她從來都不懂什麽叫掩飾情緒。學不會,也不耐煩去學。

好在等拿起菜單,陸晚眼睛就亮了。她這邊指指那邊點點,三不五時問問對面的人“好吃麽”“這麽貴也難吃不到哪裏去”“你給推薦吧”,再一臉期待地目送點好餐的侍應生離開。七情六欲全寫臉上,所見即所得。

祁陸陽感到了一種久違的輕松。

等餐間隙,陸晚起身跑到落地窗那兒趴着看風景拍照,某人則将各種心思藏在漫不經心的外表下,手裏把玩着玻璃杯,餘光有一搭沒一搭地掃着她的背影。

要不是那個人“好心”勸祁陸陽來這一趟、給曾經的親戚一點面子,祁陸陽甚至都想過要一直不露面。但既然對方有心試探,再推拒反而顯得刻意了。

他将眼神移下。

等前菜上了,祁陸陽一言不發地拿着刀叉吃東西,動作文雅而克制,和記憶中捧着電飯煲內膽扒拉飯菜的少年人截然不同。

陸晚沒見過祁陸陽穿正裝吃西餐的人模狗樣,起碼沒見過活的。

忍不住的時候,她也曾在網上搜索過這人的名字。那些影像中,祁陸陽有時在剪彩,有時在視察,甚至還跟着大領導随行出訪了幾次,七點新聞裏都能找到人的那種。

年輕男人高大挺拔,眉目俊朗,哪怕只是安靜地待在鏡頭一角,也足以讓人移不開眼來。

可這都不及活生生的人擺在面前來得有沖擊力。

飯吃到後半程,陸晚沒有主動開口說話,或者吵架,只是眼神時不時黏在對面那人身上幾秒,再生硬地挪開。

從小天不怕地不怕的祁陸陽,此刻連眼皮都不敢擡。

陸晚就是這麽直接又熾熱,小太陽似的,把自己燒得一點不剩就算了,也燒得他心裏陣陣發慌。比年少時發現她沒藏好的小小心事那次,還要慌。

“晚晚,明天我生日,你有空過來玩玩。”祁陸陽忽地開口。

聽到他說的話,陸晚先是一喜,可等反應過來這人對自己的稱呼,她嘴角又挂了下來——不是說好了,只有兩個人的時候,他叫她遲遲麽?

見陸晚很久都沒答話,祁陸陽這才像突然想起來一樣,無所謂地笑笑,改口:“遲遲,明天來玩吧?我讓吳峥去接你。”

點點頭,陸晚松了松緊捏住刀叉的手,悶聲說:“你以後就叫我晚晚吧,沒必要搞特殊。”

“好。”祁陸陽答得幹脆。

這頓飯,叔侄二人全程都僵着臉,氣氛詭異,無滋無味;可等餐後甜點都吃完了,也沒誰着急動。

見陸晚坐那兒無聊地滑着手機,祁陸陽難得主動地問她:“和男朋友聊天?”

“不是。”陸晚随口一答,又裝作經驗老道的樣子加了句:“剛分手,還沒來得及找新的呢,在物色。”說完看向祁陸陽,帶着點期待。

對面那人沒有半點多餘反應,只是順着話問道:“他幹什麽了?怎麽就分手了。”

“壞呗。”

陸晚把事情原委掐掉一部分——比如石明安嫌棄她接吻不知道張嘴的那段,只強調性地提了提這人想攀高枝的虛僞勢利。

祁陸陽耐心聽完,居然笑着反問她:“這樣就叫壞?”

“這還不壞?”陸晚臉色不太晴朗,“你知道什麽啊,他還——”

“他怎麽了?”

“沒什麽。”

似乎對這個話題興致缺缺,祁陸陽并不追問,只說:“你還是見識太少。”

“不少了。”陸晚悶悶地喝了口氣泡水,很明顯地若有所指,“更壞的,比他還壞一百倍、一千倍那種,我也是見過的。”

祁陸陽淡笑着不答。末了才開口:“既然見識過,以後再看到這種就繞着點走,準沒錯。”

迎上他的眼睛,陸晚脆生生地說了“好”。

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又開始悶頭各做各的。直到消化完情緒的陸晚把屏幕遞到祁陸陽跟前:“喏,上個星期在醫院拍的大合照。我們南一的護士服可是出了名的好看。”

護士總群剛剛發出來的照片,P都沒P,她就忍不住想嘚瑟下了——群裏的人可都在誇,這套制服只有她穿出了精髓。

陸晚自己掃了眼,深以為然。

祁陸陽接過手機,放大又放大,卻問:“你旁邊那女的誰啊?得有一米七了吧?妥妥的大蜜範兒。”

“……葛薇。”

“名字也好聽。”

祁陸陽還在拿着手機細瞧,眸子直放光,陸晚對他這動了心思的騷包眼神再熟悉不過了。

她當然知道葛薇長得不賴,甚至那張臉上還莫名地帶着點熟悉感,卻沒料到……酸意上湧,陸晚沒了繼續同這人杠下去的興致。

人人都愛說相見恨晚,她卻覺得自己和祁陸陽是相遇太早。早到兩人自然而然就把彼此當做了親人,日日相見,柴米油鹽,共吃一碗飯,同住一間屋,雖談不上兩看生厭,卻連一點能讓愛情萌芽的空間都沒剩下。

還不如陌生人。

沒來由地一陣煩躁,陸晚站起身搶回自己的手機,賭氣一般把葛薇的微信號找出來,再将屏幕對準那人:“自己去加!”

男人還是那副欠打的輕浮模樣,濃密的眉毛高高揚起:“買一送一,你的也給我加上?”

連買代送了結完,陸晚大踏步走到餐廳門口,又回過頭,看了眼仍留在座位上祁陸陽。

外邊是璀璨斑斓的帝都夜色,而窗邊那個孑然坐着的男人,衣服筆挺,皮鞋蹭亮,連頭發都打理得一絲不茍……明明是最奢華富麗的景象,明明是最矜貴意氣的裝扮,但陸晚卻覺得,這人看起來有些落寞。

她有種沖動,想跑回去抱抱他。

這一閃而過的荒唐念頭,陸晚自己都覺得好笑:坐擁百億身家的豪門少東,富貴風流,前程似錦,哪兒用得着自己這沒血緣的“窮親戚”安慰?

祁陸陽這天只加了一個微信,不是葛薇的。

不過,他仍是将葛薇的微信號存在了備忘錄裏,标注為“臉長得像,有用”。

坐電梯回到吃飯前去過的那個樓層,景念北,也就是祁陸陽在帝都唯一的朋友,已經在這裏等候多時了。

藏于高檔酒店的清吧光線暖暗,景念北坐在角落裏,從頭到腳一身黑,整個人都快要融進陰影中。

他外貌比不得祁陸陽頂出挑,氣質卻是獨一份的。

這人臉上最有特點的是一雙眼睛,眸色極深,不能見底,再刺目的光線照進去也跟進了黑洞似的,只剩點點光斑留下。黯淡,深沉,還有些寒涼陰鸷。

祁陸陽從不怕黑,反倒覺得景念北這對招子看久了讓人心安。

“人走了?”景念北推了杯酒過來。

“嗯。”

“談正事吧。小白……你真打算信?”他問。

祁陸陽點頭:“那孩子臉嫩,也沒怎麽經過事,吓一吓,再給點好處,也就乖了。”

“你怎麽知道,對方不會也這麽做?”景念北晃着杯子,“不如一條路走到黑,直接給小白塞點‘好東西’。把嘴養叼自然跑不了。”

“不幹這種事。”

“小白在加拿大可不是沒沾過這些。輕的重的都玩兒,瘾不算小。”

碰了碰杯,祁陸陽笑:“你知道的,我真做不來。”

景念北沒好氣地将杯子裏的液體一飲而盡:“矯不矯情?就你他媽的幹淨。在這兒裝什麽好東西!”

下意識看了眼右手那顆愈發黑沉的掌心痣,又摸了摸胸前的玉佛,祁陸陽若有所思幾秒,定定擡眼:

“沒辦法,家訓在這兒呢。”

“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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