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雙更合一 (7)
鳴在朝堂的權力鬥争中,可能會成為犧牲品。其實她看得沈鳴并無戰隊打算,不過是盡忠職守,在其位謀其事罷了。但他背靠蘇沈兩家,蘇家是太子嫡系,而沈瀚之确實魏王的表舅。無論哪一方勝出,沈鳴都會是處在夾縫中。若是兩方都失敗,最後登頂的是齊王,沈鳴背靠這兩家,恐怕也是讨不得好處。
上輩子沈鳴和表哥宋玥生龃龉,她不知道是出于甚麽原因,但總該不是私下裏的雞毛蒜皮事,不說宋玥是甚麽樣的人,但以她如今對沈鳴的了解,定然不是小雞肚腸的人,既然都要誅殺宋玥,恐怕那罅隙不是那麽簡單。只是她怎麽都想不出個所以然。
宋梁棟是半個月後再出現在侯府的,這回他還穿着金吾衛的錦衣,握手一把禁衛軍配置的大刀,顯然是剛剛從當值中出來。此時氣溫變暖,伶俜正在傍晚的荷塘水榭熟悉賬目,身邊跟着給她磨墨的小青蘿。宋梁棟直接風風火火找到了水榭上,遠遠看到她就大聲道:“十一,世子呢?快帶我去找他。”
伶俜一看他這匆忙焦灼的神色,就知道跟賀蘭山那邊有關,趕緊放下賬目,低聲道:“是不是寧夏那邊有戰報傳來了?!”
宋梁棟抹了一把汗,點點頭,小聲道:“才傳來的消息,這會子估計剛到皇上手中。蘇總兵在賀蘭山慘敗,七萬大軍只剩幾千人,據說是蘇總兵身邊出了奸細。寧夏巡撫已經呈上折子,此刻正将蘇總兵押解回京,頂多再過半個月就會抵達京城。這幾年來,本朝還沒打過如此慘烈的戰役,蘇總兵恐怕是兇多吉少。我在錦衣衛衙門那邊沒見着世子,估摸着他已經回了府中,我得趕緊告訴他,趁着文武百官還不知情前,讓他想辦法跟皇上那邊求情。”
伶俜閉了閉眼睛,心中嘆了口氣,蘇凜到底還是沒逃過一劫。
她想了想問:“知道細作是甚麽人麽?”
宋梁棟搖搖頭:“這個還不清楚,估摸着還要等蘇總兵被押解回來調查。”說着重重嘆了口氣,“蘇總兵十五歲從戎,打過無數勝仗,百姓都稱其為常勝将軍,曾為朝廷立夏汗馬功勞。先前鞑子在邊關肆虐,蘇總兵從浙江調入寧夏,那邊才安穩下來。誰承想會發生這種事。”
伶俜沉默無言,她當然也聽過蘇凜的威名,但此時不是感慨這些的時候,她趕緊領着宋梁棟去了松柏院。
此時這僻靜的小別院,安靜如水,半點動靜都無,她站在月洞門口喚了一聲:“世子!”
福伯從裏面走出來,看到是她,道:“小夫人,國公爺那邊傳話,世子剛剛去了國公府。”
宋梁棟皺了皺眉:“莫非國公爺已經得到了消息?”他也不敢耽擱,道,“不管知不知道,我這就直接去國公府找人。”
說完提着刀,直接從角門處的圍牆一躍而起,翻了出去。
伶俜轉頭看着消失的矯健身影,有些懵懵然地眨了眨眼睛。
宋梁棟去送了信,伶俜卻不敢離開,一直在松柏院等着。直到二更天,角門處才傳來敲門聲,伶俜趕緊跟着福伯去開門。
月色下的沈鳴,冷冽的臉上帶着些疲憊的頹然,看到福伯和伶俜,也沒出聲,只默默進門。伶俜跟在她身後,小心翼翼道:“世子,表姐夫過來給你傳消息,我已經知道發生了何事。現在當務之急是在百官得到消息之前,先跟皇上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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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屋子裏,沈鳴頹然地坐下:“外公早幾天前就收到舅舅發來的消息,擔心我難受,今日才告訴我。舅舅在信中說,讓我們不要為他在皇上勉強求情,打了敗仗就是他的責任,這誰都不怪不了。”頓了頓,又道,“舅舅一直是鐵骨铮铮的男子,七萬大軍幾近覆滅,恐怕受不了這番打擊。”
伶俜想了想,上前蹲在他面前,握住他冰涼的手:“世子,勝敗乃兵家常事,但舅舅這次敗仗明顯大有蹊跷。打了敗仗咱們可以認,但就怕有人做文章,污了舅舅的名聲。我聽表姐夫說這回是因為舅舅身邊的奸細,若只是軍中奸細倒是無妨,這通常難以避免,可若是舅舅親近的人,尤其是枕邊人,那舅舅可就成了千古罪人。”
沈鳴神色大震:“你是不是聽說過甚麽?”
這當然不是伶俜聽說的,而是上輩子的經歷,蘇凜的那位側室,跟着一起押解入京,後來被審訊出原來其父親為鞑子那邊的一個參軍,是故意安插在蘇凜身邊的奸細。
她想了想,道:“我只是上次聽四殿下說京城要起風了,最先刮的就是你們蘇家,才想到這一點。舅舅行軍這麽多年,從未遇過如此慘敗,偏偏就發生在這時候,恐怕是有人故意陷害。而舅舅身邊這個側室是去年底才進的門,恐怕是最好拿來做文章。”
沈鳴皺眉沉思片刻,點頭:“如今只能等舅舅和那位側夫人被押解進京後,在三司會審之前,我要先找到那位夫人問清楚。若是真有問題,我只能先先下手為強。”
伶俜見他神色真露出一股狠厲之色,竟然莫名有些欣慰。
伶俜想了想又道:“還有韓子臨的事,你找個機會禀報皇上,這樣一來,他收到寧夏巡撫韓子洲參你舅舅的折子,恐怕也會多考量幾分是不是夾帶私怨。”
沈鳴點頭:“這個今日在國公府,我和外公也說起過,雖然不打算替舅舅直接舊情,但這件事還是應當去禀明皇上。不過我自己去禀明可能會适得其反,已經讓四殿下幫忙傳話。”
伶俜有些愕然,依着傳聞中皇上對四皇子的厭惡,他禀報上去真的有用?
沈鳴看出她的擔心,解釋道:“放心,四殿下不會專門去傳話,不過是找個機會,拐彎抹角讓皇上知道這件事罷了。”
想到宋銘的行事風格,伶俜倒也不懷疑他能處理好。
沈鳴說完這話,又看向她,緊緊攥住她的手道:“這回多虧你提醒我,不然舅舅恐怕真的會成為千古罪人。”
伶俜搖搖頭:“朝堂的事,我一個後宅女子,不是很清楚。但我也知當今聖上,同樣是踏着兄弟的屍骨上得位,恐怕他的兒子也不會安守本分,等着太子順順當當繼承大統。一将功成萬骨枯,舅舅和他那七萬部下,不過是朝堂争鬥的犧牲品。國公爺是太子太傅,一直輔佐着太子,兒魏王又是你父親的表外甥,你夾在這當中,恐怕會很難做,你自己一定要小心行事。”
沈鳴倒是不甚在意:“錦衣衛素來是直接聽命于皇上,并無任何偏向,不管誰将上位,我要明哲保身應該不難。”
伶俜心道,若真的是這樣倒還好。她又想到上輩子後來發生的事,争得你死我活的齊王魏王哪個都未上位,反倒是纨绔子宋銘最終君臨天下。
她想了想道:“我知你和四殿下交往,都是私下裏,知道的人并不多。往後你倒是可以和他光明正大走得近一點,如今這些皇子中,就四殿下離朝堂紛争甚遠,也算是向衆人表明你的立場。”
沈鳴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定定看着她良久,苦笑着搖搖頭:“我真是差勁得很,竟然讓你一個小姑娘為我擔心。”他拍拍她的手,“身處朝堂之中,很多事難免身不由己,盡己所能便好。你放心,我已經給你安排好後路,若我真的出事,也能保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伶俜站起來,捂住他的嘴,眼眶忍不住紅了一圈:“世子,我知你對我好,可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活着。”
沈鳴閉上眼睛,兩個人腦子裏都浮現相同的夢境,沈鳴在大火中痛苦掙紮。
伶俜趕緊搖搖頭,将那令人恐懼畫面驅散,松開手,試探道:“世子,要不然你趁此機會辭了錦衣衛的職務,就當個閑散的世子,如何?”
沈鳴笑:“我如今已經是四品佥事,皇上前幾日還說升我為三品同知,如今周大人也漸漸年邁,照皇上的意思,指揮使一位是為我留着的。只怕我要請辭沒那麽容易,畢竟皇上了解我是個不參與朝鬥的性子。而且舅舅這次若真的難逃一劫,我又請辭的話,蘇家可能真的搖搖欲墜。舅舅膝下還有三個孩子,我怎麽說也得保住。”
伶俜這才想起來蘇凜的家眷都被流放南方煙瘴之地,那三個孩子,最大應該不過十二三歲,最小的才總角之年,那般小的年紀,若是被流放,恐怕也是兇多吉少。如今還得趕緊辦法,怎麽幫助這幾個表弟表妹。
☆、46.第一更
蘇凜被押解抵京,是在半個月後。那日伶俜正跟着姨母從鋪子裏出來,就見着大街兩旁擠滿了人,一隊風塵仆仆的軍隊,從街中穿行而過。中間是幾輛囚車,車中裝着幾個面目全非的人,衣衫褴褛,蓬頭垢面,分不出男女,辨不出年紀,
伶俜遠遠見着,一開始還未反應過來,聽到旁邊看熱鬧的百姓口中提及蘇總兵,才恍然大悟是蘇凜被押解回了京中。
她站在原地不動,看着那囚車慢慢而來。寧氏立在她旁邊,低聲嘆了口氣:“衛國公世子戎馬十餘載,為本朝立下汗馬功勞,沒想到會遭此橫禍。也不知是命數還是**。”說罷拉了拉她的手,“咱們走罷,看到了也只是徒留傷感唏噓。”
伶俜嗯了一聲,只是一邊走還是一邊憂心忡忡地往後看,那囚車越來越近,她漸漸看清了最前面的一輛。車中鐵鐐加身的男子,想來就是蘇凜,只是此時狼狽不堪,看不出半點傳聞中常勝将軍的風采。衛國公和沈鳴都有着英武之姿,俊朗之貌,恐怕這位國公府世子,平日裏也是一表人才。
她嘆了口氣,轉頭準備加快步子離開時,忽然見着對面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愕然了片刻反應過來,再仔細看過去,果然是身着白色氅衣的沈鳴。
伶俜在人堆中停下步子,定定地看着他。
只見此時的沈鳴,默默站在擁擠的看客中,身邊沒有其他人,被人擠到也渾然不覺,一雙眼睛已經發紅,就那樣抿嘴沉默着看着載着舅舅的囚車慢慢而來。伶俜想起他說的,那些年他一個人被丢在寒山寺的歲月裏,蘇凜每年都會去看他,教他讀書寫字,充當着一個父親的角色。他生命中親緣淡薄,外公和舅舅在他心中的位置可想而知。此時的他,不知道會有多難受!
雖然蘇凜對自己來說只是一個陌生人,但看到人群中的沈鳴,像是一個迷茫痛苦的孩子,她忽然也好像感受到了那種切膚之痛。
伶俜不忍看下去,在沈鳴發現自己之前,轉過頭随着姨母疾步離開。當然,她覺得這個時候的沈鳴,大約也是發現不了自己的。
這兩日,沈鳴未曾回府中,想來是一直在和國公爺為着蘇凜的事情奔波。國公爺在朝中的人緣素來不錯,加上賀蘭山一役的慘敗,到底是何緣故,也還未調查清楚,朝中文武百官,一直都按兵不動,只等靜觀其變,再作表态。
到了第三天日暮之後,一直在松柏院徘徊的伶俜,才見到一臉疲态回到府中的沈鳴。
“世子,怎麽樣了?”伶俜亟不可待地上前問他。
沈鳴搖搖頭:“舅舅和姨娘被打入天牢嚴加看管,如今還沒開始審問,皇上親自下令,暫時誰都不能見。”
伶俜點頭:“這倒也不算是件壞事,就是怕有人捷足先登,見到舅舅和姨娘之後,找到法子栽贓陷害。”
沈鳴道:“舅舅我倒是不急着見,現在當務之急是見到元氏。”
他口中的元氏,也就是蘇凜新納的那房側室。
兩人正說着,長安從外頭匆匆進來,低聲道:“世子,姑爺來了!”
話音落,宋梁棟已經風風火火跟進屋子,不過聲音倒是刻意壓低:“愉生,我已經打好關系,今日天牢值守的是我之前在軍中的兄弟,等過了三更就安排你進去。”
沈鳴感激地點點頭:“多謝英才兄。”
宋梁棟嘿嘿地笑:“我是你妹夫,這點忙都幫不上,往後绫羅知道了,還不得讓我天天睡書房。”
本來凝重的氣氛,被他這一插诨打科,倒是緩和了少許。沈鳴雖然笑得勉強,但也算是勾唇輕笑了笑。
宋梁棟道:“今晚我輪值,你到點跟我會合,我帶你去。”
沈鳴點頭,又深深抱拳作揖。這倒弄得宋梁棟有些不自在,連連擺着手出了門。
這日三更過後。
陰冷昏暗的天牢之中,一扇木牢門,咯吱一聲打開,蜷坐在地上的女人擡頭,看到一道颀長的黑色陰影走進來。沈鳴看着地上那蓬頭垢面,除了一雙渾濁的眼睛,什麽都看不清的女人,遲疑了片刻,走上前一步,恭恭敬敬作揖行了個禮:“愉生見過元姨娘。”
元氏怔了怔,發出的聲音幹涸嘶啞:“你是世子爺?”
沈鳴點點頭:“正是。”
元氏勉強地笑了笑:“你舅舅經常跟我提起你,說你天子聰慧,性子純真。還說等回了京城,要帶我見你。沒想到是在這種場合。”她頓了頓,“你舅舅如何了?他先前受了傷,一路上也未得醫治,我很擔憂他。”
沈鳴默了片刻:“舅舅單獨關押在一處,我還未見過他。不過已經托了人好生照料,元姨娘還請放心。”
元氏幽幽嘆了口氣:“你舅舅在賀蘭山遭鞑子偷襲,定然是身邊出了內奸。”
沈鳴道:“如今皇上正在差人查核內奸的事,若真得查出來倒也罷了,就怕是有人從中作梗,故意栽贓陷害舅舅。”他說着,稍稍矮下身子,對上元氏一張頹敗的臉,在看清那雙眸子後,微微怔了怔,“元姨娘,你不是漢人?”
元氏一雙瞳仁略帶灰色,跟漢人不甚相同,只不過寧夏臨近邊塞,漢胡雜糅,倒也不算稀奇。
元氏苦笑了一聲:“實不相瞞,我母親是被鞑子抓走在軍中被糟蹋後懷的我,不過生我之前已經逃回漢地。雖然我身上流着一半鞑子的血,但母親和我都對鞑子恨之入骨。”
沈鳴駭然,他固然相信元氏所說,但她身上流有鞑子的血,卻也是不争的事實。舅舅當初怎的就如此草率,娶了一個這般身份複雜的女子。他還未說話,元氏又道:“你舅舅是個好人。我母親早逝,年幼就被叔嬸賣入青樓,成為彈琴賣藝的伶人,差點被人糟蹋,恰好遇上你舅舅,他看我可憐,方才将我贖身收了我。可惜我福薄,享受不起這榮寵。”
沈鳴小聲道:“元姨娘,這兩日可能會有人來審訊你,你父親系鞑子這件事,你一定要裝作不知。”
其實他也知元氏不招認,可能也于事無補,若是那些人故意要栽贓陷害舅舅,只要一見到元氏的長相,恐怕就會從這上面做文章。元氏不過是個女子,只怕熬不過嚴刑拷打。屈打成招這種事歷來是審案最直接有效的手段。
元氏面色大震,灰色的眸子裏露出驚恐的怔忡。沈鳴起身做了個揖:“我這就出去想辦法,姨娘多保重。”
元姨娘猶在震驚中,直到那牢門阖上,似乎還未反應過來。
沈鳴回到府中已經過了醜時,伶俜就在松柏院那羅漢床上和衣躺着。因着心中有事,她睡得很淺,聽到腳步聲進來,立刻驚醒過來,跳下床迎上去:“世子,怎麽樣?”
沈鳴閉眼搖搖頭:“你擔心得沒錯,元姨娘的父親是鞑子。”
伶俜驚愕:“難道她真的是奸細?”
“應該不是。”沈鳴想着元氏在牢中提起舅舅時的欽慕,以及語氣中對鞑子的憎惡,“她說她母親是被鞑子糟蹋後生下的她,一直生活在漢地,少時喪母被叔父所賣,堕入風塵,是舅舅替她贖了身。我覺得她不是在說謊。”
伶俜焦急道:“現如今她說謊與否只怕并不重要。其實邊關将士娶塞外女子并不稀奇,只是這回你舅舅撞上了有心之人。只要元氏有鞑子的血統,不管她是不是細作,恐怕都會讓她變成細作。”
沈鳴揉了揉額頭,似是疲倦至極,聲音也有些微弱:“我明白。”
伶俜見狀,扶着他柔聲道:“世子,這幾日你為着舅舅的事奔波,許是累壞了,可別舅舅還未救着,自己身子先垮掉,你趕緊好好睡一覺。甚麽事明日再說。”
沈鳴點點頭,目光落在她臉上,那五官仍舊是帶着嬰兒肥的青澀,只是眼神卻似乎和從前不同,仿佛她已經不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多了幾分成熟的堅毅。他嘆了口氣,大約是這京城和侯府到底跟田莊不同,太多讓人猝不及防的暗湧,讓她無法再天真下去。
沈鳴忽然有些內疚,這麽小就将她娶進家門,讓她面對這麽多風波,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如果不娶她,她還能在田莊上自由自在兩三年。可是兩三年後,他還能将她娶進來嗎?卻又不得而知。
好在沈鳴并非是個優柔寡斷的人,只是這片刻的猶疑,又即刻恢複過來,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這個時候,你就別回靜欣苑了,免得擾了姨娘和丫鬟們。”
伶俜知道他是讓自己在這裏歇着,于是指了指身後的羅漢床:“那我繼續睡。”
沈鳴輕笑一聲,拉起她的手往內裏的架子床走:“又不是沒同床共枕過,這兩日我讓你受苦了,咱們都好好睡一覺。”
伶俜想起那日在柳葉胡同的宅子裏,兩人确實同床共枕睡在過一起,他這樣說,自己也就不扭捏。況且她如今長高了不少,那羅漢床睡得委實有些逼仄。
沈鳴也未叫福伯,自己打來涼水,和伶俜簡單漱洗了一番,就上了床。
伶俜因為剛剛睡了一覺,此時倒是不太困。而沈鳴卻是因為連日奔波,雖然心中大石未放下,卻也難得沾了床就沉沉睡去。只是呼吸漸濃不多久,不知是不是在做噩夢,他忽然驚厥了一下,嘴裏呢喃了幾句伶俜沒聽清的話。
一室黑暗,伶俜睜着眼睛,也看不到他的模樣,只得伸手摸到他的手握住,剛剛碰到,他就反手把她的小手緊緊攥住,伶俜靠在他懷中,另一只手将他抱住,撫摸着他的背,不一會兒他整個人慢慢平靜了下來。
☆、47.第二更
隔日伶俜睜開眼睛,沈鳴已經不在。她惺忪着眼看了下窗子,窗棂裏透進來一絲薄薄的晨曦,顯然天色尚早。外頭有刻意壓低的動靜。她爬起來穿好衣服,來到外間一看,卻見是福伯在忙進忙出,只是動作小心翼翼,許是怕打擾了她。
見她出來,他才稍稍松弛下來,道:“世子天沒亮就出了門,吩咐別打擾了小夫人休息。老奴熬了些桂花粥,您喝了再回靜欣苑罷!”
說着又給她打來早就準備好的熱水。伶俜也未推辭,洗漱之後喝了粥才回去。
她一夜未歸,寧氏知她是在沈鳴那邊,也明白這種時候,沈鳴定然是不會有別的心思,昨日也就沒讓丫鬟把她接回來。拉着她問了一番沈鳴那邊的情況,聽她說起蘇凜的側室有鞑子血統,吓了一跳,憂心忡忡道:“若真是有人要害蘇家,恐怕這位側室就最好拿來做文章。”
伶俜點頭:“最怕就是這樣,就算那位姨娘性子剛烈,恐怕也熬不過屈打成招。”
寧氏嘆了口氣:”希望蘇家能挺過這一關。”說罷又看向她,“要是世子爺那邊有什麽能讓我幫上的,你盡管同我說。”
伶俜本想着說有宋梁棟在幫着沈鳴,但想了想還是作罷。宋梁棟是榮王府的嫡次子,榮王是皇叔,素來是中立的。宋梁棟是還沈鳴的情,但若被王府知道他蹚這渾水,免不得受罰,恐怕還連帶着表姐在王府不好做。
于是她又将這話忍了下去,總歸上輩子宋梁棟一直安然無恙,後來還掌管了錦衣衛,成為威風凜凜的指揮使。
又這般煎熬了一天,直到隔日早上,放出打探消息的侍衛傳了個重磅消息。蘇凜側室元氏昨夜被審訊後,在天牢自盡,留下了一整面牆的血書,說自己雖則流有鞑子的血液,卻對鞑子恨之入骨,不想屈打成招,只能以死證清白。又說蘇凜因小人作祟,遭鞑子暗算打了敗仗,但仍舊是鐵骨铮铮的英雄雲雲。總歸是滿腔激昂,字字泣血,最後撞柱而死。看管的牢頭和獄卒,看到那血字,無不動容的。
這事驚動了皇上,據說對元氏的剛烈頗為震撼,似乎有打算對蘇凜從輕發落。
伶俜不知是該悲還是喜,不過想到的就是去看沈鳴。好巧不巧,這日早晨,沈鳴竟然破天荒地在別院中。伶俜進屋時,只見他黯然失神地坐在屋子中,許是已經得到消息。
這連日的奔波,俊雅無俦少年也染上了一絲頹唐之色。
伶俜小心翼翼走過去,輕輕喚了聲:“世子!”
沈鳴擡頭看過來,眼神有些少見的渙散迷茫。伶俜知道他這大約是在自責,若不是他悄悄去見了元氏,提點了她可能發生的事,那元氏也不會為了保護蘇凜,如此絕句地自殺。那時沈鳴雖然放過狠話,但他到底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尤其是知道元氏對舅舅的一腔深情,恐怕更是愧疚難安。
他看着伶俜走過來,喃喃開口:“我是不是做錯了?”
伶俜半跪在他跟前,握住他的手:“你沒錯!元姨娘跟你一樣,正是想保住舅舅,方才做出這種選擇,她是個令人敬佩的女子。”
沈鳴閉上眼睛,用力咬住唇:“舅舅鳏居多年,若不是因為真心喜歡元氏,怎會納她為妾?我不知如何跟他交代!”
伶俜道:“這是元氏自己的選擇,你不用跟舅舅交代。”
這話說出來,她才覺得自己有些涼薄。大約是不管是蘇凜還是元氏,都跟自己沒關系,她關心的不過是沈鳴。
面前這被她關心的人,勉強點點頭。
伶俜想了想又問:“皇上準備怎麽發落?”
沈鳴道:“皇上不打算安排三司會審,準備兩日後召集群臣,聽取意見後,直接流放到南方煙瘴之地。”
伶俜松了口氣:“謝天謝地。”她頓了頓,又道,“謝家在洞庭那邊有不少産業和生意,父親跟楚王關系甚密,楚地又與武陵苗疆一帶毗鄰,可以請求楚王幫忙照應。”
沈鳴點頭:“那這件事就拜托你了。”罷了,又握緊她的手,“對不起,我還要讓你擔心。”
伶俜故作輕松地笑:“我和世子是拜了的堂,就是夫妻。元氏都能為了舅舅死,我不過是做了這點小事,算不得甚麽。”
這樣一說,倒是把自己都感動了。沈鳴卻臉色沉了下來:“日後你切莫說這些話,不管我發生甚麽,你自己都要活得好好的。”
伶俜愣了下,笑着點頭:“世子放心,我一定會活得好好的。”
即使他還是逃不過十八歲那一年。
……
皇上到底憐恤蘇家,又因蘇凜被押入天牢之後,蘇家的人并未來他面前請求開恩,委實算是高風亮節的一家。在召集群臣之前,特特賞了沈鳴,讓他帶去天牢探視舅舅。
幽暗的天牢中,蘇凜雖然頭發散亂,形如枯槁,但身上并不似那日伶俜在街中看到的那般褴褛,許是這牢裏的獄卒好心給他換過衣服。
看到沈鳴領着一個小厮模樣的少年進來,蘇凜本來暗淡的眼神,忽然亮了亮。他長居寧夏邊關,已快兩年未見過自己這唯一的外甥,此時不是不激動的,于是踉跄着扶牆起身。
“舅舅在上,請受外甥一拜。”沈鳴走進來扶住他,又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雙手抱拳。伶俜也跟在他身後跪下。
南征北讨十餘載的将軍,看着跪在地上的外甥,一時感慨萬千,雙眼緊閉,淚如雨下。他抖着手扶着沈鳴的手臂:“鳴兒快起來!”
沈鳴站起身,雙眼泛紅,看着舅舅,卻半響說不出話來。
倒是蘇凜趕緊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勉強露出笑容,細細打量了一番外甥:“兩年未見,鳴兒已經長大了!”
沈鳴抿嘴點點頭,拉過身後的伶俜:“舅舅,這是您的外甥媳婦兒伶俜,乳名喚作十一。”
伶俜走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十一向舅舅問安!”
蘇凜目光這才落在她身上,先前因着是做小厮打扮,他并未在意,如今走近,才發覺是個面容白皙,明眸皓齒的少女,笑着點頭:“好好好!先前你給我寫信說成了親,就一直想看看謝家小姐是何模樣,果然是俏麗可人。”說着,難得玩笑一般道,“就是年紀好像小了點!”
沈鳴面露一絲赧色:“十一還未滿十三,我們只拜了堂,她暫時還養在寧姨娘膝下,等及笄之後,再搬到我這邊。”
關于伶俜代嫁一事,蘇凜其實已經從先前的信件中得知,如今見着兩人雖然看起來差別甚大,倒也算是情意篤定的模樣,于是放下了一顆心。
他點點頭,又重重嘆了口氣:“這樣甚好。”
沈鳴扶着他在旁邊的榻上坐定,關切問:“舅舅,你身上傷可好?”
蘇凜道:“這天牢裏的守衛,有兩個曾經在我軍中做過事,悄悄幫我弄了些創傷藥,已經不礙事。”說完,頓了頓,又悲怆地閉了閉眼睛,“只是青青怎的這麽傻!”
他口中的青青正是側室元氏,想來已經得到元氏撞柱而亡的消息。
沈鳴猶豫片刻,終究還是沒忍住開口:“若不是我先前見了元姨娘一面,說了她身份可能被人拿來做文章,她也不會選擇這麽一條決絕的路。”
蘇凜搖搖頭:“這不怪你,這回賀蘭山一戰遭鞑子偷襲,本就蹊跷,一定是有奸細通敵賣國。恐怕通敵就是為了搞垮我。青青的身份确實特殊,她定然是一家開始被人刑訊逼供,才選了這條路,就算不自盡,恐怕也難逃一劫。是我連累了她,當初帶她回府,說好了要照顧她一生一世,如今卻害得她丢了性命。”
沈鳴默了片刻:“元姨娘一番血書已經驚動皇上,聽陛下身旁的內侍說,他念在您過往功績,打算将你從輕處罰,應該就是将你流放西南煙瘴之地。”
蘇凜讪讪地笑了一聲,閉上眼睛嘆了口氣:“鳴兒,你還是太年輕。若是真的有人想陷害我,想搞垮我們蘇家,那這件事就沒你想得那麽簡單。他們能有辦法讓我七萬大軍覆滅,難道會因為青青自盡就放過我?讓我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頓了頓,又道,“我蘇凜南征北讨這麽多年,從來無愧于心。這回打了敗仗,死了幾萬兄弟,也确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皇上最終選擇如何處置我,我都心服口服。”
沈鳴急道:“舅舅,外公就只有您一個兒子,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出事。”
蘇凜搖搖頭,那雙粗糙的大手在他手臂拍了拍:“蘇家還有兩個孫子,你幫我保住他們平安,就是保住蘇家的血脈。”
沈鳴道:“表弟表妹暫時在掖庭,按着慣例,應該會被流放。不過你放心,十一已經讓岳父幫忙,求洞庭楚王幫忙,您和幾個外甥發配到那邊,會有人接應照應。”
蘇凜嘆了口氣:“鳴兒,只要保住你的表弟表妹就好。這都是命數!是我蘇凜的命,也是蘇家的命。你答應我,無論那些人還有甚麽後手,無論皇上最終如何處置我,你都不要跟他求情,要保住我們蘇家最後一點節氣。更加不要想其他危險的方法救我!你還有大好前程,表弟表妹還需仰仗着你。”
沈鳴道:“舅舅,你莫要勸我,我知道怎麽做。總歸,我不會讓你死。”
蘇凜輕喝道:“沈鳴!我要聽進我的話!”
沈鳴怔了怔,稽首作揖:“愉生明白。”
話音剛落,外頭的獄卒敲了敲門,恭恭敬敬道:“沈大人,時候到了!”
沈鳴嗯了一聲,站起身又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個頭,然後拉着跟她一起跪下的伶俜起身,留下給蘇凜帶的衣物和吃食,紅着眼睛出了門。
走出皇宮,上了馬車,伶俜見沈鳴一直沒出聲,小聲問:“世子,您別太擔心,吉人自有天相。過兩日,皇上就會下達處置聖旨,咱們燒香祈福便好。”
沈鳴在黑暗中看她,點點頭。卻又嘆道:“就怕如舅舅所說,這事沒那簡單,那些人既然要置舅舅于死地,不可能就這樣罷手。”
☆、48.第三更
蘇凜的擔憂沒有錯,不過一天,局勢就發生了轉變。原來是寧夏巡撫韓子洲對蘇凜的參本剛剛抵達朝廷,京師中那些家中有子弟在賀蘭山一役喪生的軍戶,就聚集起來上書,要求朝廷給他們一個交代,嚴懲蘇凜,慰藉征戰未還的亡靈。
軍戶上書雖然未直接抵達皇上手中,但是經由兵部衙門,兵部尚書李大人不敢私自定奪,便直接遞到皇上手中。
這些軍戶聯名簽署的請願書,長達兩米,上面按着幾百個手印。如今朝中局勢并不算穩定,西北西南邊疆也多有動蕩,尤其是這回賀蘭山一敗,鞑子更是氣焰嚣張,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