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一更 (1)

隔日一早,蘇冥就上了寧府,因着正是天寒地凍的年末,寧璨引着人到府中花園旁邊的暖閣,暖閣裏頭生了爐子,燒着紅旺旺的炭火,将屋子烤很暖。伶俜正坐在小幾前,煨茶候着,見到披着鬥篷的蘇冥風塵仆仆進來,忙起身迎上去。如今在表哥面前,她也沒打算太過隐瞞。

寧璨本以為兩人只是各有心思,但見此情形,心道恐怕已經是表明了心跡,趕緊道:“你們兩個在裏面說着,我去外頭。”言下之意是怕人進來,要幫兩人放哨。

伶俜心中感激,其實在寧府,她也不可能和蘇冥單獨敘多久,但每一刻總該都珍惜。她想了想,拿了個手爐添了炭,遞給寧璨:“表哥,我和蘇公子有些話要說,若是外頭太冷,你就進來。”

寧璨拿過手爐,笑嘻嘻道:“我今兒穿得厚實着呢,不會冷的,你們慢慢說,有我看着,別擔心。”

蘇冥拱手作揖:“多謝寧兄。”

寧璨擺擺手,捧着手爐出了暖閣。待屋子裏沒人,蘇冥走上前兩步,把幾日未見的人攬進懷中,低聲道:“昨日你進宮的事,我已經聽說了。我在想,若不然我就以現在這個身份上門提親。你爹爹那邊應該不會幹涉你的親事,寧尚書又對我素來賞識,想必只要你說願意,他就會應下這來。”宋玥步步為營,如今讓伶俜成了在室身份的鄉君,在熬個一段時日,他請求皇上賜婚,便水到渠成。自己的妻子被人明晃晃觊觎,蘇冥連撕了宋玥的心都有,偏偏如今的身份,甚麽都做不了。

伶俜聽了他的話,從他懷中起來,擰眉看着他,一臉嚴肅道:“萬萬不可,我要是答應你的提親,不管你的身份會不會被宋玥懷疑,照他的性子,肯定都不會放過你。他如今六部在手,手中還握有幾十萬大軍的兵符,你們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千萬不要因小失大。”

蘇冥默了片刻,淡淡道:“這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事。”

伶俜動容,握着他的手臂:“世子,對我來說,你好好活着,比什麽都重要。我知道你和秦王殿下在謀劃一些事情,你比我更清楚,只有到了一定的位子,命運才不會被別人操控。至少先等你考上狀元,宋玥才沒辦法輕易拿你怎樣。”

蘇冥閉了閉眼睛:“就算我能考上狀元,也要等到後年春天,只怕宋玥等不到那個時候。”說罷,默了片刻,用力舒了口氣,“那我們就想辦法讓他等到那個時候,你放心,我會想出辦法的。”

看到他篤定的神色,伶俜也就稍稍心安,她靠近他懷中:“每回不是在秦王那邊,就是在寧府,或是跟着表哥一道才能見你一面,不知何時咱們才能單獨在一塊,像從前那天睜開眼就看到你。”

蘇冥将她抱住,笑道:“我已經買了個小宅子,等從四殿下那兒搬走,你就偷偷去我那兒。”

“真的?”伶俜擡頭,雙眼亮晶晶看他,又想起什麽似地道,“你錢夠花麽?那扳指你還放在我這裏,我一直沒動過,你現在的身份去票號取,恐怕會遭人懷疑。你要使銀子的話跟我說,我幫你去取。”

蘇冥笑着搖搖頭:“你沒聽說過四殿下産業遍布天下麽?跟着他還會少銀子,那些錢你留着自己花。”

伶俜笑:“我哪裏花得上那麽多。總歸你缺錢的話,就告訴我,我幫你去取。”

蘇冥點頭,俯下身将含住她的唇。暖閣的溫暖,比不上有情人的纏綿。

Advertisement

兩人正你侬我侬着,外頭傳來寧璨刻意拔高的聲音:“參加太子殿下,您怎麽來了?”

宋玥的司馬昭之心寧家人皆知,他也早不遮遮掩掩,直接道:“孤聽說十一和表哥在花園裏的暖閣,我來同她說幾句話。”

蘇冥和伶俜頓時分開,伶俜回到小幾旁,随手擺上棋盤。剛剛擺定,宋玥已經走進來,看到暖閣中除了伶俜,還有一個男子,眉頭不由得蹙了起來。跟在他身後的寧璨忙笑着道:“我正跟蘇兄對弈,輸了一局,剛去上了趟茅房,沒想太子就來了。”

蘇冥起身不卑不吭地同宋玥行了個禮。

宋玥揮揮手沒說話,但目光落在他臉上,眉頭蹙得更深,聽到寧璨口中的“蘇兄”,驀地想起,難怪如此熟悉,原來是在杭州見過一回,他若沒記錯,便是他四弟府上的長史。他勾唇輕笑了笑:“原來是蘇公子。”說完,就沒将人放在心上,而是轉向那個心上的人,話卻是朝寧璨和蘇冥說的,“麻煩兩位公子回避一下,孤有話同十一說。”

見蘇冥寒着臉杵在原地一時未動,寧璨趕緊拉着他道:“蘇兄,咱們出去,別打擾了太子殿下。”

蘇冥不動聲色看向伶俜,見她朝自己使了個眼色,這才松開緊握的拳頭,跟寧璨出了門。走到門外,寧璨見他臉色不佳,小聲道:“蘇兄,我知道你對表妹的心思,不過你看到了,剛剛那太子殿下對我表妹一直未安好心,你們要修成正果,恐怕還要走上一段艱難的路。”頓了頓,又道,“不過你放心,我定然是支持你的。”

蘇冥雖則早知道宋玥的心思,也曾在夢裏夢到過他和伶俜的糾葛,但看到他這樣明目張膽打着自己妻子的主意,還是怒火叢生。聽到寧璨說這樣的話,心中才稍稍安心,勉強笑了笑,低聲道:“多謝寧兄。”說罷,又轉頭看向那暖閣的方向,卻只看得到緊閉的窗棂,裏面是何模樣,無從得知。

暖閣裏的伶俜對着宋玥,自是沒甚麽好臉色,沉着臉坐在杌子上,自顧地去撥弄爐子裏的炭火。宋玥大約是被她甩臉子甩習慣了,也不以為意,在她旁邊蹲下,試探問:“昨日母妃叫你去她宮殿裏,對你說了甚麽?有沒有為難你?”

伶俜冷嗤一聲,不予理會。

宋玥見她這模樣,猜想恐怕是受了刁難,繼續道:“我先前一心想着先把你身份弄好,再同母妃說,沒想到她提前猜到了。不過你放心,我已經和母妃說清楚,她以後不會再為難你,也支持我娶你為妃。”

伶俜心中暗驚,找李貴妃那樣的性子,定然不會同意自己的太子兒子娶她這樣嫁過人的女子,怎麽會忽然同意?宋玥到底使了什麽法子?她擡頭蹙眉看向他,一看到這張熟悉的臉,不由得又煩悶:“宋玥,你貴為太子,一門心思強娶一個不想嫁給你的女子,有意思麽?而且我再說一次,我跟世子早就有了夫妻之實,這輩子我心裏也只有他。你娶我回去有甚麽意思?”

宋玥面色微微一僵,繼而又笑道:“你如何激我都無妨,反正我不會傻到去跟一個死了的人過不去。”頓了頓,又道,“你如今回京不久,整日悶在宅在裏也無趣得緊,翻過年後父皇會召集皇族世家子弟去西山春獵,到時候你也去,好生透個氣。”

隔年春天的西山春獵,不正是上輩子宋玥造反害得大家都一命嗚呼的日子麽?她皺眉狐疑地看他,卻見他笑得一臉粲然:“你會親眼看到我們都不會死,從此之後,命運再與上一世無關。”

伶俜再次冷下臉:“命運本來就跟上輩子不同,我也不會再嫁給你。”

宋玥軟下聲音,伸手去捉他的手:“十一,我是誠心想彌補上輩子的錯誤,只要你嫁給我,我保證不再納妾,等登了基,就廢除後宮,只留你這一個皇後。”

他聲音從未有過的溫和,深情款款地許是自己都感動。偏偏伶俜早已在蘇冥那裏體會過這世上絕無僅有的溫柔,對他這樣的柔情完全無動于衷,只冷着臉抽出自己的手道:“我不稀罕。”

宋玥面色讪讪,終于恢複他平日裏的倨傲和蠻橫:“十一,你稀不稀罕我不在乎,我要的只是你在我身邊。”

伶俜也忍不住了,朝他冷笑着道:“宋玥!一直以來,你都在扮演你所以為的深情,想要所謂的彌補,但你知不知,若是心中真的喜歡一個人,就是尊重她,而不是搶占,以此來滿足你自己的那點狹隘之心。兩世為人,你還是那樣自私,這樣的你,永遠都不配得到真心。”

宋玥表情愈發難看,像是被人戳中了那不堪的心意一般,深呼一口氣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就算我是自私那又如何?想要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并沒有錯。”

伶俜懶得再理他,複又低下頭擺弄炭火。

宋玥起身,居高臨下地看了她後腦勺半響,伸手想去撫摸,但最終只停在半空,又收了回來,沉默着拂袖而去。

寧璨和蘇冥正站在天寒地凍的小花園門口,見着宋玥出門,寧璨趕緊道:“殿下說完話了?”

宋玥面無表情點頭,目光又淡淡落在他旁邊的蘇冥身上,在看到他淡漠的表情後,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那雙冷冽的眸子,漆黑如墨,讓他莫名伸出一絲熟悉感,只是剛剛被伶俜氣得太甚,那樣的異樣,到底只是一閃而過,便冷着臉離開。

待宋玥走遠,蘇冥和寧璨才回到暖閣,見到伶俜心事重重地坐在杌子上,寧璨趕緊上前道:“十一,太子有沒有為難你什麽?”

伶俜搖搖頭:“反正說來說去就是那幾句話,我聽得都麻木了。”說罷看向蘇冥,“蘇公子,翻過年開春的西山春獵,秦王殿下帶你去嗎?”

蘇冥點點頭:“去的。”

伶俜道:“每年春獵,皇上都會帶上幾個公主郡主之類的女子一道,我今年剛剛封了鄉君,恐怕會被選中。”她其實是懷疑宋玥那日又要鬧甚麽幺蛾子,但寧璨在場,又不方便多說,好在蘇冥已經意會,默默朝她點點頭。

☆、89.第一更

這個年伶俜還是在舅舅家中過的,她爹謝伯爺上門接過她一回,雖然寧任遠沒跟他吵起來,但伶俜想了想,覺得謝家那一大家子委實有些煩人,不如舅舅家清靜,便沒跟她爹回去,只過年後回伯府拜了個年,就去了田莊看祖母。

到了田莊沒兩日,翠濃忽然一日早上起來嘔吐,找來莊子上的郎中一看,原是有了身孕,這可是件大喜事,祖母都跟着高興得合不攏嘴。因着翠濃害喜得厲害,伶俜便讓翠濃在莊子上養段時日再回京城,還令青蘿陪着她,只讓長路送她回寧府。

其實她也是有意這樣安排,如今蘇冥買了宅子,從秦王那裏搬了出來,但翠濃和青蘿日日跟着她,讓她根本就沒辦法去蘇冥那兒相聚,這回總算是尋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将兩人支開。回到府中後,她跟舅舅說收到信她爹身子不大好,準備回去侍疾幾日,寧任遠自是應允,讓人把她送上了謝府來接她的轎子。而這轎子其實不是來自謝府,而是蘇冥安排的,擡着人便去了翠茵胡同裏那間新置的宅子。

大費周章,兩人總算團聚。

蘇冥這宅子不大,不過三進院,屋裏只有一個嬷嬷伺候起居,清靜得幾近孤寂。伶俜想他這個年大致就自己一個人孤零零過得,一見他面,鼻子一酸,差點眼淚滾出來。

蘇冥見狀輕笑,低着頭道:“這是怎麽了?”

伶俜道:“你過年是不是都沒吃餃子?”

蘇冥知道她在想甚麽,心中不由得一軟,摸着她散在前額的頭發,笑道:“吃了,周嬷嬷包的。”周嬷嬷就是他屋裏伺候他的老婦,據說是老人家一家子遇到劫匪,只剩下她一個孤寡老人,恰逢從西北返京的蘇冥遇上,順手救了她,老人家沒地方去,幸得宿命收留,便做了他的仆人。

伶俜癟了癟嘴:“要是我能陪着你就好了。”

蘇冥輕笑:“其實我早就習慣過年過節冷冷清清,也就你嫁給我那兩年,過得熱鬧些。往後咱們還有時間。”頓了頓,又問,“你這回能陪我幾天?”

伶俜道:“翠濃他們在田莊上,舅舅以為我回了伯府,約莫可以待個十來天。”

蘇冥點頭:“我讓人在寧府探着消息,若是有什麽不對,就馬上送你回去。”

伶俜哭笑不得,哭喪着臉道:“你說咱們正經八百的夫妻,如今弄得跟偷情似的。”

蘇冥想了想,笑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這也是另有一番滋味。”

伶俜被他逗樂:“這亂七八糟的話,定然又是你從秦王那裏聽來的。你要再跟他混下去,往後不知道會變成何模樣?”她其實是知道他會變成什麽模樣,若是按着上輩子的發展,他會成為一個殺伐決斷冷酷無情的奸佞。

蘇冥笑:“這回你就有些冤枉四殿下了,他如今身旁的姬妾全散了,說要找個真心人過日子。”

伶俜嗤笑出聲:“你信他?”

“不信。”

兩人俱是大笑。

這晚是自那次杭州之別後,兩人頭一回同床共枕,不是在野外山洞的玉石床,而是在暖烘烘的炕上。

兩人已經有過夫妻之實,時隔這麽久再相擁而眠,自是要親熱一番。親熱完畢,伶俜已經迷迷糊糊,卻感覺到蘇冥起了身,打了一盆熱水幫她擦洗,等到他掰開她雙腿時,她猛得驚醒坐起來,将被子裹住,紅着臉支支吾吾問道:“我自己來!”

蹲在地上的蘇冥擡頭看她,輕笑道:“如今還不能有孩子。”

伶俜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難怪他剛剛都弄在外頭。她想了想,笑道:“其實有了孩子也不錯,指不定宋玥就消停了。”

蘇冥道:“我不能讓你和孩子冒這個險。”一旦有了孩子,一切就再掩藏不住,宋玥那性子,恐怕不會好心成全他們。

伶俜點點頭,湊上前吻了吻他的額頭:“嗯,我明白。我們以後會有孩子的。”

蘇冥笑着将她的腿拉出來,不顧她掙紮把她推倒,細細地給她清洗。伶俜只掙紮了須臾,就靜下來,但這種事情到底是羞得厲害,将頭蒙在被子中,半天都沒鑽出來。

這幾日,兩人就待在這三進的小院裏,哪裏都沒去,外頭仍舊天寒地,屋內春光明媚。周嬷嬷也不知伶俜的身份,蘇冥告訴她是自己的妻子,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老人家見着公子每日嘴角帶着笑意,也就為他高興。

這般蜜裏調油過了七八日,伶俜知道自己該回去了,兩人都是依依不舍,頭一晚癡纏了整夜,直到天亮清洗了,方才稍稍眯了一會兒。

回到寧府,寧任遠自是不知外甥女這些日子,一直跟蘇冥在一塊兒,還難得關心地問了一番謝伯爺的身子狀況。伶俜爹除了被衆多兒女的瑣事鬧得時不時頭痛之外,吃得好睡得香,再生幾個都沒問題。伶俜心中笑着敷衍過去。

因着下半年是秋闱,寧璨開始頭懸梁錐刺股地苦讀,也很少再找蘇冥喝茶下棋,伶俜也就只能自己尋機會和他見面,但到底不方便,也就見那麽幾次。之後便到了陽春三月,果不其然,她收到了宮裏傳來的聖旨,欽點了剛剛封為鄉君的她去參加西山春獵。

春獵那日陽光明媚,跟上輩子一模一樣。但是伶俜知道除了天氣,一切都已不同。因為宋玥不會造反,所以也不會在這一天被皇上誅殺,他們都會安然活過這一天。

伶俜是跟宮裏兩位公主坐在一輛馬車,兩位分別是尚嘉公主和心悅公主,都是豆蔻年華的少女,一派天真爛漫,對伶俜的事不甚清楚,因着是頭一回出來春獵,兩人興高采烈,一直拉着伶俜說話。

山獵跟圍獵不同,不能騎馬,只能靠雙腳奔跑,難度相對就大了許多,遇到兇猛的獵物,危險性也不同小觑。參加春獵的宗族世家子弟,總共數十人,雖然個人都帶着随從和侍衛,但這些手下只在半山腰的獵宮等候,不能跟衆人一起參加狩獵,蘇冥作為秦王|府的長史,自然也是在獵宮候着。

皇上一聲令下,穿着獵裝背着弓和箭筒的世家子弟們,作鳥獸散,紛紛往深山鑽去,以求一展身手,在今年春獵中脫穎而出。每年的春獵,皇家會派人提前放入一到兩只兇猛的野獸,比如斑子黑瞎子獅子之類,誰獵中就将獲得春獵的魁首。今年據說是放了兩只兇悍的金錢豹。

伶俜還記得從前聽說過沈鳴剛剛回京,參加過兩回春獵,每次都得了魁首,因此深得皇上賞識。她雖然未見過他春獵時的英姿,但也不會忘記當初在田莊的深山中,射死兩只斑子的勇猛事跡,那時他才不過十三歲啊。

這樣想着,就不免有些悵然,時過境遷,他如今身份低微,連參加春獵的資格都沒有。伶俜想要去看跟着一堆随從站在獵宮外的蘇冥,卻被兩個公主可勁兒拉着往深山中跑。

“鄉君,咱們巾帼不讓須眉,今兒咱們三人就合力獵一只豹子,讓父皇開開眼。”兩位小公主初生牛犢不怕虎,雖然跑了幾步就氣喘籲籲,但信心倒是滿滿。

伶俜倒是沒想出這個風頭,一來是如今她這個身份一旦出風頭,又是給宋玥強娶自己多一份機會,二來是她一個小女子,又沒騎馬,要是遇上那等兇悍之物,哪裏有本事獵中,不被吞入腹中就是萬幸。實則往年西山春獵,除了蘇冥那兩年,其餘時候,都是幾個合力完成,今日這些皇子世家子弟們,也都是三五結伴,哪裏有人有膽子單打獨鬥。男子方需要結伴,三個弱女子哪裏有本事。但兩個公主興致盎然,她也不好拂了二人的心情,只得硬着頭皮跟上。

三個女子走了約莫兩炷香的功夫,別說是沒看到豹子,就連只兔子都沒看着,眼見着就要空手而歸,三人暫時停下來歇息。

尚嘉公主喝了口水,起身網前頭茂林處看了看:“咱們再往裏頭尋一陣,指不定就能看到豹子。”

伶俜往那茂林看了下,蹙眉道:“我看咱們還是別去了,前頭草木叢生,萬一豹子藏在裏頭,我們先沒發現它,倒是讓它先發現咱們,只怕不是我們獵它,而是他獵咱們了。”

心悅公主深以為然:“四姐姐,鄉君說得對,能獵中豹子自然是好事,但也犯不着涉險。”

尚嘉公主卻還是不願放棄,咬唇想了想:“若不然這樣,咱們把弓箭握在手中,三個人背靠背慢慢朝裏頭走,再走一段試試看。”

心悅公主看向伶俜:“鄉君,你看如何?”

伶俜見兩個小姑娘躍躍欲試的樣子,不忍讓她們太遺憾,點了點頭:“那咱們都就再稍微走一段,有甚麽不對勁,馬上折返。”

兩位公主喜笑顏開,拿下背上的弓,又抽出三根箭,像模像樣地上了弦。三人相抵着,慢慢朝茂林深處挪動。樹木叢生之處,似乎連太陽都照不下來,整個林子裏發出一點瘆人的陰森,地上灌木草叢偶爾被風吹過,發出的蕭蕭聲,愈發讓人毛骨悚然。

三人漸漸走進了深處,忽然不遠處的灌木叢一陣聳動,繼而響起一聲長嘯,三人立時朝那地方轉去,紛紛拉弓射過去。就在此時,一只花豹如閃電竄出,躍出兩丈高,直直朝三人撲來,那幾只箭只有伶俜的一只射中那豹子的前右腿,但顯然力度不夠,并不影響它的行動,反倒是激怒了這野獸。

兩個公主尖聲大叫,丢下弓箭就抱頭鼠竄。容不得伶俜傻眼,那豹子已經朝尚嘉公主撲去,她心一橫抽出身上的匕首,飛身上前朝豹子腹部刺了一刀,然後拉着尚嘉公主滾了一圈,又趕緊拉着人起來,将她擋在身後。

兩個公主都吓得臉色蒼白,躲在她後面瑟瑟發抖,後悔剛剛的不知天高地厚。伶俜也後悔,但此時此刻,容不得她後悔,只能想着如何對付這只野獸。雖然豹子不如老虎獅子兇殘,但靈活矯捷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豹子吃痛地在地上打了個滾,又長嘯着只站起來對上三人,一副蓄勢待發的兇狠模樣。

正在這時,忽然一道身影躍過來,擋在了三人前頭,一把長劍直直指着前面的豹子,豹子一時竟被震得不敢妄動,只吼得更厲害。

宋玥緊緊握着劍,朝身後人道:“你們快點走!這裏有我!”

尚嘉公主哭道:“太子哥哥,你會被吃掉的!”

宋玥喝道:“快走!”

伶俜趕緊拉着兩個已經開始掉金豆子的公主往後跑。那豹子嘶鳴一聲,一躍而起,朝宋玥撲了上來。宋玥一個閃身,又揮劍刺去,動作利落幹脆。但那豹子果然矯捷,雖然沒撲中宋玥,卻也沒被他刺中,又迅速朝他再次撲去。

伶俜聽到身後的一聲悶哼,轉頭一看,卻見宋玥已經到底受了傷,而同樣受傷的豹子,顯然已經發了狂,如同閃電一樣不停朝他攻擊。

她咬咬牙,來不及多想,抽出背後箭筒的三支箭上了弦,往回跑了幾步,瞅準那東躲西閃的身影,連着射了過去。這回拉滿了弦,用了她最大的力氣,三根箭全部沒入那豹子的腹中,趁着豹子吃痛打滾時,宋玥起身揮劍朝它脖子砍去,那豹子終于掙紮着嗚咽斷了氣。

兩位跑了一段的公主,看清楚情況,趕緊跑回來,朝宋玥大叫道:“太子哥哥,你沒事吧?”

宋玥捂着手臂正在汩汩流血的傷口,搖頭笑道:“無礙,今兒咱們幾兄妹可是合力打到了這豹子。”

尚嘉公主愧疚地嬌聲道:“我和五妹妹哪裏出力,都是太子哥哥和鄉君的功勞。”

心悅公主連着附和:“沒錯,這回鄉君也算是救了我們兩姐妹和太子哥哥,待會兒一定要給父皇呈上去,讓父皇好好嘉獎鄉君。”

伶俜瞥到宋玥嘴角浮現的一絲狡黠笑意,驀地反應過來,她這是中了這厮的奸計啊!剛剛他看到豹子,分明可以老遠就拉弓射箭,偏偏跑到她們面前擋着,近身跟豹子搏鬥,不就是讓她救他以立功麽?有兩位公主在場,只要經過她們的嘴巴跟皇上呈上去,他自己都不用作何,伶俜就得了一份功績。

有了這份功績,又是救了公主和太子,他要讓皇上賜婚,恐怕就是水到渠成。這貨果不其然什麽事都做得出,為了給強娶她鋪路,連這種以身涉險的事都敢做。她剛剛就該讓他被豹子撕成幾半。不過繼而又想,以這貨的武功,打死一只豹子應該不是問題。剛剛受傷,無非就是做給她看,讓她出手。

伶俜覺得自己蠢得無可救藥。

她想了想,朝兩個公主道:“這只是區區小事,公主不用特意給皇上呈報。”

尚嘉公主笑嘻嘻道:“一定要的,鄉君也是為咱們女子争了口氣呢!”

兩個公主拖着那只死了的豹子走在前頭,伶俜臉色不佳地跟在後頭,捂着傷口的宋玥不動聲色來到她旁邊,小聲道:“你心裏還是有我的,不然不會出手救我。”

伶俜瞪了他一眼,用口型道:“無恥!”

宋玥當真無恥地對她笑了笑,伶俜幹脆黑着臉,走上前與兩個公主一起擡獵物。而走在後面捂着右手臂傷口的宋玥,嘴角露出了一絲愉悅的笑容。

到了獵宮,另一只豹子也已經叫人獵着,不是別人,正是秦王宋銘和其他兩個世家子弟。景平帝只輕描淡寫贊揚了兩句,看到宋玥一行人擡着豹子進來,朗聲笑道:“好好好!原來這第二只是太子打中。”

宋玥拱手道:“禀父皇,這豹子是兩位妹妹和明月鄉君發現的,孩兒不過是稍稍助了一臂之力,不敢貪功。”

景平帝笑得更開懷:“原來是朕的兩個掌上明珠和鄉君的功勞,巾帼不讓須眉,朕要嘉獎。”

尚嘉公主趕緊道:“啓禀父皇,孩兒和五妹妹只是幫忙擡回來,打死這金錢豹的是太子哥哥和鄉君姐姐。我們姐妹倆和鄉君進了一處茂林,不小心就遇上這豹子攻擊,還好太子哥哥出現擋在了咱們前面,後來太子哥哥跟豹子搏鬥時受了傷,是鄉君姐姐射中了豹子的要害,這才成功獵了這豹子。”

伶俜趕緊道:“啓禀皇上,伶俜只是舉手之勞,不敢攬功。“

景平帝了然地點頭,笑道:“好好好,鄉君功不可沒,朕一定好生嘉獎。你們幾個都有功勞,又不都貪功,都是魁首都是魁首。”說罷,又看了眼一旁的宋銘,“當然,老四和兩位世子也是魁首。”後面這語氣明顯淡漠了許多。

宋銘一張美玉般的臉,浮上一絲冷冽的譏诮。

景平帝這才發現宋玥手臂受了傷,紅色的血已經染了半截袖子,吸了口氣擔心道:“太子這是受傷了?趕緊讓太醫去包紮,可別感染了。”

宋銘旁邊的寧國公世子道:“秦王殿下你的腿也受傷了!”

皇上這才去看宋銘染了血的靴子,皺眉道:“沒那個本事就別學人逞能,受了傷若是叫太後知道,又要惹得她擔心。還不趕緊去讓太醫包紮!”

伶俜默默看向寒着臉的宋銘,這景平帝對兩個兒子的态度,确實差別有點大啊!看來傳聞四皇子不受寵,果真不假。

等到所有狩獵的人歸來,景平帝一一嘉獎,尤其是太子宋玥明月鄉君和兩個公主,除了口頭嘉獎,還賞賜了金銀珠寶兩箱,每人禦賜一把金刀。而本來也得了魁首的宋銘,雖也得了金銀珠寶,卻沒獲得那至尊無上的金刀。

走出獵宮的時候,宋銘臉色極差,伶俜趁着氣氛熱鬧,悄悄來到宋銘的馬車旁,将那金刀遞給他,“若是殿下喜歡,這個送給你。”她剛剛見着宋銘目光一直落在金刀上,想必是非常喜歡,而她對這嘉獎一點都不想要,感覺像是得了個負擔一般,便順手送了個人情。

待宋銘接過去,她也沒去看他的表情,而是來到蘇冥身邊,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道:“這都是宋玥的詭計,都怪我太愚蠢,着了他的道。”

蘇冥看着她咬牙切齒悔恨的模樣,想伸手安撫她,又因為人多眼雜,只得生生忍住,笑了笑道:“這不怪你。”頓了頓,又道,“實在不行,咱們就離開,去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

正說着,宋銘笑嘻嘻湊過來:“不用怕,你們倆的事,交到我手中。我三哥這麽春風得意,我可不想讓他凡事都得逞。”

伶俜皺眉看向他:“殿下有辦法?”

宋銘神秘莫測地點點頭:“絕對是能讓我四哥措手不及的良計。”

伶俜又問:“什麽辦法?”

宋銘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落在她焦急的臉上,挑挑眉道:“過幾日你們自然會知道。”

☆、90.第二更

春獵回來,伶俜立功受皇上嘉獎一事,很快被舅舅知道,不知情的一家子,都挺為她高興,還頗有些與有榮焉的感覺。伶俜心中可謂是叫苦不疊,可除了腹诽宋玥,也別無他法,心中又指望着秦王真的有法子幫他們,但她到底對宋銘有些信不過,總覺得他就算是真有辦法,恐怕也是什麽歪門邪道。

過了幾日,已經到了春暖花開,寧璨終于從書卷裏分了點神,又邀請蘇冥上寧府喝茶對弈,其實也是想起來為自家表妹同人家公子制造相會的機會。三人在池上水榭喝了兩杯茶,寧璨就識趣地把地兒留給兩人,自己去游廊把風。

伶俜心中一直想着秦王的法子,待表哥一走,就亟不可待地問:“世子,秦王殿下到底有什麽辦法?”

蘇冥搖搖頭,蹙眉道:“我問過他好幾次,每次他都一臉高深莫測,說過段時日咱們就知道,肯定讓宋玥死心。”

伶俜遲疑地問他:“我們能相信他嗎?”她對宋銘的了解跟別人沒甚麽不同,但一個玩世不恭的纨绔浪子,在上輩子卻登上了九五之尊之位,顯然并不是表面上的那樣。可除了那浮誇的表面,他內在還住着一個什麽樣的人,她就全然不知。兒蘇冥定然是比她了解得多。

蘇冥聽了她的話,默了片刻,眉頭蹙得更深:“雖然他平日裏是有些不着調,但說到的事必然能做到。就是怕他用的法子有什麽問題。這兩日他被太後召進宮侍疾,我也未見過他,等他出了宮我再好好和他商量。”

伶俜點頭:“總歸別讓他亂來。”

蘇冥皺了皺眉,沒有再說話。想到這幾日,他提到這事,宋銘就左顧而言他,只說有辦法,讓他不用擔心。他對宋銘再了解不過,若是真的有什麽好法子,他不會這般藏着掖着,只惟願像伶俜說得,他不要亂來就好。

這日蘇冥剛剛離開寧府,宋玥就上了門。幾日不見,他受傷似乎好得差不多,一派的春風得意,似乎凡事都已經篤定。伶俜一見他這模樣,就恨不得惡毒地詛咒他死了算了。

宋玥對她的冷淡早習以為常,劍眉微揚,嘴角帶笑開口道:“十一,你終于快要回到我身邊了,往後咱們好好做夫妻,将上輩子的遺憾都彌補回來。”

伶俜默默看着他的自以為是,哂笑兩聲道:“太子殿下,就算你娶了我,你覺得我們真的能好好做夫妻?坦白說,我現在恨都懶得恨你,只要你消失在我面前,你是哪根蔥我都想不起來。”

宋玥不以為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