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 16

莊恪家裏派了架飛機來。

莊氏家族發跡于南江,根卻在帝都。有傳言說莊恪同家中長輩不合,因此才一直固執地留在南江養病。這幾年,莊家陸陸續續派了很多人游說都沒能把獨子的歸期确定下來,直到前幾個月莊恪自己想通,事情這才落實。

醫院的同事們在群裏熱火朝天地議論:帝都近期大會不斷,安保升級,空管極其嚴格,但莊氏就是有通天本領能拿到航線,絲毫不受其影響,後臺之硬可見一斑雲雲。

陸晚本不太關注這些,今天卻盯着手機屏幕看了許久。

——有人說,至高權力的一次小小任性,就能給普通人帶來命運的轉折。她不曾豔羨特權,只是今時今日,有人需要轉折。

南江國際機場,公務機停機坪。

此時,天空中陰雲密布,糾結的小雨一點點地滴落着,拍在臉上冰涼。

濃妝盤發,連胸前的銘牌都被調整到最優角度的陸晚,在飛機前方抱着花束靜立着,是花嬌人美,也是失魂落魄。餘奉聲激昂又不舍的歡送致辭結束後,她按指示彎着腰将花遞向莊恪。

直起身來的前一刻,陸晚艱難開口:“莊先生,您……能不能幫幫我的朋友,阮佩?”

狂亂的風聲與發動機轟鳴聲撕碎了陸晚的語句,她猜,他應該是沒聽見的。

莊恪聽見了。垂頭聞了聞花束,男人眉目一彎,明明在笑,眸色卻不比天色好多少,語氣疏離又冷漠:“哦?她是誰?我為什麽要幫一個陌生人?”

收住錯愕與失落,陸晚站直身子,不打算再找他自取其辱。等到合影時,她卻聽莊恪在一旁輕聲陳述:“小陸護士,如果是你本人有需要,我想我會出手的。”

“承您好意,我不需要。”

“那再好不過。只是有句話我還是得告訴你: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的單純熱心,很容易被身邊人加以利用,和欺騙。”

陸晚抿唇,把頭偏了過去。

後面半小時,她像個提線木偶一般被人拉着合影了好幾輪。風聲還在耳畔呼嘯,遲到的直覺與不安于腦中乍現,陸晚度秒如年地挨過歡送儀式,從機場回來後就迫不及待地往特需病區趕,想借着工作平複心神。

半路上,陸晚接到陸瑞年的電話,只得故作鎮定地跟爺爺随便扯着家常。老人家耳聰目明,心裏門清兒,聊了兩句就問她:“晚晚,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爺爺在?”

借故挂斷電話,她急匆匆走到病區大院。

一輛警車赫然停在樓下。

陸晚的心陡然一沉,鬼使神差地,她想起了莊恪那句“知人知面不知心”。雖不願過多揣度和懷疑閨蜜,陸晚卻依稀猜到會發生什麽。

用手狠掐了一把大腿,她三魂歸位,沒有跑,也沒有躲,而是選擇避開警察,從側邊樓梯往上,直直奔向曾敏兒子的病房。

“找我?”精神不佳的曾敏看到來人,有些莫名。

陸晚盡力平複下自己起伏不定的呼吸,沒頭沒尾地說:“不管我這邊發生了什麽,你都不要告訴他。”

無需明說,她們都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

想起祁陸陽那句“少說些有的沒的”的警告,曾敏不想也不敢和陸晚多透露什麽,只打發道:“你想太多了。我和你叔叔平時不怎麽聯系——”

陸晚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腕,眼神懇切:“答應我!什麽都別說!”

“你……到底遇到什麽事了?”曾敏探究地盯着陸晚,想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麽,但那裏除了倉惶無措與淺淺的哀求,什麽都沒有。陸晚只是不停地重複着“什麽都別說”,直到得了曾敏的肯定答複才走。

直覺将未來指引向一條詭異莫測的前路,她深知自己這套護士服是保不住了,結局可能還會更加不堪……陸晚半點都不想被誰看成只會惹事生非的小廢物,尤其是那個人。

哪怕遲一些、再遲一些被他知道,也好。

路過護士站時,陸晚猶豫幾秒,踮起腳,面無表情地将那張先進護士的獲獎照片揭下來,在一衆醫患詫異的目光中,揚手把它撕了個稀碎。

幾乎同一時間,兩名警察從電梯裏出了來。不用他們半遮半掩地詢問路過的同事,陸晚将照片碎屑塞進口袋,平靜地走過去:

“我就是你們要找的人。”

陸晚被帶走的這天,是四月一號,愚人節。

也是她25歲的生日。

除了爺爺,沒人記得。

淩晨,帝都某個煙霧缭繞的會所包間內,祁陸陽姿态懶散地靠坐在沙發角落,一手夾煙,一手拿着個岩石杯輕晃。暧昧的燈光穿過液體與冰塊,折射成一粒粒五光十色的碎片,盡灑于他血管噴張的堅實小臂上。

這一夜,祁陸陽沒讓任何人近身,男的女的一視同仁,甚至連狐朋狗友說話都不怎麽搭理。只獨坐于此,一根接一根沉默地抽着煙。

不知是第幾次,男人摁亮手機查看,依舊沒有新信息進來。

對于今天的日子來說,這種情況實在太不尋常。

前六年的今天,“那邊”都會發來一條消息。從【我成年了】,到【蛋糕被餘思源弄得亂七八糟,我媽根本管不住他。我以後再也不來南江過生日了】,再到【爺爺給我做了一大桌子菜,我們兩吃不完】……內容不定,時間不定,對方也沒得到過祁陸陽的回複,卻從未缺席。

心緒極不安定的祁陸陽推開門來到走廊上,沒多猶豫,直接給曾敏撥了過去。

随着病情發展,曾敏的孩子狀況愈發不穩定起來,她已經連着三四天沒怎麽睡覺了。女人音色疲倦,态度不以為意:

“陸晚?她被警察拷走了,就中午的事兒,一堆人看見……她死活不讓我告訴你,我就沒說喏。”

“她、不、讓……”祁陸陽壓住暴怒,反問,“曾敏!你兒子治病的錢是她出的還是我出的?啊?!”

早料到他的反應。曾敏聲音裏帶着凄然:“實話跟你說吧,就算陸晚不來求我,我也沒打算在第一時間把事情告訴你。”

“嫌錢不夠?”

莫名想哭,曾敏卻仍咬着牙不讓眼淚掉下來:“陸陽,你欠的那些爛賬,在我這兒用錢可還不清。我巴不得有人能替我來剜了你的心,看看它是不是肉做的!會不會痛!”

對面安靜了幾秒。但也就幾秒,祁陸陽無波無瀾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有時間怨我,不如多分點精力照顧你兒子,顯然更有意義。”

這冷硬刻板的一句話,讓曾敏瞬間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一年。

當年的那批中學女生,迷戀的異性類型無非兩種:清冷內斂、智商超群的白衣學長,或者前呼後擁、翻牆逃課的不羁混混。

陸陽哪種都不是。

他是介于黑跟白之間的獨特存在。高大俊朗的奪目少年,平時課照上獎照拿,不惹事更不怕事,該打的架一個都沒落下;老師寵愛,同學擁戴,他跟着同齡人們爽朗地笑,開心地鬧,偏偏站在人群中時,那份氣質總帶着些游離和疏遠。

這樣的陸陽,身邊圍滿了示好的異性,卻不是來者不拒。他心裏應該是有一套挑女友的标準的,外人參不透,只有自己懂。

曾敏有個漂亮閨蜜壯着膽子去遞情書。陸陽當着人面打開,掃一眼,又給扔回來,還嘆:“字沒人好看,可惜了。”

輕輕巧巧的兩句打發,卻比接了情書還讓人難放下。

很自然地,在閨蜜還沒來得及走出來的時候,曾敏自己就先陷了進去。

讓人意外的是,陸陽這回沒有拒絕。他只是把話說得很直接:“沒談過戀愛的不要。還有,我只玩玩,不來真的。能接受再說。”

條件符合,曾敏幸運中選。

陸陽可以拿來消遣的事本來就多,升高三後課業緊張,曾敏愈加沒什麽機會和男朋友獨處。就算空下來,他似乎也更樂意花時間和剛轉學來的侄女吵架又和好、和好再吵架地繞圈子,樂在其中,不厭其煩。

曾敏的一腔熱情在無盡的期待與落空中,漸漸冷卻。

她把心事分享給身邊人,對方漫不經心地安慰:“誰?那個陸晚?你明明比她漂亮多了。不過你們倆還真有點象,笑起來嘴邊都有兩個渦。”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如墜冰窟的曾敏開始觀察那些曾出現在陸陽周圍的女孩:一個有神似陸晚的眼睛,一個擁有幾乎相同的臉型,一個甚至只是在氣急時都喜歡咬住下唇跺腳……

這些女孩就像是沒有靈魂的積木,有人正用它們硬生生拼湊出一個觸不可及的虛幻念想。

參透真相的曾敏沖到陸陽跟前質問,對方沒承認也沒否認,只無所謂地仰頭吐出個煙圈:“哦。那就掰呗。”

先愛上的人,總歸沒那麽有底氣,甚至沒了骨氣。

臨近高考,陸陽失去了狩獵新鮮替代品的興趣,他在夜裏神出鬼沒,又在白天刷題補覺。兩人這種有名無實的“戀愛”關系,得以不死不活地延續了一段時間。

直到心灰意冷的曾敏爬上了某任前男友的床,還懷孕了。

對方剛剛揚言要卸掉陸陽一條腿,緊接着就因為犯事進了監獄。陸陽帶上錢把曾敏拽到醫院,大度地準備為陌生人造成的麻煩買單,她卻賭着意氣,死活都不願意進手術室。

“他對我才是真心的,我……我會等他出來!”

陸陽把錢留下:“行。那咱們兩清,其他随便。”

而今天的祁陸陽,最後說出來也是差不多的話:“拿錢辦事,下不為例。其他的,随你的便吧。”

不提前事,不談感情,只講現實。當年的陸陽和現在的祁陸陽,面對不愛的人,有着一模一樣的冷漠性情和殘酷心腸。

曾敏的情緒在瞬間崩潰,她在對方挂斷的前一秒急聲道:“祁陸陽,你那個好侄女事到臨頭都不願意來找你幫忙,你想過是為什麽嗎?因為她根本就不信你!她不信你!”

“你他媽懂個屁!”

咬牙切齒說完這句,祁陸陽不再和她浪費時間。

幾圈電話打完,初步打點好一切的男人冷着臉返回包廂,拿起車鑰匙就準備走。醉得舌頭打結的張元元一把拽住他手臂,問:“幹、幹嘛去啊?慌成這樣……找你那個,小、小廢物啊?”

祁陸陽狠狠把人推開,爛成泥一樣的張元元失去重心跌倒在地,他嘴裏開始罵罵咧咧,什麽腌臜話都往外冒。

從來沒人跟他較真,但今天不一樣。

上前将張元元的衣領揪住,祁陸陽繃着臉,一字一句地說:

“她不是廢物。你才是,我也是。”

作者有話要說:  垃圾作者亂開玩笑,來認錯了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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