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19
在離東寺街78號不遠的路口,祁陸陽讓吳峥停了車。
他低頭想叫醒還睡在自己腿上的陸晚,卻發現對方已經醒了,正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看他,清澈又懵懂,類似某種讨人喜歡的小動物。
“舍不得起?”祁陸陽随口撩了撩,屈指輕彈她飽滿的臉,語氣是慣有的頑劣。可剛撩完他就後悔了,因為陸晚毫不扭捏地“嗯”了一聲,沒事人一樣坐起身來,再懶懶地打了個秀氣的哈欠。
誰心虛誰尴尬。
下車前,陸晚問身邊人:“上去吃個飯再走?”
“算了。老爺子不樂意見我,沒等你把他氣死,我倒能先把他給氣死了。”
“爺爺就是嘴上沒好話,心裏其實很挂念你。”
祁陸陽不置可否地笑笑:“有時候,互相挂念比見面好。”
想起上次在醫院時這對養父子之間奇怪的互動,陸晚作為局外人弄不太明白,便沒有多勸。她正準備推開門,祁陸陽沒來由地問:“今天幾號來着?”
“四月二號。”
“啊,都二號了……”男人恍然,伸手蓋住陸晚的發頂輕輕揉搓了兩下,感嘆,“又大了一歲,要成老姑娘了。”
“說,想要什麽禮物?叔叔正好把這幾年的給你一起補了。”
陸晚沒跳腳,也沒氣急,更沒有回嗆對方“你才老”“誰要你的東西”。她只是猝不及防地轉身抱住祁陸陽,手臂圈住男人的脖子,差不多是半挂在他身上,摟得很緊很緊。
“這個,再加一句生日快樂。”她從來不貪心。
對方似乎很無奈,只用手虛虛環住陸晚的腰,沒有過多觸碰:“日子已經過了。而且,咱們倆這樣好像不太合适……”
“裝什麽純!”陸晚攢了好幾年的勇氣今天全用在這個擁抱上了,眼見着它要在分分秒秒中流逝殆盡,不由着急起來,把臉埋在祁陸陽脖子那兒不敢見人:
“你一爺們兒怎麽比我還矯情?”
“行,那就依你。”
不再猶豫,祁陸陽回抱住陸晚,寬大的肩膀将人罩住,像是要将女孩從骨到肉盡數收攏在自己身體裏。兩人交頸相擁,沉浸于對方的氣息中,很久。
“遲遲,生日快樂。”他吐氣在人耳側。
章華縣城道路兩旁多種刺槐,78號院門口就有一株。四月最早一批槐花已經盛開,葉色新綠,花瓣雅白,其香味淡而彌久。陸晚之前對這氣味沒什麽印象,如今卻記住了,為這一天,這一秒,勉勉強強的擁抱,簡簡單單的囑咐,和他。
陸晚先放了手。
“再見。”她說。
祁陸陽又是副萬事不當真的表情:“你确定?每次見面可都不是因為什麽好事。咱們明顯是八字不合,不見保平安。”
讓吳峥跟着人去了東寺街78號,祁陸陽重新将收在錢包裏的玉佛拿出來戴好,以墨鏡遮臉,繞開老街坊常去的聚集地,在附近找了家外來戶開的茶樓進去。落座于二層窗戶邊,他點上壺六安瓜片,單手執杯,靜默地盯着不遠處某棟建築放空。
男人拿杯子的手背側邊,兩排小巧牙印還沒完全消退。
“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祁陸陽自言自語了一句,不帶怨氣,呷了口清亮的茶水。
茶樓老板閱人無數,只瞟了眼他戴的腕表,就知道這年輕人肯定身價不匪,最起碼也是南江市裏排得上號的人物。
“您是來旅游還是求簽?需不需要我給大概介紹下?免得繞彎子。”老板很熱情地找祁陸陽搭讪。章華縣周邊自然風景極佳,還坐擁佛教名山昆禺山,每天往來游客香客無數。
祁陸陽笑笑:“我是來探親的。”
“本地人?”
“不是。”他說完看了眼手表,估算返程時間。老板猜這是不耐煩的表現,識相地沒再多問,只說:“我也不是本地人,但我老婆是。”
用随和而矜持的點頭應付了一下老板的熱忱,祁陸陽起身付錢,臨出門時卻突兀地丢下一句:
“我家那位,也是本地人。”
這邊,陸瑞年聽完吳峥的敘述,悶着頭一連抽了三根煙。
消解完情緒,他這才問陸晚——雖是疑問句,語氣卻肯定:“你在醫院有沒有和誰結仇?鬧過小矛盾的也算。”
同孫女一樣,老爺子也不認為看着長大的阮佩會出賣朋友。
不管是被帶走的當時,還是現在,陸晚腦子裏只能想到石明安和葛薇,但她仍然覺得不至于。
放下暫時縷不順的問題,陸老爺子拍怕孫女的肩膀,幹燥的手掌傳過來的溫度讓人妥帖而有安全感:“不過就是摔了一跤,你還年輕,趁早磕一磕碰一碰,長遠來看是好事。”
“不像我……”陸瑞年抖了抖還沒好利索的腳,“老胳膊老腿的,摔了還不了原。興許哪天頭往後一栽,就——”
陸晚攔着不讓他說完:“扯遠了啊,說點吉利的。”
“好,好。”陸瑞年安撫完孫女,又看向吳峥:“還有人等着你呢,我就不留飯了,慢走。”
老人家通透犀利,什麽都知道,吳峥幹脆不開口了,多說多錯。
等人走到門邊,陸瑞年又道:“你幫忙帶個話。我們家晚晚這次虧得他出手幫忙,我謝謝他。以後呢,還是照舊,陸晚這邊有我負責,不會再出事,也不用他管什麽了。能別回來就別回來。”
祁陸陽聽到吳峥的轉述,沒什麽特別反應。
他只是讓人開着車繞縣城跑了一圈又一圈。小學,中學,換了幾任老板和門臉的小百貨,一直沒漲價的炸洋芋攤兒,糧油店家的三花貓還健在,依舊懶懶躺在門口,有人經過時耳朵尖尖顫動,聰明的尾巴在半空中掃幾個來回……
睡眠不足的人容易出現幻覺,祁陸陽在每個地方都能看見一男一女兩個影子,從挂着鼻涕的娃娃慢慢變化成風華正茂的少年人,從兩小無猜到各懷心事,如影随形,無處不在。
洋槐花開的季節,祁陸陽再次離開。
祁陸陽這次回南江的行程沒特意遮掩,再加上上下打點許多,祁元善想不知道都難。事情發生不久的某次公司例會後,他把侄兒叫到跟前:“怎麽不多住兩天?正好陪陪你養父。”
“糟心。”祁陸陽答得剪短。
祁元善呵呵一笑:“你侄女的事我也打聽了一下,沒你想的棘手,不至于服實刑。小姑娘只是吃虧在涉世未深,本身沒大錯。”
“讓大伯費心了。”
“應該的。陸小姐既然是護士出身,等事情平息,你幹脆讓她來開元的醫院上班。人在眼皮子底下還是要放心些。”
祁陸陽神色自然:“不打算再讓她幹護士了。都是些伺候人的活兒,沒什麽大意思。”
在人臉上瞧不出端倪,祁元善遞給他一支煙,又不緊不慢地給自己也點上,說:“嗯,也是。按她的年紀,在家裏待上個一年半載的也該處個對象、準備結婚了吧?女孩子嘛,早嫁早好。”
“這個有她爺爺操心。”
“那不一樣。你現在有能力,就該多擔點責任。什麽時候讓小吳跑一趟,給人置點物業,公寓商鋪都行。總得有實際的東西傍身,她以後在婆家日子才好過。”
見祁陸陽不答,祁元善又說:“別怪伯伯多事。我也是聽說你連她繼父那份心都操上了,就想幫你分擔分擔。”
年輕男人的眼神裏終于有點一絲波動:“還真是什麽都瞞不住您。”
祁元善笑容和煦:“都是一家人,你又有什麽要瞞我的?”
夜裏,祁陸陽約上景念北出來喝酒。
景家的情況不比祁家簡單,兩個在家族争鬥中泥足深陷的年輕人,或者說同病相憐的私生子,見了面沒多少高興事可以分享,坐下便開始一杯接一杯地碰着,用酒精稀釋夜色的濃黑。
“連她後爸選院長那檔子事都插手……我如果是祁元善,也會覺得不正常。”景念北搖頭,“你這人就是軟肋太多,瞻前顧後的,手腳放不開。”
“你就沒有?”
“看你指的什麽了。”景念北臉上總算露出點青年人該有的生動,三分戲谑,“像你揣懷裏的這種‘侄女’‘寶貝’之類的,還真沒有。女人太麻煩,越把她們當回事越麻煩。我不稀罕。”
祁陸陽扯扯領帶,笑:“你也會有自找麻煩這一天的。”
“那就以後再說,咱們現在可都是泥菩薩過江,多少還是悠着點兒吧。”
祁陸陽當然知道動用人脈幫餘奉聲扛過陸晚犯事帶來的影響,會鬧出多大動靜——這可涉及到市級三甲醫院院長級別的職位調動,牽扯甚廣。
可陸晚說的沒錯,她身邊已經沒有別人了。陸瑞年年事已高,姜藍依附于人,還有個兒子需要分神照顧。餘奉聲雖然小心思多,為人也不算磊落,但好歹有一定社會地位,在明面上可以讓繼女更有底氣。
而且,只要餘奉聲不倒,祁陸陽就能通過他的手間接地做很多事情,比如從更深層次給陸晚尋找非主觀犯罪的有力證據,幫她平安度過這一劫。
景念北說得沒錯,祁陸陽就是個自顧不暇、身不由己的泥菩薩。可哪怕只是尊泥菩薩,也有拼死都想保護的人。
另一頭,陸晚剛剛接到了一通電話,號碼歸屬地是帝都,打到第三次才被人聽見。帶着些期許點了接聽,對方的聲音确實是她所熟悉的。
那人說:“我是莊恪。小陸護士,你還記得我吧?”
作者有話要說: 跪謝把我推薦給掃文博主的小天使,感恩!渣南終于有丢丢曝光了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