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Chapter 43 (1)

送走陰陽怪氣的莊恪,沒多久,陸晚等來了産檢完的鐘曉,對方情況一切正常。

“快看,我兒子帥不帥?”鐘曉興沖沖地将結果全塞到陸晚手上,唐篩的,血尿常規的,四維彩超的……厚厚薄薄一大沓。

自打知道陸晚曾經是三甲醫院的護士後,分不清醫生護士有什麽大區別的鐘曉每次産檢都要央她同去,說是有專業人士陪着,心裏更踏實。

陸晚大概掃了眼那些檢查結果,問:“血壓有點高啊……你真要在這兒生?為什麽不去全科公立醫院?”

鐘曉詫異:“很多明星網紅名媛不都是在私立生孩子嘛?不用排隊專人服務,病房好看又幹淨,多好。”

失笑之下,陸晚只得盡量直白地向她陳述利弊:“私立醫院大多沒有自己的血庫,這邊科室不全,萬一碰上嚴重并發症、需要多科室醫生協同的情況,轉院不及時會要命的……”

“你這是職業病犯了吧,生個孩子而已,哪有那麽危險?”

勸不動,陸晚只得作罷。

彩超單上,鐘曉兒子的五官看得一清二楚,小朋友很活潑,正閉着眼吐舌頭,純天然可愛。不管醫學和社會學人類學對于生命的初始從何時算起存在多大争議,陸晚只知道,這已經是個活生生的、健康的小男孩兒了。

等他像期望中那般平安出生,一定能得到最好的愛。

“孩子像你,很漂亮。”她真誠地說。

鐘曉心情大好之下,又在喜歡的品牌店裏刷了兩個包包,然後如往常一般滔滔不絕地跟陸晚講,李焘對自己有多貼心。

“剛懷上的時候,還沒來得及領證呢,我們家老李就給寶寶買好房子了,學區,全款得小一千萬。當然,憑他的本事,不買房我兒子也可以讀史家小學。”

“老李還說,等生完了就給我買輛車。你覺得我開瑪莎拉蒂好,還是保時捷?”

“這包包也就三四萬,真的不貴,你剛才應該也拿一個的,小祁總又不缺錢。”

……

房子領證前全款買了,車還是個空頭支票,衣服鞋包能把人胃口養刁、死死套牢,卻又換不成真金白銀……李焘明面上老房子着火、對人千嬌百寵的,心裏卻計較得清楚。

可惜,鐘曉不願意睜眼看個明白。

說這些時,她神色裏盡是擋不住的得意,在滿臉鼓囊囊的膠原蛋白的中和之下膚淺得倒不讓人讨厭。難怪不論男女到了年紀都愛新鮮顏色,生機盎然的嫩枝新芽,看着确實舒心。

陸晚一路專心聽着,間或點點頭。她依舊不會撒謊,只是學會了适時閉嘴,以及……打開手機錄音。

一個月來,次次見面都如是。鐘曉說的每一句話,她都錄了下來。

至于這錄音留着做什麽用,有沒有用,用不用得上……陸晚現在還不清楚,她只在憑着直覺想做點什麽,幫幫祁陸陽。

鐘曉喜歡陸晚這種有一說一、不招事兒的性子,有什麽都擺在臉上,不藏着掖着,這讓她的傾訴需求得到了完美滿足。而且,祁陸陽最近是有求于李焘的,鐘曉在這段關系裏偶爾還能拿拿喬,相處下來自覺很是舒坦。

不舒坦的,只有陸晚。

倒不是她當捧哏當多了覺得沒意思,或是別的什麽小情緒,她只是在為自己的目的不純而感到羞愧。

像鐘曉這種年紀輕輕就出來闖社會的女孩兒,面對男人和錢財,通常會表現出超乎年齡的市儈和老成,拆散別人家庭也能毫不手軟;可同時,她們又會因為極度缺愛,在某些方面顯得特別單純好騙——就比如拿着老男人的錢養賭鬼瘾君子情人,或者随随便便就将不該說的全部傾吐給所謂的朋友。

鐘曉屬于後者,她已經将陸晚拖到了特定分組,每條朋友圈都可見。

這會兒,見陸晚半天不接自己的話,一個人滔滔不絕許久的鐘曉有點不高興了:“我說的你聽見了嗎?別看祁陸陽現在對你千好萬好的,花無百日紅,你趁機會多撈點東西在手上才是真。包要買,房子也得搞一套。”

“我不圖他錢。”陸晚拿話搪塞。

恨鐵不成鋼地哎了一聲,鐘曉擺出副過來人模樣:“你是真傻還是假傻?祁陸陽剛給了林雁池一套房當分手費,快300平,兩人才在那兒住了幾個月?這就算了,聽說裏面還挂了一幅畫,去香港拍回來的,當時就花了2000萬,現在還在漲。”

“林雁池家裏缺這些嗎?不缺,可人家就好意思伸手。至于之前的那些,哪個不是在他這兒賺得盆滿缽滿才抽身。你還是臉皮薄,又太把感情當回事,白白便宜了其他人。”

以鐘曉的世界觀,這些男人找女伴時只圖一項——省事好用。要麽是家族聯姻、互不拆臺的識時務賢妻,要麽就是姿色夠用善交際、拿錢就能打發的敬業花瓶。

林雁池是前者,菲菲之流是後者,只有陸晚看上去兩不沾,前途實在是稱不得光明。

聽鐘曉提起林雁池,陸晚不禁想起了上周參加的一場婚宴。

婚宴兩位主角家裏都是帝都說的上號的人物,場面極其盛大,祁陸陽讓陸晚好好收拾一番跟過去。

是夜,上層名流衣香鬓影,笑容和煦,推杯換盞間是處處藏有玄機。

趁祁陸陽被長輩們招過去談話,陸晚主動選擇落單,端着酒杯站在人群邊緣數着戒指上的碎鑽玩。冷不防擡眼掃了半圈,她看到了不遠處的林雁池。

林雁池也望着這邊,目色乍一看沉靜木讷,細瞧之下很有內容。

她們兩人唯一一次打照面還是祁陸陽将陸晚鎖在某酒會休息室裏那次,當時不過短短對視幾秒,竟都對對方印象深刻。

突然,有人出聲輕喚:“池池,快過來!”

兩個女孩同時轉過臉去。

原來是正跟祁陸陽寒暄的林家太太顧玉貞。陸晚掩飾好尴尬,留在原地,林雁池則走上前,腼腆道:“陸陽哥。”

男人還算溫和地笑笑,當做回答,旋即擡手将陸晚招過來,沒喊名字,只說:“半天找不到你人,亂跑什麽?”

等陸晚也站定,顧玉貞這才開腔。

“最近怎麽沒來家裏吃飯?你林伯伯都念叨好幾次了。”她看向祁陸陽的眼神是對着自家後生的體恤親切。

畢竟是姻親,哪怕祁晏清已經去世,鑒于他生前與林雁回的堅實感情,以及林家在開元集團不可忽視的占股比例,兩家親熱點在所難免。

祁陸陽賠罪說近來确實忙,疏忽了,改天一定登門陪伯伯喝酒。

不着痕跡地将身畔的林雁池往前推了推,顧玉貞說:“再忙也要注意身體。你今年得滿28了吧?晏清在這個年紀都和雁回結婚三五年了,你抓抓緊、找個正經女朋友去,別老惦記着玩兒。”

“我們家雁池不就挺不錯?你們倆之前還是缺乏了解,年輕人嘛,以後多相處就好了。”

“正經女朋友”五個字像無形的巴掌一樣朝陸晚扇了過來,她再裝不成透明人,下意識松開了挽住男人的手,保持距離。

顧玉貞這話,并不是在針對單獨的哪一個人。

林雁池和祁陸陽交往又分手的事她再了解不過,如今強行忽略、重新牽線,将事情攤在明面上說出來,就是故意打林雁池的臉。

一個是小媽生的,一個是情婦,在顧玉貞眼裏,這兩姑娘讨厭得半斤八兩。

唯一不同的是,年前開始,林家就有意将林雁池徹底扶到臺面上。頻繁讓她出現在公衆視野裏不說,股權不動産也各給了不少。這讓原本只是個私生女的林雁池,搖身一變,成為了帝都上流圈子裏熾手可熱的聯姻人選。大局為重,顧玉貞再不忿,也只得配合丈夫幫她張羅婚事。

林家這番動作,打了祁元善一個措手不及。

他當初給侄兒挑了林雁池做女友,一來是為了羞辱祁陸陽,二來這姑娘跟林家面和心不和,有利用價值,誰知她突然就成了個香饽饽……不過更令他意外的是,提前知曉林家意圖的祁陸陽仍是幹脆地同林雁池分了手,白白丢掉大好機會。

“蒙您費心,我還想拼幾年事業,至于其他的,慢慢來吧。”祁陸陽推脫,态度并不強勢,留有餘地。

顧玉貞趁熱打鐵地拉着“小女兒”誇了幾句,祁陸陽偶爾附和,不鹹不淡,林雁池亦然,不主動,只是足夠配合。

作為局外人的陸晚,一時間顯得很是多餘。

對于林家一系列運作,她看不太懂。她只知道,祁陸陽和林雁池分手是樁天大的虧本買賣,好在對方仍舊打算給他機會,他也沒明确拒絕。

陸晚默然地咬了咬嘴唇,一陣心煩意亂,胸口憋氣得緊。

宴會廳裏浮誇的水晶燈,萦繞在鼻端的混雜香水味,嘈雜虛僞的奉承與推拉……它們彙聚成某種不可忍耐的吊詭場景,極端體面,極端精致,也極端光怪陸離。

祁陸陽是這裏最如魚得水的人之一。他早已修煉出兩幅面孔,一明一暗,一面道貌岸然、虛與委蛇,一面乖戾陰狠。

就如同每次出去應酬前,祁陸陽會親手幫陸晚挑選珠寶和衣衫,依照喜好,細致耐心地給人配戴好這些昂貴精美的枷鎖。等回了家,他又一股腦兒将她剝個幹幹淨淨,扯爛絲綢,繃斷珠鏈,肆意妄為地破壞着,享受支配私有物件的快樂。

“男人幹事業,還是很需要有人在身後幫襯幫襯的。”顧玉貞林林總總說了一堆,終于點到主旨。

見陸晚表情晦暗,她用挑剔倨傲的目光在人身上上上下下一掃,像是才看到祁陸陽身邊站着個姑娘一樣,問:“這位是……”

祁陸陽沒來得及拿什麽冠冕堂皇的身份介紹,陸晚已主動挽上他的手,歪過頭,語氣親昵到近乎輕浮:

“小叔叔,我想回去,這裏不好玩。”

她叫他小叔叔。

在外人面前叫他小叔叔。

不懷好意的張元元早将傳言散播開,說祁陸陽身邊跟着的這個女人是他老家來的侄女,以前在一個戶口本裏待過那種。衆人得知這帶着禁忌色彩、道不明說不得的桃色秘辛後,只在私底下笑笑,笑完再将窗戶紙給蓋好,粉飾太平,不多置喙。

這是豪門圈子裏的基本社交禮儀。

而此時,陸晚将紙捅破……不,她這是手一揚,直接将窗戶紙給撕了個稀巴爛,也撕開了祁陸陽加之于身的得體僞裝。

其實她說完就後悔了,只可惜覆水難收,再轉眼,祁陸陽看向陸晚的目光已經變成了一種不帶過多苛責的诘問,與淡淡詫異,仿佛是在審視一個肆意妄為的三歲孩童:

私底下不是不樂意、不服氣這麽叫人的麽?故意的?

而聽到這稱呼的顧玉貞則故作訝異地“啊”了一聲,旋即轉過臉,想和身邊人對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林雁池沒接。

她只是識相地給兩人找了個臺階,“我也有點累了,陸陽哥,下次見。”再施施然走開。

倒是把陸晚的莽撞與任性襯托得更加不堪。

那天回去,祁陸陽于沉默中翻來覆去地将陸晚壓着碾磨了好幾輪,發起狠來像收不住一樣,卻能回回都在她要到頂時故意停下來,半退不退,冷眼旁觀着女人不得滿足的難耐表情,是要挾,也是懲罰。

陸晚犟着不去求他,死咬嘴唇,攥緊被單的指甲彎折成不可思議的角度,背上起了一層薄薄的汗。

而此時的陸晚心裏很明白,鐘曉這邊傳出來的消息真的不能再真,放在淺薄話語裏的擔憂也是,她除了因為祁陸陽給林雁池送房送畫的事吃味,更多的還是羞愧……

注定地,陸晚于嘴上心裏都回應不了鐘曉了。

在她語塞的間隙,鐘曉以為是自己話說過了,又安慰:“我就是提醒你一句。林雁池再受寵,那也已經是昨日黃花,現在誰不知道你是小祁總捧在手裏的寶貝啊?”

“我知道。”

帶着點于心不忍,陸晚看向鐘曉:“你也得學精點,包包之類的少買,把錢存起來,萬一出點什麽事好歹有個退路。”

鐘曉不以為意,指指自己的肚子:“我的退路在這兒呢!有了它,靠着老李一輩子不愁吃喝。”

春風過驢耳,陸晚再一次點到為止地閉了嘴。

離開醫院,兩人找了家餐廳,鐘曉随便吃了幾口後神秘兮兮地說:

“剛才檢查的時候,排我前面那女的看着都有五十來歲了,居然還在拼二胎。我好奇嘛,就和她聊了幾句,才知道她老公半年前就死了,留下一大筆錢。可憐他們夫妻倆只有個閨女,婆家的人不要臉想趁機會搶財産。”

陸晚擡眼,示意自己在聽,鐘曉繼續:“還好這個太太留了心眼,好幾年前就借着做試管的機會,跑國外冷凍了什麽胚胎,這才又懷上了,剛查出來是個兒子,穩贏。”

末了她又感嘆:“也是神奇,聽說那玩意兒凍個四五年都還能用……”

以往,鐘曉也喜歡拉着人講一些富貴圈子裏雞零狗碎的八卦,陸晚一般聽聽就忘了。這回,興許是女人的直覺作祟,“冷凍胚胎”幾個字竟讓她心裏沒來由地咯噔了一下。

陸晚在醫院時沒少接觸這些詞彙,凍胚技術已然相當成熟,國際上臨床應用也廣泛,只是國人大衆間知曉的不算多。回去路上,她很随意地與司機聊天:“全叔,我聽說陸陽他哥哥祁晏清結婚挺早的。”

阿全人老實,卻不是個容易套話的,只說:“晏清少爺大學畢業就和雁回小姐結了婚,兩人感情很好。”

“哦。那祁晏清是什麽時候生病的呢?”

阿全聲音低落下來。“結婚沒兩年就查出來了。”

輕嘆一句可惜了,陸晚又問:“他們夫妻倆沒孩子嗎?”她對林家人的疑心越來越深,總覺得這個退到開元其他幾大股東身後、行事低調的一家人,不簡單。

阿全頓了頓,含混道:“沒來得及要。陸小姐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我就是好奇。”

知道打聽不到什麽了,陸晚暫時按下疑慮,沒再多說。

途中,祁陸陽的電話打了過來。

他原本定好陪陸晚到昌平的射擊俱樂部練槍玩,這會兒卻突然說有事,要推到後天,讓人自己回家去,語氣裏明顯帶着情緒。

八成是因為陸晚上午和莊恪打了個照面的事在生氣。

心知肚明地挂了電話,陸晚随手刷了刷朋友圈,帝都二代三代這批裏唯一和祁陸陽算得上交心的徐四九,發了張照片——昏暗包廂的茶幾上面,摞了好幾層酒杯。

這人還附了句狗屁不通的詩: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對月。

陸晚一眼認出拍攝地,以及照片左上角,某人端着個高球杯的手。

這肯定是祁陸陽了,護食記仇獨占欲強,氣性還大,心情差的時候,連泛白的指節都能透出股滲人的不耐煩。

報了個地點,陸晚讓阿全把自己送到了景念北過生日時的場子。

這家會所外觀依舊平平無奇,內裏別有洞天。服務生認識陸晚,将她引到包廂就先行告辭了。

包廂裏,除去二樓桌上幾個正在玩牌的,一樓的人都喝高了,東倒西歪睡了滿屋子,茶幾上的酒杯比朋友圈那張照片裏還多出一層來,陸晚不用猜也知道,這十個人裏有九個是被祁陸陽給灌倒的。他不高興的時候就喜歡拉着人喝,仗着自己千杯不醉的好天賦,越勸越生猛。

稍一觀察,陸晚看出來,這裏都是祁陸陽和景念北的自家兄弟,沒有外人,更沒有女人。

徐四九閉着眼,揣着個麥克風縮在沙發一角,屏幕上的伴唱帶自說自話一般地繼續着,歌詞滾動,由白變藍:

“曾沿着雪路浪游,為何為好事淚流,誰能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

在陸晚不做聲往樓上去的檔口,原本在酣睡中的徐四九眼皮動了動,掀開,目光跟随了她的身影幾秒,精光乍現,不多時便再次合上。

二樓欄杆是一層透明玻璃,祁陸陽坐在背對門口的位置上,正邊推着牌,邊和其他人談事,言語不多。

男人脫了外套,裏頭是件打底的黑色高領薄毛衫,打牌時脊背也習慣性挺直,這份自律,讓他在煙霧缭繞中保留着獨一份的清朗。他抽煙的手肘微擡,布料于關節處随意堆疊,露出塊白金腕表,贏錢了也不笑,只毫不留情地四處搜刮,做派裏總會顯露出幾分狂浪江湖氣,卻仍擔得起矜貴二字。

輕手輕腳地拾級而上,陸晚聽幾人聊了三兩句,幹脆停下腳步。

有個喝得不少的人大着舌頭問:“祁、祁哥,李焘那個老東西明面上說幫忙打聽,怎麽一直沒下文啊?這項目我們還跟不跟?”

自打上次帶陸晚參加完飯局過後,祁陸陽便頂着到進修聽課的名義往李焘任教的學校跑了好幾趟,無非是相中了他首席經濟智囊團的身份,想弄點內部消息出來。祁陸陽最近看上了兩個項目,要是能做成,在董事局的話語權反超祁元善指日可待。

對于祁陸陽生意上的事陸晚多少還是知道一點,她同時也知道,李焘這種人精并不好對付,不然她不會自作主張地找鐘曉套話、以備不時之需了。

只是,對于這些自己都無法從心底認可的行為,陸晚沒有在祁陸陽面前提起過。他問,她就說自己和鐘曉投緣聊得來,僅此而已。

“李焘那邊急不來,等就是了。”祁陸陽答得輕松。

見狀,對面那個人換了件事征詢,聲音也壓低了些:

“你确定要把葛薇給人當情婦這段留着,擺面上讓祁元善查?既然她賭博欠賬那樁能抹得幹幹淨淨,這事兒想擦掉也不難。擱我,直接把她塑造成清純小護士,處/女/膜也去修修,再往祁元善跟前送,絕對好用。”

這人語氣調侃,似乎葛薇就是個物件,不是活生生的人。

樓梯中間的陸晚渾身一僵,不自覺地側靠在牆壁上:葛薇?祁元善?送到跟前?

這幾個詞彙相互關聯,她在恍然想通了之前一直不明白的事。

那是三月初的某天,祁陸陽去了澳洲出差,陸晚起床後例行到佛堂給祁元信父子還有爺爺、邱棠上香,驀然,她身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陸小姐有心了。”

是祁元善。

他看起來比過年那次見面時精神了一些,依舊不怎麽顯年紀,儒雅內斂,深不可測,很符合某些小女生對成熟男人的幻想。只是眼神愈發冷冽了,散發出的氣場壓迫人心。

陸晚聽祁陸陽說,因着沒結過婚、無兒無女,最近幾年祁元善一直在美國泰國等地尋求代/孕,也付諸了行動,可孩子不是在娘胎裏就流産了,就是于出生後因為嚴重的先天疾病活不長久。

聽到這些時,陸晚很自然地觀察了下祁陸陽的神色,他失笑:

“這些可跟我沒關系。你叔叔我再不濟也不會朝孩子動手。祁元善落到這個下場,純粹是自己作惡太多命不好,子孫緣淺。”

有消息稱,祁元善上個月又飛了趟泰國,應該是仍不死心、還在嘗試。不過陸晚很明白,祁元善此番來佛堂,絕對不會是突然頓悟要當個善男信女,給孩子積德。

她警惕地退到一旁。

何嫂及時追了進來,将人往外請,措辭并不客氣。祁元善站住不動:“這裏供着的是我的弟弟和大侄兒,我也姓祁,怎麽就不能來了呢?”

見何嫂依舊不動,他沉下臉:“祁家的規矩你應該沒忘吧?我要和陸小姐談點事,下人得回避。在這個地方,我也做不出什麽出格的事,你大可以放心。”

終于,佛堂裏只剩下祁元善和陸晚。

偷偷藏了個燭臺在背着的手中,陸晚握緊,看着他慢條斯理地上香,又拿起祁元信的遺像,拆開後面的木板,往裏面放了幾張新舊不一、印了字的紙片,最後,妥帖地還原擺好。

刻意當着人面做完這些,祁元善看向陸晚,年輕女人臉上堆滿了敵意與戒備。他笑笑,說:

“陸陽這孩子,聰明,傲氣,膽色不輸任何人,還特別重感情,對你、對陸家人都是。要說有什麽缺點,就是太多疑了,除了自己誰都不信……”

陸晚捏住燭臺,冷然道:“這些不用你多嘴,我了解得很。”

“了解?”祁元善輕聲重複。

見她篤定地點頭,他笑着指了指祁元信和祁晏清的遺像:“恐怕你了解得還不夠多。你知道這兩個人是怎麽死的麽?”

陸晚淡漠地說:“和我沒關系的事,我沒必要知道。”

“如果它和你的小叔叔有關系呢?”祁陸陽将祁元信的遺像拿起來,用指尖敲了敲,“關于祁陸陽的一切,好的,壞的,你了解的和不了解的,我全放在了這裏。陸小姐什麽時候想看,都可以。”

“這裏面的東西,比你想象的還要精彩。”

說罷,祁元善緩緩踱到陸晚面前,她退一步,他便走兩步,生生将人逼到牆角。

祁陸陽不堪回首的過去,雖然不會讓這兩個人分道揚镳,但足以産生嫌隙。他一向知道,越濃烈的感情越容易兩敗俱傷,而身邊人的懷疑與不信任更是最大的殺器。祁元善大發慈地将陸晚打包送到祁陸陽面前,就是在等某場大戲上演。

殺人,先誅心。

潘多拉的魔盒已經就位,誰有辦法克服這誘人的好奇?

面對祁元善,陸晚強迫自己昂起下巴對上他的目光,卻在恍惚間以為自己看到了祁陸陽老了之後的樣子。

這兩個男人,有着相似的血緣與外貌,以及一樣充滿野心又冷情冷性的眼。

她的背抵着牆壁,整個人不自覺地發抖:“我想知道的事情,會自己去問陸陽,不用你多事。”

“伯伯只是想多給你一個選擇。畢竟有些東西,他不可能跟你說明白。”

“他不願意說的,我不需要知道。”

“這麽聽話?”祁元善不置可否地笑笑:“但願他對得起你的信任。”

說完這句他便作勢要走,還沒出門又轉身回來,從錢夾裏摸出張老相片,擱在空白靈位前。

輕輕撫了撫相紙上的人臉,祁元善囑咐陸晚,仍滞留在那張臉上的眼神是難得一見的溫和:“她叫邱棠,這輩子過得很苦,走得也急。你要有心就幫忙找個合适的相框安置下。多謝了。”

等祁元善終于離開,陸晚略帶猶豫地走到擺了空白靈位的香案前,拿起那張照片看了看,愣住。

她看到了一張與葛薇別無二致的臉。

後面的日子,陸晚再沒允許自己踏進佛堂一步——畢竟,好奇心害死的,從來不止一只貓而已。

回到當下,不過是短短幾句對話,陸晚便瞬間想明白祁陸陽為什麽在看到葛薇照片後執意加她的微信,為什麽要把人哄來帝都的開元醫院,為什麽不聲不響地将賭博欠債的她安頓在眼皮子底下……

驚濤駭浪襲來,陸晚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的眉頭已在不期然間輕輕蹙起,就連呼吸都變急促。

而祁陸陽在聽對面的人提起葛薇後,垂眸摸了張牌,篤定淡然:“像她這種不完美的女人才更不容易引起祁元善的懷疑。我了解他,不會錯的。”

“萬一祁元善起疑心,葛薇亂說怎麽辦?”

“不會的,她弟弟還在咱們這兒呢。”頓了頓,祁陸陽又道:

“葛薇的弟弟記得幫我盯緊點,不要給機會讓他跟姐姐聯系,做戲做全套,既然是‘人質’就裝得像一點,免得出纰漏。”

那人嗯了聲,又說:“想要那混小子閉嘴也容易,給錢就行了。不過最近他胃口越來越大了,有點難辦。”

“給錢,他要多少給多少。”

“啊?可我聽人說他最近一心撲在賭球上,已經輸了不少了……”

“不用管。”祁陸陽嗓音寡冷,“他拿着錢去吸去賭,還是去幹別的什麽,都跟我沒關系,借條打好就行。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到時候不愁他不聽話。”

“祁哥牛逼。”另一個人感嘆,“那麽早就把葛薇的給盯上了,現在是準備繼續套死她弟弟?物盡其用、人盡其能啊。”

“可不是。最近整死張元元那出也帶勁兒,他那些生意,做什麽黃什麽,手裏賠了個底兒掉,到頭來愣是沒看出是咱祁哥在裏面攪和,哈哈哈。”

“什麽整死套死的,我強迫誰了?這一個兩個都是願者上鈎,自作自受。”

男人話裏話外淋漓直白的冷酷與算計,激得陸晚不自覺抖了抖。

沒等祁陸陽謙虛完,心裏早有不滿的景念北不忿道:

“祁哥牛逼……?我怎麽沒看出來。再牛逼,還不是留了個沒用的在身邊,看着就不省心,遲早惹出大禍。等着瞧吧都。”

喝高了的那位反應慢半拍:“沒用的?誰啊?”

景念北不以為意:“還能是誰。你們新上任的嫂子、張元元惹錯的那個陸家寶貝呗。”

對于祁陸陽明裏暗裏針對張元元的行為,景念北一直不太贊同。

他倒不是顧念張元元與自己是表親,立場尴尬。只是,張家老爺子雖則在上個月溘然長辭,張家一下沒了主心骨,人走茶涼門第有敗落之勢,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真把張元元這厮給惹急了,對于祁陸陽來說不是好事,容易腹背受敵。

祁陸陽向來膽大心細、謹慎持重,景念北認定,他最近絕對是被什麽狗屁愛情弄壞了腦子。

“能不提她麽?”祁陸陽沉聲道,語氣不悅。

景念北輕哼:“提一提又怎麽了?還真給寶貝上了?”

“老子不樂意聽。”

“不樂意也得聽!別忘了你這麽多年忍下來是為了什麽。血也沾了命也背了,還裝什麽純潔情聖?小心陰溝裏翻船、功虧一篑。”

就連陸晚都能聽出來,景念北是真心為了祁陸陽好。

“這些不用你說。”祁陸陽嗓音略低,是不是真生氣分辨不大出來,“我話放這兒,陸晚和別人不一樣。她的事,你以後少說兩句。”

景念北今天也喝了不少,情緒一起來,直接杠上了:“哪裏不一樣?不都是女人?”

這一個月來,陸晚除了陪同祁陸陽到處應酬,就是和鐘曉出門玩,偶爾也跟幾個大佬的“女朋友”湊一堆去做臉,顯得十分悠閑,且不務正業,對于新身份适應之快令人咂舌。

這樣的陸晚,在景念北眼裏确實和其他女人毫無區別。他借着酒勁繼續叨叨:

“林雁池比你的寶貝可好用一百倍,能幫上忙,又識時務,就連那個什麽菲菲在場面上都比她會來事兒。大家剛才可都聽見電話了,陸晚跟莊恪還在往來,誰不知道李焘和這癱子的伯父牽扯深、走得也勤?她這兩邊都招惹上了,淨他媽誤事兒——”

咚的一聲,祁陸陽将手裏的牌往桌上一頓,最後一次警告:“念北,過了啊。”

一時間,空氣都凝固了。

有人主動打圓場:“這又不是養狗,要那麽聽話幹什麽?我們祁哥是性情中人,倒貼錢也要搏嫂子一笑,你一單身漢懂個屁。”

“我還真不懂。”景念北不屑地笑了聲,結束陳詞,“養狗都比養女人有意思。”

沾血……背命……這就是祁元善說的“了解”?他放在祁元信遺像後的,會是這些嗎?

等這個話題揭過,心亂如麻的陸晚又等了兩三分鐘才重新往樓上走,腳步莫名有些發飄,幾乎要摔倒。

祁陸陽正對面那人看到她來了,表情意外得很,連忙半報信半打招呼地喊了聲“嫂子”,她想搭句腔,剛張嘴就咳了一聲。

這裏面煙味兒太重,空氣質量堪比沙塵暴天。

對于陸晚的不請自來,祁陸陽面上表現得不顯山不露水,雖着落在她臉上的眼神仍不懂得勒馬,收回來卻比平時要快些。拍拍身邊的凳子讓人坐好,他揚起下巴朝幾個人點了點:“別抽了,不嫌嗆得慌?”

除了景念北,另外兩個都識趣地滅了煙。

相當刻意地,陸晚又重重咳了幾下,表情顯得極為難受。咳完,她擡眸看向景念北,擠出個生硬的微笑來,眼神裏明明白白地寫滿了挑釁和不痛快。

除了今天,景念北明面上對陸晚也沒有過好态度,兩人不對付,是誰都知道的事。但沒人知道,陸晚從不是小心眼的人,當下不過是心煩意亂、遷怒于人罷了。

包廂二樓,她和景念北一個繼續咳嗽,一個死活不滅煙,氣氛僵持。

面對陸晚沒來由的得理不饒人的小姐脾氣,祁陸陽雖不明所以,還是準備遷就——自己的女人,出門在外任性點也是應該的,沒橫着走就算給他們面子了。

“念北——”在祁陸陽話沒說出口,景念北隔壁那人已經把煙從他嘴裏扯了出來,往煙灰缸裏摁一摁,再半真半假地笑罵:

“沒煙抽就不知道怎麽打牌了?倔驢投胎啊,非得跟人反着來。”

酒意散了點下去,察覺到些微不妥的景念北沒再堅持,只說:“不跟女人一般見識。”

等風平浪靜,牌局繼續,牌桌上的人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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