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生若是如初見

?孟清淺到了會香宮沒多久,就迎來了第一位客人。

“端妃娘娘駕到……”小太監尖細的聲音傳來。

好在來蕭國之前,孟清淺就把蕭國皇室的重要人物都熟悉了一遍,稍微回想一下,她就記起了端妃的身份。待端妃進門後,她立刻起身行禮。

“南國公主孟清淺見過端妃娘娘。”這聲音溫和悅耳,好似一汪明淨的湖水溫柔的流過沙岸,讓人覺得說不出的舒适。

“不必多禮。”端妃連忙扶起孟清淺。她衣着華貴,謙和得體,盡顯一國公主風采。

“謝娘娘。”

孟清淺請端妃坐上主位,正要讓婢女奉茶,端妃卻已經讓紙鳶将帶來的茶水奉上。

端妃道:“這是今年新采的茶,味道馥郁清香,陛下很喜歡喝,本宮就特意帶過來,公主也嘗嘗罷。”

說着,紙鳶便奉了一杯新茶遞向孟清淺,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一向謹慎的紙鳶手忽然滑了一下,茶不慎曬在孟清淺身上,她慌忙起身,青蔥素手還是被茶水濺到了,好在茶水并不燙。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紙鳶連忙跪下道歉。

端妃睨着紙鳶冷冷的道:“怎會如此不小心,難道是在永和宮日子過得太舒坦了,竟連端杯茶水都不會了?”

“奴婢知錯,奴婢該死!”

孟清淺展顏一笑,對紙鳶說:“不礙事的,也沒真的傷着,只是以後姑娘在端妃娘娘身邊當差,可不要如此粗心大意。”

“是,奴婢謹記。”紙鳶慌忙點頭,絲毫不見往日的從容之态。

端妃歉意的對孟清淺說道:“公主旅途勞頓,還要看這樣的笑話,真是我這做長輩的照顧不周。”

孟清淺微微一笑,眉間散發出的端莊娴雅卻表露的恰到好處:“娘娘言重了,這般小事,何必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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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公主大度,還不退下。”端妃瞪了紙鳶一眼,紙鳶連忙告退。

會香宮中,人算初識,從家室親友到喜憎好惡,端妃和孟清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卻是越聊越投機。

很快天色就暗了下來,端妃邀請孟清淺一起去參加流觞宴,孟清淺不好拒絕,只得讓端妃稍等,待她将一身正裝換下,改成了簡潔素雅的白色衣裙,這才跟端妃一起出發。

會香宮恰好離碧湖不遠,端妃一路上順道給孟清淺大致介紹了碧湖和今晚的流觞宴。

“碧湖是我蕭國的先祖花了大價錢修建的一條人工湖,湖底的地勢經過特意的改造,灌滿了湖水後,水會自動繞着禦花園而流,坐上游船不需要劃槳便可順流欣賞禦花園四周的美景。

我蕭國向來崇尚文風,皇族大多是風雅之輩,而流觞宴就是最能體現這一點的。每年的夏歷三月,皇宮經常會在夜晚舉辦流觞宴,皇子公主們在碧湖邊聚會宴飲,或者坐上游船,宮娥們會将質地很輕的漆器酒杯置于湖面上,任其順着曲折的水流緩緩漂浮,酒杯漂到誰的跟前,誰就可以取杯飲酒。如此循環往複,直到盡興為止。”

孟清淺由衷感嘆:“蕭國果然風雅!試想一下,文人雅士在碧湖邊飲酒作樂,縱情山水,有清談老莊之者,亦有游心翰墨之輩,共作流觞曲水之舉,當真不同凡響。”

南國位處江南一帶,四周都是水鄉,卻也沒有想出這樣風雅的辦法,反觀蕭國地處北方,大多數人都是旱鴨子,反而造了這樣一片人工湖來作流觞曲水,确實難得。

話間,端妃和孟清淺已經來到了碧湖邊,流觞宴雖還沒有開始,湖邊已經彙集了千帆。端妃指着不遠處的小船,說:“這裏的船也是特別建造的,載客量兩到四人不等,船邊放了一盞小燈,一艘船坐夠了人,燈下的機關就會轉動,燈就會緩緩升起,那麽其他人就不會再上這艘船了。”

孟清淺點頭,端妃又指着船上挂着的有黃有綠的木牌,道:“這些木牌是用來表示船裏人身份的,往往是幾個知己好友相約游湖,先到的人找一艘船,在木牌上寫上代表自己名字的一個字,然後挂上,好友看見木牌就能找到自己想找的人。”

“比如說公主你姓孟,就在木牌上寫下一個孟字。”說着,端妃從最近的船上拿下一塊綠色的木牌,抽出套在木牌側邊的筆,在木牌的正反兩面都寫上了一個“孟”字,然後挂回船上。

孟清淺沒想到端妃這麽快就幫她把木牌挂上了船,她正要說想在湖邊走走,端妃就把她往船上推:“流觞宴很快就開始了,清淺快上船看看吧。”

“那娘娘您呢?”孟清淺問。

端妃笑笑,“坐船游湖賞月是你們年輕人做的事,至于本宮,自然是陪着陛下在湖邊散步飲酒了,公主放心上船吧,今日流觞宴一定會讓你印象深刻。”

孟清淺只好依言上了船,她的重量讓小船微微下沉,随着船入水的深度增加,船邊的小燈果然上升了一些,她不由再次感嘆蕭國人的智慧。

小船裏面也十分精致,船裏有兩張小長桌,一張放了幾道下酒菜,另一張擺好了筆墨紙硯,船頭挂了一排寫着燈謎的紙條,船尾挂滿了酒壺。窗子是打開的,一擡頭就能看見夜空上皎潔的明月。

孟清淺很快就喜歡上了這樣的環境,她走到窗邊,明月倒映在碧綠的湖水中,随着水波一圈一圈蕩漾,靈感乍現,提筆寫下一聯:江清月留碧。

突然,船沉了一下,孟清淺詫異地轉頭。

一個穿着月白色長袍的男子上了船,他的衣杉上繡着代表蕭國皇室的雅致翠竹,腰間系着一條白玉緞帶,上面還挂了一塊四爪金蟒玉佩,烏黑的發被銀钏束起,整個人看起來溫文爾雅,儒生味十足。

孟清淺看了看船外,她的木牌邊上果然多了一塊黃色的木牌,上面寫着一個矯若游龍的“桐”字。

蕭桐,不正是蕭國三皇子的名諱麽。

“三皇子有禮。”孟清淺颔首示意。

蕭桐微愣,傳聞中的兵部侍郎之女孟小姐,耳大招風,嘴唇厚實,一笑起來連眼睛也看不見,雖然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但在蕭國的名氣可不小。可是眼前這位“孟小姐”柳眉如黛,眼波盈盈,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出一股貴氣,說是蕭國第一美人兒也是擔當得起的,可見傳聞不可盡信。

她并沒有行君臣之禮,蕭桐也不做計較,反而點頭示意:“孟小姐有禮。”

孟清淺也愣住,他怎麽會稱呼自己為“孟小姐”?也許是蕭國的文人雅士都是以文會友,不以身份相交吧。孟清淺想着,也不願在稱謂上計較了。

蕭桐走過來,拿起桌上的紙,紙上用娟秀的楷體寫了五個小字:江清月留碧。

他又轉頭看向窗外,碧湖水波蕩漾,皎潔的明月倒映在水中,也随波搖曳,十分應景,他由衷贊嘆:“孟小姐好文采,碧湖的月景被你的上聯描繪得淋漓盡致了。”

孟清淺笑笑:“三皇子謬贊,蕭國文人雅士衆多,才華橫溢之輩比比皆是,小女獻醜了。”

“孟小姐謙虛了。”蕭桐頗為欣賞地看着孟清淺的字,他又道:“孟小姐在書法上似乎亦是頗有心得,小姐的字雖然娟秀工整,四平八穩,但字态清瘦,結體嚴緊,模仿的應該是柳體吧。”

蕭桐這句話雖然用的是問句,卻并沒有多少疑問的成分。

孟清淺驚訝的看了他一眼,由衷佩服道:“三皇子好眼力。小女從小就練字,一直喜愛柳公權的楷書。只可惜女兒家的力道不及男子,做不到柳體的骨力遒勁,只好退而求次,把字寫得四平八穩。”

更重要的是字如其人,孟清淺并不喜歡柳體鋒芒太露的筆法,因此她的字總是工工整整,四平八穩的,反而有點像趙孟頫的楷書。從小到大,幾乎沒有人能一眼看出她寫的是柳體,而蕭桐顯然是個書法行家。

“三皇子想來對書法也頗有研究,不知小女是否有幸一觀三皇子的墨寶。”孟清淺忍不住提議道。

蕭桐也不推脫,拿起筆蘸了蘸墨水,卻發現墨有些幹了,他正要放下筆磨墨,孟清淺卻先他一步拿起了墨錠。

蕭桐笑道:“那有勞孟小姐了。”

此時,恰好流觞宴開始。小船順着湖水緩緩流動,許多酒杯浮在湖面上順流而下,小船裏飄滿了沁人心脾的酒香。孟清淺低着頭,皎潔的月光映在她的側臉,濃墨在她手下緩緩散開,随着小船微微晃動,還沒有喝酒,似乎就有了醉意。

墨磨好了,蕭桐拿起筆,流暢地寫出下聯:浮觥影飄香。

“好聯!好字!”孟清淺贊嘆:“三皇子仿的是顏真卿的行書,字如行雲流水般流暢美觀,又蒼勁有力,情溶于藝,藝才生魂,可謂是言有盡而意無窮。三皇子書法了得,小女佩服。”

蕭桐笑笑:“孟小姐謬贊了。書法能使人平心靜氣,只是閑暇時的樂趣之一,絕不敢說精通此道。”

在南國,會寫字的人多,但真正研究書法的人卻少之又少,今天到了蕭國,孟清淺才有了一種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覺。

孟清淺又問:“三皇子的字集四大名家之長,不知皇子心裏到底更偏愛哪位書法名家?”

蕭桐想了想:“歐體筆力險勁瘦硬,意态精密俊逸,不可多得;顏體行草情溶于藝,意境深遠。柳體字态清瘦,點畫爽利,盡顯大家風範;趙體無論楷書還是行書,都很工整,且四平八穩,溫和典雅。四家各有千秋,若真是要選嘛……”

“趙孟頫的趙體……”孟清淺和蕭桐異口同聲地說。

兩人不約而同的看向對方,然後都笑了。

“趙體看似平和,內有千秋,行書筆走龍蛇之下還能讓人看得工整,實際上是花了大工夫的。”蕭桐道。

他話音剛落,孟清淺立刻接話:“字如其人,趙公本人想必也是深藏不露,溫和儒雅的外表下隐藏着對書法的執着,對天下的大愛。”

“哦?”蕭桐挑了挑眉,眼裏卻是驚喜:“世人皆唾棄趙孟頫賣國求榮,身為宋朝皇室後代,卻為元朝賣命。”

孟清淺搖頭:“不,趙公元朝入仕實際上另有苦衷。”

蕭桐勾唇:“願聞其詳。”

“其一自然是明哲保身,忽必烈當時極力籠絡江南才士,而趙公又是其中翹楚,如果拒絕出山,恐怕會招來殺身之禍。二是想有一番作為,趙公詩詞書畫音律皆精,有極好的經世之才,他希望能為天下有所作為。其三,朝代的更替是歷史的演變,并不是趙公能夠選擇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發揮自己的才華,在元朝的史書上,留下宋朝趙氏濃墨重彩的一筆。”

蕭桐又接道:“都說元人統治了趙家江山,但趙孟頫統治了元人文化。”

孟清淺點頭,眼裏是毫不掩飾的贊賞:“三皇子言之有理,真是一語道破天機。”

蕭桐卻挑眉:“那孟小姐怎麽知道,這不是趙公貪生怕死的托詞呢?”

孟清淺微微一笑,語氣十分篤定:“我相信,字如其人。”

“好!好一個字如其人,若是趙公泉下有知,有孟小姐這樣一個知己,只怕也是要嘆三生有幸的!”說罷,蕭桐就近取了兩杯酒,将一杯遞給孟清淺。

孟清淺接過酒,也笑道:“趙公的知己,又何止清淺一人。只為知己者死,小女先幹為敬。”說着,孟清淺一口氣喝幹了酒杯裏的酒。

蕭桐見狀也立刻一口氣喝完杯中酒,又說:“孟小姐又怎麽敢肯定,在下也是趙公的知己呢?”

孟清淺笑:“也是因為,字如其人。”

“好!好!好!孟小姐不愧為兵部侍郎之女,果然是女中豪傑!”說着,蕭桐又取了兩杯飄在小船附近的酒,遞給孟清淺:“請孟小姐滿飲此杯,此後若是不勝酒力,蕭桐便不再勸酒了。”

“兵部侍郎?”孟清淺接過酒,疑問的看着他。

此刻孟清淺站的離他很近,蕭桐猛然發現,孟清淺身量大約到他的耳垂,他身高六尺(1),也就是說孟清淺至少有五尺五寸,而傳聞中兵部尚書的女兒個子矮小,甚至不足五尺高。

蕭桐心中警鈴大作,恐怕眼前的女子根本不是端妃口中的兵部尚書之女。孟是南國國姓,在蕭國很少見,朝中二品以上官員只有兵部尚書一家,她不是兵部尚書之女,那麽就只有一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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