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廠公x皇帝【二】
“宋槿,你放我下來。”
宋槿便真的放了,小皇帝說話的口氣下意識親近,唯獨他自己沒有察覺到。
魏珣站着有些累,甚至有點搖搖欲墜,但還是很努力的,一步步往前走,走路的姿态又慢又醜,顫巍巍像将行就木的老頭子,随時都會倒下來。
春日正午的風又酥又暖,魏珣這具千瘡百孔的身體像布滿了破洞一樣,春風好似喚醒了破洞裏冬眠的蟲蟻,又開始啃咬魏珣孱弱的筋骨。
這樣的疼痛,倒也不是不可忍受。
禦花園裏花團錦簇,被規劃得十分好看,魏珣沒精力賞花,走到一處石壇邊坐下,明明很累了,卻沒有一點汗漬,全身依然冰涼,只有胸口有些起伏,表示身體還是活的。或許是剛來的時候那一場劇痛,把汗都榨幹了。
宮廷裏嬌生慣養的皇帝,怎麽會中如此深的寒毒?
而且巧的是,宋槿體溫也有些低,與正常人不同。
可惜記憶太模糊了。
“宋槿,找些話本子念給朕聽,上茶,來些幹果點心……”魏珣使喚起人來一點都不客氣,宋槿不是要裝模作樣嗎,魏珣自然要好好配合他。
幾個小太監分開去拿東西,宋槿脫下外袍,疊得方方正正,放在石壇上,再讓魏珣坐過去。
“陛下,石頭上涼,先拿奴的外袍墊墊。”
宋槿這個人不太對,魏珣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這也是他态度有些惡劣的原因了。
魏珣一點也不客氣的坐上去了。
小太監喘着粗氣,拿了一個坐墊,不太厚,繡得很精致,魏珣打量一下,有些嫌棄。
“這墊子也就好看了,還不如宋槿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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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做幾個又大又軟的,坐着才舒服。”
小太監惶恐地跪下請罪,魏珣讓他拿來坐墊,起身放好,又把宋槿疊成方塊的衣服抖開,手一攪,宋槿的衣服就亂成一團,魏珣把它盤成螺旋狀,一屁股坐上去,果然舒服不少。
這是對自己的外袍不滿意?雖然宋槿不打算要那件衣服了,但是那也是自己穿過的。
小太監還跪在那裏,宋槿垂眸看過去,他瑟縮得更厲害。
“冒犯了陛下,拖下去吧。”宋槿輕描淡寫道。
“且慢,你叫什麽?”魏珣問那個要被拖走的太監。宋槿的視線瞄上魏珣的脖頸,細而纖弱,一伸手就能折斷。也許是曬了太陽,魏珣整個人都有些血色,陡然鮮活起來。
“奴才,奴才二毛。”小太監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毫不猶豫報出了名字。
“噗…”魏珣也不客氣的笑了,然後擺擺手道。
“名字挺有趣的。”
宋槿不覺得二毛這個名字有什麽值得好笑的,也不覺得有趣。他看向那兩個侍衛,小太監繼續被拖走。
二毛不敢大聲呼嚎,那樣會死的更快,他只是努力的伸着頭,看向魏珣,努力用可憐巴巴祈求又渴望的眼神看着魏珣,像一只被抛棄的小狗,希望能打動主人。希望能打動魏珣再說一句話。
“二毛,你都會些什麽?”
魏珣像個正常少年那樣,露出有些好奇的神色,這一刻尤其殘忍,又帶着一種高高在上的仁慈。
宋槿久久平靜的心震動了一下,望着魏珣的側臉,心裏恨意翻湧,又帶着難言的癡迷。
這樣的人,最該毀掉。
掌握着別人的命運,卻肆意取樂,絲毫不把他人生死放在心上。
宋槿就是在這樣的人手裏,活了十個年頭,兢兢業業,無處不小心,稍不留神就在生死路上走上一遭。
“奴才會唱曲兒,會挑水,會種花,會補衣服…”
“哦…會補衣服嗎?那你給我做兩個墊子,做得好就有賞…做不好,朕就不留你了。”魏珣挪了挪屁股,似乎對下面墊着的東西有些不滿。
宋槿激烈的心緒起伏又平靜下來,不一樣的,或許小皇帝只是想救下那個小太監罷。于是看向那兩個侍衛,微不可聞的點了一下頭。
“奴才…奴才會做好的,陛下萬歲…”二毛又重新被放回來,感激涕零,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趴在地上。
“宋槿,怎麽還不給朕念話本子!”宋槿正在想魏珣和先帝的不同之處,思緒被打亂,也不太生氣。總歸,小皇帝是他看着長大的,雖然不太出色,但人品還是沒問題的,至少小皇帝從來沒有殘害過宮女太監,甚至沒殺過人。
“陛下想聽哪個?”宋槿溫聲道,哄孩子一樣。
宮裏沒有女眷,一個都沒有,托大魏祖制的福,皇帝死了之後,有子嗣的後妃可以與孩子同住,沒有子嗣的都要殉葬。先帝只有魏珣一個兒子,沒有閨女,所以除了皇後,其他後妃全都要殉葬,但——先帝仁慈,或者說沒有子嗣的後妃太多了,那群女人全都被法外開恩,出家留在廟裏清修,活着總歸比死了要強。那些物件也全不在宮裏,誰會想到皇帝會一時興起要聽話本子?
這些話本子臨時被找出來,還是搜刮了一些有這方面愛好的太監或者宮女的私藏。然後就不太美觀,皺巴巴的,有的還有些味道。
宋槿幹淨纖長的手指點在上面,念着名字,“《紅鳶記》《幽月山莊》《金釵傳》《玉鎖心緣》《百靈》《福運成雙》……”
“就那個《幽月山莊》吧。”魏珣挑了個稍微正經一點的。
“月涼如水,小樓幽深,二八少女推開窗子,只見院子裏一片荒蕪,一顆高大的桂樹上系滿了紅絲線。”宋槿音色清淳明朗,又有些柔和,也許是上了年紀,低聲說話的時候很有磁性,讓人不知不覺集中注意力在他說的內容上。
“‘玉郎君,侬怎的還不來?可是忘了奴家?’那少女眼神空茫,幽嘆一聲,卻聽見門被敲響。”宋槿念的時候帶些深閨怨,纏綿入骨,仿佛那個二八佳人活了一樣。
【卻是外頭有兩個漢子,年長些的一身黑色勁裝,先道“有人麽,我兄弟二人在這荒郊野嶺迷了路,可否在此住上一晚?”年幼些的白衣少年卻道,“哥哥,破敗成這般模樣,這裏哪裏會有人。”
“先前瞧見了燈光,這裏頭應該有人住的。”年長些的繼續敲門。
“侬是何人?”那少女提着燈籠,踉踉跄跄走出來,卻被石頭絆了一下,摔在院子裏,一聲痛呼被外頭兩人聽了去。
“哥哥,聽聲音像是一個小姑娘?我要進去瞧瞧!”那少年已經要推門進去,卻被兄長拉住。兄長小聲囑咐一聲,“江湖險惡,莫要輕信。”又朝裏問道,“姑娘可需要莫某幫忙?”
兩人卻聽不到回聲,只聽到少女低低的啜泣,讓人心頭都疼得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