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會挽雕弓如滿月

?翌日,果然是風和日麗的一天,明陽帝心情大好。

“啓禀陛下,吏部侍郎獻上落梅賦一篇。”怡心殿首領宦官小莊子雙手托着一份明黃色的奏本,畢恭畢敬的說。

“落梅賦?落梅賦……梅洛……”明陽帝喃喃自語,果然想起了曾經的那個人,以至于沒有精力去思考,春季已過大半,何來落梅可賦。

“呈上。”

“奴才遵命。”說着,小莊子便将折子呈上。

開時如雪凋亦雪,香在玉蕊骨中徹。縱然一溪風流去,橫斜也是花中絕。冰心一片,孤心一片,寂寞開盡素娥妝,高情無限寄廖廓。

好一個冰心一片,孤心一片,寂寞開盡素娥妝,高情無限寄廖廓。梅洛,朕的冰心一片,孤心一片,你可知道?

明陽帝想着,心中一片苦澀,良久,他才對小莊子道:“擺駕暗香園。”

禦花園,望帝亭

端妃正坐在亭中,含着笑看着前方的三個皇子,只聽見“嗤”的一聲,一支鍍金的箭羽如飛直刺靶心。

這已經是第十支箭了,依舊直中靶心。蕭楚放下手中的金弓,他的臉上沒有欣喜,只有無趣。再看蕭桐和蕭暮的箭靶竟然也是一樣,十支純金所制的箭羽深深插在靶心中。

蕭楚無趣道:“又打和了,看來只能加賽了。”

端妃笑笑:“再加賽只怕也是同樣的結果,不如換個玩法?”

蕭暮勾起唇角,扯開一個笑容:“端妃娘娘有何提議?”

端妃側頭向随行的太監使了個眼色,太監立刻上前換了一張新的靶子,比原來的小了一半,卻也結實了許多。

原來是早有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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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幾個公公托着靶子快速移動,你們來射。也是十箭定輸贏,如何?”端妃問。

蕭暮笑道:“是比之前有挑戰性多了。”

蕭楚也附和地點頭。

端妃确是看向蕭桐:“那麽桐兒先試試吧,給兩位皇弟看看這個玩法如何。”

端妃話音剛落,幾個小太監已經托起了新靶忽左忽右的移動起來。

“是。”蕭桐垂着眼,讓人看不真切。

他默默搭好弓箭,箭靶在眼前飛快的移動着。忽然,蕭桐擡起了眸子,目光如太陽一般明亮耀眼,一股強大的王者之氣迸發。就那麽一瞬間,托着箭靶的小太監被懾住了。

這才是蕭桐真正的樣子,他本就有資格睥睨天下!以往一貫的低姿态只為了将來能更好的贏得勝利,以高的姿态俯瞰每一個人!

只聽見“蹦”的一聲,弓弦顫動,金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出,托着靶心的小太監被這強大的沖擊力弄得手一震,腿一軟,人便跌到地上,箭靶也随之倒下,只看見一根手指般粗細的金箭赫然立在紅心之處。

“好。”蕭楚忍不住喊出來,帶頭鼓起了掌。

端妃和蕭暮也不約而同的鼓起了掌。這一箭,确實精彩。

蕭桐沒有說話,只是握着他的金弓站在一旁,他垂下眼簾,以一種低的姿态,讓人看不真切。

端妃笑着,似是不經意間看了蕭暮一眼,站在一旁的小太監們連忙擡起金弓金箭起走向蕭暮,遠處的小太監也托起了箭靶開始忽左忽右的移動。

小太監的步伐看似雜亂無章,卻有心引導。蕭暮唇角上揚,勾勒出一個微笑的弧度,就像狐貍一般高深莫測。

他一手拿起金弓,另一手握着金箭,猛的一用力,竟生生将金弓拉滿。電光火石間,只聽見“砰”的一聲巨響,金箭竟移了方向,以雷霆萬鈞的力量斜着飛出了所有人視線之外。

當所有人把目光移回射箭之人的身上時,都驚呆了。用堅韌的牛筋所制成的弓弦竟生生斷開了!溫熱的血液從蕭暮的手掌中流出,紅的觸目驚心。

蕭楚連忙上前拉過蕭暮的手,責備的說:“四哥,玩玩而已,幹嘛這麽拼命?看,傷了自己了不是。”

“傳太醫。”蕭桐斬釘截鐵地道。

小太監慌忙跑出去去傳太醫,沒走幾步就被蕭暮的叫住:“不用了。三哥,一點小傷,不礙事的。”

這時,端妃也走了過來,關心的問:“暮兒,怎麽樣?真的不用傳太醫麽?”

“一點小傷,不礙事的。”他重複說着,語氣淡漠,顯得很疏離。

端妃并不在乎蕭暮的态度,自顧自地拿出絲帕細細給蕭暮包上,并囑咐他:“不願看太醫便罷了,回自個宮裏可要記得上藥。”

“多謝端妃娘娘關心。”蕭暮不鹹不淡的說。

“不好了……不好了……”這時,原本托着箭靶的小太監風風火火的跑過來,連箭靶也丢了:“禀告娘娘,四皇子……四皇子的箭,射進了暗香園的梅樹裏。”

“什麽?”端妃驚呼,“是二十年前陛下親手帶回來的那株梅樹?”

暗香園很大,可是端妃和死去的靜嫔都知道,整個園子只是為了那一株梅樹而建。

“正是。”小太監哭喪着臉說。

端妃臉沉了下去,焦急地趕往暗香園,整個人看起來都失了方寸。衆人不明所以,卻也只能糊塗的跟了上去。

到了暗香園,映入眼簾的就是一支手指粗細的金箭深深插入梅樹的主幹中,端妃嚴厲的質問剛才來報信的小太監:“既然發現金箭射中了梅樹,怎麽不立刻取出來?”

原本托着箭靶的小太監吓的冷汗連連,“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端妃娘娘恕罪,奴才剛才獨自一人來尋找金箭,發現金箭深深插入梅樹中,奴才無能,一個人取不出來……”

“沒用的東西,”端妃斥責,“還有沒有別人發現這件事?”

“禀告娘娘,奴才來時和去時都沒有發現有別人。”

端妃總算露出了安心的表情,對衆太監命令道:“你們幾個還不趕緊一起把箭取出來。”

“奴才遵命……”幾個太監立刻卷起了袖子準備拔箭。

“你們所有人都得記住,今天的事,一個字也不準對陛下提。”

三個皇子見端妃如此如臨大敵的态度有些不解,正要回話時,一個威嚴而帶有笑意的聲音傳來。

“你們母子幾個還有小秘密呢,到底是什麽事一個字也不能跟朕提啊?”話間,一個明黃色的身影信步走來,不是明陽帝又是誰?

“臣妾參見陛下。”端妃第一時間行禮,剩下的人也跟着行禮。

明陽帝面帶笑容,心情愉悅,正打算讓衆人起來時,竟看見了那顆他守護了二十年的梅樹樹幹上深深插了一支金箭,頓時失了一切好心情。

“大膽!誰竟然敢拿箭射朕的梅樹!”明陽帝大怒。

“……”衆人都被這滔天怒氣吓得不敢回話。

明陽帝狠狠的指着端妃:“你說,誰拿金箭射朕的梅樹!”

“臣妾……”端妃語塞。

明陽帝正準備發怒,蕭暮開口了:“啓禀父皇,是兒臣一時之過。”

“你大膽!你竟然敢傷了朕的梅樹!”明陽帝竟如發了瘋般一把糾住蕭暮的領子,右手緊握成拳,額上的青筋暴起。

端妃連忙起身一把抓住他的右手,“皇上請息怒,暮兒只是無心之失!”

“你給朕滾開!”明陽帝一把甩開端妃,正打算狠狠的給蕭暮一拳。突然,又有一只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明陽帝擡頭一看,對上了蕭桐烏黑的眸子,他正要斥責,蕭桐搶先一步:“父皇是一國之君,真的要在禦花園裏當着所有奴才的面打下去麽?”

蕭桐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這句話如同一盆冰水從明陽帝頭頂澆下,他頓時清醒,竭盡全力才壓下怒火,終于放開了蕭暮。

蕭楚見狀連忙上前扶起蕭暮,蕭桐也放開了明陽帝的手,扶起跌坐在地上的端妃。

場面頓時僵住,一園子的人大氣都不敢出,等着明陽帝發話。半晌,明陽帝才揮了揮手說:“你們都下去,誰也別來煩我。”這樣無力的語氣,得有多少心痛和無奈才會至此。

衆人松了一口氣,連忙離開暗香園這個是非之地。

明陽帝獨自站在梅樹前,雙手小心的握住金箭,一用力,金箭便被拔了出來,箭頭上還粘着些許樹皮和木屑。

他随手丢了金箭,寬大的手掌撫上了那顆梅樹,動作輕柔,仿佛在撫摸一塊易碎的珍寶。

這棵梅樹本是生長在南國一處名為雅州的地方,全稱便是雅州白梅,它是梅洛親手種下的。

二十年前,明陽帝還是太子的時候受命出使南國,一時興起,太子殿下決定微服私訪,體驗南國特有的水鄉柔情,卻遇見了那個讓他牽挂一生的女子——梅洛。

梅洛只是一家客棧掌櫃的女兒,卻有着許多貴族女子都沒有的一顆善良的心和一雙靈巧的手。她就如一塊未被雕琢的寶玉,雖沒有浮華的外表,卻給人一種直達心靈的高貴。或許也是因此,她種出來的梅樹,花朵總是格外的潔白,幹淨,至真至純。

她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傾世的容顏,只是那一雙如水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就只是那麽一眼,他便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他渴望把她留在身邊,哪怕他要因此付出生命中的所有也在所不惜,怎奈何,梅洛早就心有所屬。無論他如何拼了命的努力想要抓緊她,都只是徒勞無功,甚至适得其反。

她的離開如春雨一般自然而然,無聲無息。若不是她留下的那株雅州白梅,他幾乎不敢相信,梅洛真的曾路過他的生命。

她走後,明陽帝将梅樹移植進了宮,每日的悉心照料,把梅樹保護的極好。只可惜這雅州白梅像是認得主人一般,執拗的再也沒有開過花。他也就這麽傻傻的守着這株梅樹,一守便是二十年。

明陽帝輕輕的撫摸着梅樹,似乎這樣便能模糊了歲月。恍惚間,他好像看見了二十年前那個有着如水般容顏的女子,身穿勝雪白衣搖搖晃晃的走來,似一朵盛開的白梅,清冷孤傲,遺世獨立。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聲音把明陽帝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皇上,夜涼了,您還要在這裏站多久?”是端妃。

明陽帝擡頭看了看天,果然看見了一片深藍。原來,不知不覺中,自己竟然從午後站到了入夜。他自嘲的笑了笑,擡腿想回寝宮,卻發現腿已經站麻了。

一雙手毫無征兆的扶住了他,那冰涼的觸感讓明陽帝清醒了不少。他挺直了身軀,擺出一個帝王該有的姿态:“走罷。”

明陽帝剛邁開腿就一個趔趄,差點就摔倒了,幸好端妃及時上前扶住他。兩個人互相依偎走過斑駁的石子路。這樣熟悉的場景,一如當年。

“暮兒的手好些了麽?”明陽帝問。原來白天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蕭暮的手受了傷,也注意到了蕭暮手上包紮用的手帕,是端妃的。

“暮兒覺得這點小傷不必看太醫,我拗不過他,只好囑咐讓他回宮上藥了。”端妃低眉順眼的答着。

明陽帝長嘆一口氣,“端妃,辛苦你了……”

“作為一國之君的妻子,這是我該做的,何來辛苦。”端妃笑笑,心卻疼了起來,曾幾何時,她也是用盡了所有的真心去愛這個深情的男人,只可惜,他的深情只對梅洛。旁人即使為他做了再多,他也永遠視而不見。

想着,一股無法言說的酸楚湧上心頭,端妃不願流淚,便打趣的轉了話題,“聽說孟清淺公主已經進了蕭關呢,皇上要養好精神,可別頂着個熊貓眼,讓未來兒媳婦笑話。”

“呵呵,”明陽帝笑着,目光變得格外柔和:“是呀,可不能讓我們的兒媳婦笑話。”

可不能讓我們的兒媳婦笑話。

我們的……兒媳婦……

慧心如端妃,自然一點就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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