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Chapter 42

将陸晚抱起來坐在自己腿上,祁陸陽一根根掰着人手指,教她怎麽拿槍。

他耐心講解,溫熱氣息拂在陸晚臉側:“這是套筒,前面有個準星,你捏的地方叫套筒座……食指伸進護圈,扣住扳機,對,就是這樣……”

卧室窗外,銀杏林尚未抽芽,光禿禿的樹幹筆直陡峭,精氣神還在;而窗前踏上的兩人,用一種相互依偎的姿勢,分享着同樣的呼吸和心跳,以及命運。

簡單教學後,陸晚以還算正确的方式将手/槍握住,吧嗒吧嗒地練習扣動扳機。冷硬的黑色金屬物什被柔軟瑩白的指節半裹着,她小心翼翼地把玩,戾氣血腥與純粹天真在此間交融撞擊,有種異樣的美感。

祁陸陽就這麽靜靜欣賞着。

他從不覺得天真是貶義詞。一如榮格所說,真正的美,其實是一種消失。天真這種脆弱、珍貴而無用的藝術品,生而完美,卻只有在被破壞的那一刻才能徹底完成“美”這個終極使命。

陸晚就是終極。

收回目光,祁陸陽忽然對她說:“剛才的問題,要不要我再詳細回答一遍?”

一時沒反應過來,陸晚臉上露出種孩子氣的茫然表情。男人将鼻端深埋于她的發絲之中,輕輕嗅了嗅,解釋:“你問我有沒有用過它、有沒有傷過人。”

“你是真的想說嗎?”她單刀直入地問。

祁陸陽一怔:“我——”

強悍如他,此時也只是一個鼓起勇氣來到告解室尋求解脫的平凡男人,哪怕知道那一頭的神父看不見自己,哪怕篤信仁慈的主會原諒世間一切罪惡,他依舊會踟蹰。

陸晚用手捂住他猶豫不決的嘴:“不想說就別說了,我不逼你,沒人逼你。”

他順勢親吻她的手心。

擡起另一只手,陸晚捧住男人的下颚,将有棱有角的線條包覆于雙掌中,稍微探身,用自己的唇封住他的。小心翼翼的關懷與安撫被她藏在青澀主動的觸碰裏,溫軟,甜香,她試探着用體溫幫人開解,用心取悅,卻并不谄媚。

是施舍,是讨好,更是不加保留的獻祭。

四片唇瓣貼合再松開,最後牢牢吸附在一起,身體亦然。抵死結合,盡情灌注……她是他這一生愛與罰的唯一出口。

待一切平息,呼吸依舊鈍重的祁陸陽次趴伏于陸晚身上,專心致志地撥弄着她紅透的飽滿耳珠,久久不願動彈。

“遲遲,錯過今天,可就沒機會了。你真的不想知道嗎?”他又問起,有種不要到答案不罷休的勁頭。

陸晚沒急着回答,只是仰起臉咬了他堅實剛硬的下巴一口。說來奇怪,跟這人厮混了一段時間,她竟也染上了重欲的毛病,親吻舔舐終覺淺,啃噬撕咬才盡興。

過了半天,她才說:“陸陽,你在害怕。”

被人直截了當地點破心思,祁陸陽沉默半晌:“我當然怕。畢竟我做過的那些事……你想像不到的,壞透了,糟透了,欠了好幾處,補不齊也還不上。你現在還可以反悔,可以離開。當然,知道後你要是想給我這個壞東西來一槍,送我去見陸老頭,我也認。”

說着,他有模有樣地舉起自己的雙手,以一種繳械投降的姿态面對陸晚:“遲遲,能死你手上,叔叔覺得值。”

面對如此場景,陸晚一邊清醒地意識到,他是無人能馴服得了的祁陸陽,他表現出的一切臣服都只是假象。可同時,她已經無法自拔地沉醉在這人帶給自己的虛榮與滿足中。

索要答案?不過是幌子罷了,從頭到尾,是他在緊逼她。

用手比了個槍的形狀,陸晚拿指尖抵住祁陸陽的胸膛,說……

“你贏了。”

“你在賭,賭我舍不得,而且是看你越憋屈、越孤獨、越沒人可以信任,就越舍不得,對嗎?陸陽,我們倆早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你趕不走我,也不是真的想放我走。以後這種拿捏別人的本事可以收起來了,我和你之間,用不着。”

祁陸陽沒忍住笑了起來:陸晚太了解自己這個人了,比想象中還了解。

剛才,陸晚拿着槍說“教我用它”時,祁陸陽腦中條件反射地蹦出四個字:何德何能。

在所知不多、甚至連對方對自己的真實感情都無法确定的情況下,她這番所作所為,實在當得起一句孤勇。

除了感動和感激,祁陸陽心裏更多的是佩服。因為他知道,易地而處,要不是那年在假寐中撞見陸晚藏不住的少女心意,自己不一定能做到如今這份上。

不,是一定不會做到這個份上。

說到底,哪怕是曾經火熱赤誠的少年陸陽,心底裏仍藏有幾分天生的涼薄和自私——男人的愛情往往如是,它充滿前提,有的放矢,經不起推敲。

之前在別處,祁陸陽不止一次揣着兩分傾心僞裝成五分,硬要換來對方付出十分;偶爾,他會碰到那種幾乎和陸晚一樣莽撞不計較的女人撲上來,也只是冷眼旁觀,擺出副愛莫能助的寡情模樣,錢財大方,真心吝啬。

卑劣,狡猾,心無愧怍。

好在,祁陸陽唯獨不會這樣對待陸晚,他于年少時就已決計将餘生最後一絲溫熱全部預支給她。

在陸晚這裏,除了坦誠某些事情,他什麽都做得到。

本想說句缱绻徒勞的我愛你,等話到嘴邊,祁陸陽心覺還是太過廉價平庸,細細想了想,更換措辭:

“後半輩子,在我這兒你一點虧都不會吃,只有賺的。”

作為一個生意人,這是他能給得起的最大承諾,無條件讓利,紮實铿锵,有分量。

“說得跟做買賣似的。”陸晚淡淡回了句,如東風射馬耳,聽過就忘。祁陸陽早知她不是沖着什麽承諾來的,一時卻仍有些失落,潦草地笑了笑:“遲遲,我今天真給你準備了個禮物,你肯定喜歡。”

“什麽禮物?”她問。

“你不是想要個院子麽?”祁陸陽摟住陸晚,讓人把手搭在自己肩上,“我看好了一處地方,有山有水,有樹有花,已經定了,手續批下來就動工。”

陸晚眨了眨眼,眸子裏頭亮閃閃的:“在哪兒?聽起來挺大的。”

她哪裏知道,自己少時用手指朝着山間虛劃了一個圈,又随口感嘆了幾句,祁陸陽便将那幾百畝地一寸不少地全要了下來。

再混不吝的浪蕩靈魂,偶爾也想試試一諾千金。

後來的後來,不止章華縣周邊,就連省城南江不少人都在傳,這個對外叫作“春遲山莊”的地方,是帝都某大佬為搏美人一笑、豪擲千金圈起來的藏嬌處,裏頭奇珍異獸無數,瓊樓玉宇雕梁畫棟,等閑人等卻連門口都不讓多呆……

不過都是些以訛傳訛的市井流言,故事本身鮮血淋漓、撕扯糾結的不完美模樣,外人不曾知曉,也無意知曉。

而當下,祁陸陽看出來陸晚是真感興趣了,不由自得,“在昆禺山。還好,不算特別大,夠你折騰。”

女人莞爾:“我一個人用不着太大地方,差不多就行了。”

祁陸陽正色:“什麽一個人?我們倆一起住,再生一堆小孩兒,到時候你只怕得嫌擠。”

陸晚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陡然往下壓了壓——那是脊背僵硬的連帶反應。

“胡扯什麽呢。”身形很快軟了下來,她誇張地嗔怪。

外頭天光漸暗,屋裏沒開燈,祁陸陽分辨不清陸晚是否在掩飾自己的真實情緒……好在,她也看不清他的。

他很難堪,因為人生中頭一回的一廂情願。

“不是胡扯。”緊了緊摟住陸晚纖腰的手,祁陸陽将心底沒被污染的最後一點熾熱與純真拼湊起來,再毫無保留地攤開,任她搜刮:

“遲遲,我想好了,那兒以後就是我們的家。”

他的重音落在最後一個字。

明明身處寂靜非常的室內,陸晚卻耳根發癢,暖暖的一陣,仿佛聽到了屋外春天的風聲。

她久不答話,祁陸陽急切地說:“明天……不,今天夜裏,我就可以帶你回章華看看。”他已經拿出手機,準備吩咐人去定航線。

陸晚搖頭,摁住他手機屏幕,直言道:“算了,看見又怎麽樣?現在也住不了,不是時候。”

确實不是時候。

可他們兩個人……得等到什麽時候,才是時候?

面對陸晚讓人心驚的冷靜,祁陸陽到底放棄了勸解。

時間匆匆劃過,三月的帝都,沙塵暴先于春光到來。黃沙漫天時,總能讓人想起古戰場四面楚歌、九死一生的慘烈,着實不太美好。

天氣歸于平靜的第一個周六,月末,陸晚意外地碰到了莊恪。

她當時正陪着那個經濟學教授李焘的小太太——鐘曉,做産檢。鐘曉孕28周了,不怎麽顯懷,身形也還輕盈,加上玩心大,她自然不樂意安心待産。自從上次在飯局要到聯系方式後,鐘曉有事沒事就拉着陸晚出來,逛街喝茶打麻将孕婦SPA,争取在有限的活動範圍內翻出花樣來,這天也是。

鐘曉和陸晚約好先來醫院檢查,再去新光天地逛一圈,東西買完吃點甜品聊聊天,就打道回府——兩個人家裏那位都不是好說話的,也不敢玩太兇。

外資私立醫院人不多,二樓還有個帶咖啡廳的休息區。鐘曉有家裏阿姨陪着,陸晚無事,自己到休息區等。

“小陸護士。”

莊恪讓龔叔推着自己,在離陸晚三四米的地方停下。

剛才,他有沖動試着想喊一聲“陸晚”,看她會不會像十來年前那樣,明明聽見了,卻不加理會。

幾個月不見,陸晚似還是老樣子,又似乎多了些說不上來的變化。女人把發尾卷了,沒染色,烏黑密實的發絲襯托下,膚色皓白,有幾處還閃着珠光,唇型亦描得細致,嫣紅濃郁。才十來度的天氣,她敞着外套,包包鞋子元素呼應,裏頭的套裙很短,露出勻稱筆直的兩條腿,亭亭玉立在原地。

聽見這聲“小陸護士”,陸晚稍回頭,腰肢輕扭,眉眼細微間已流露出些許以前不曾有過的風情來。

不冷不熱地看向莊恪,她笑着打招呼,頭偏向一側,聲音甜糯:“是莊先生啊,好巧。”

面對異性擺出十二分的熱情來虛與委蛇……這點社交方寸,曾經的陸晚也許明白,卻從不屑于用。

想起她從女孩到女人的轉變,想起最近圈子裏盛傳的某些流言,莊恪眼色暗下去幾分。

很好心地,陸晚主動走到了人跟前。随着她的動作,幾個一身黑衣的安保也跟了上來,遠遠近近地圍在四周。

她最近和鐘曉來往得勤,祁陸陽半是不放心半是不樂意,回回都會指派七八個人明明暗暗地随護左右,以策安全,還說:“你老跟她出去做什麽?真無聊了,我教你打麻将,拉上何嫂她們也能湊齊一桌。再不濟,在家打游戲也行啊。”

陸晚只說:“我就跟她聊得來。”

好在,祁元善在年後似乎和侄兒達成了某種微妙的平衡,始終維持着過招之前的安全距離,兩人将架勢端起,各自等待時機,都沒有輕舉妄動。所以陸晚出門倒也沒那麽危險。

這邊,面對眼前的陣仗,莊恪勾勾唇,半是譏諷半是嗤笑:“小祁總很謹慎,這是好事。”

不置可否地點點頭,陸晚掃了眼對方的腿,和他明顯消瘦下去的雙頰,問:“什麽時候再去那邊?”她以為梅奧診所的治療還在繼續。

“暫時不會去了。”莊恪看着女人濃淡兩相宜的臉,“這邊有更重要的事,抽不開身。”

顯然不是真的關心,陸晚哦了一聲,嘴唇張合,形成一個誘人的圓形。她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說自己還有事,準備走,莊恪再次叫住她: “小陸護士,在祁陸陽身邊當一個情婦,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

陸晚不明所以地停住腳步。

她知道,此時此刻和莊恪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身邊的安保都會轉達給祁陸陽。

“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你們這種搬不上臺面的關系維持不了多久。”莊恪面色平靜,氣質斯文依舊,用詞卻并不好聽。

不好聽,但準确。

這一個多月來,陸晚開始跟在祁陸陽身邊頻繁地出入各種場所,陪他應酬。面對曾經格格不入的紙醉金迷,她的姿态不再拘謹,甚至已經學着享受其中。

祁陸陽對外介紹陸晚是自己的女友,動辄讓身邊人喊她嫂子,處處維護,看着确實像動了真感情,可架不住看官們“心知肚明”地把兩人的關系簡化成沖昏頭的金主和正得寵的情婦。

難不成,祁陸陽真會把這個一無所有的陸晚娶回家麽?

誰信。

面對這種情況,祁陸陽連解釋帶安撫地折騰了好幾回,見陸晚表現得雲淡風輕,不以為意,他便也不再較真。

認定日子還長、一切都有機會,本就是祁陸陽身上最大的自負。況且,現階段他分不出更多心思來體恤兒女情長——錦上添花的時刻遠未到來,愛情,不過是雪中送來的一點紅炭,連暖手都不夠。

陸晚說不需要,祁陸陽索性當作她真的不需要。

此時,陸晚募地彎下腰,對着莊恪勾唇笑笑,心情絲毫沒被“情婦”一詞所影響。

“我就樂意,你管得着麽?”她理直氣壯地反問,語氣裏帶着點符合身份的嬌蠻無理,運用熟練,好似天生的情人一般自然。

女人身上傳來的馨香像網一樣把莊恪罩住,複雜而不可言明的極端情緒在腦中橫沖直撞,他幾乎要無法自持。

“小陸護士,祁陸陽做不到的、給不了的,我都可以給你。不管是穩定的關系,還是穩定的生活。你要不要考慮考慮?”

“感謝厚愛。我呢,認準了祁陸陽,跟定他了。”陸晚站直,開始後悔和他浪費了幾句話的時間。莊恪還在繼續,“這麽信任……小陸護士,你了解他嗎?你知道他——”

說到這裏,莊恪不經意地掃了眼周圍祁陸陽派來的耳目,刻意收住話頭,擺出副可惜至極的樣子,欲蓋彌彰:“算了,好壞都是你自己的抉擇,我無權幹涉。而且他做過的那些……要不是他親口告訴你,你肯定也不會信的。”

他話中的深意是個傻子都聽得出來,陸晚不由蹙眉:“我還有事,先走了。”

剛才的寒暄不過是出于禮貌,她對莊恪這個莫名其妙的瘋子早已沒有耐心,以後也不會有。再遇見,只會繞道走。

面對這種境況,莊恪倒沒覺得很挫敗。

因為他明白,陸晚樂不樂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不想。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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