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碧落黃泉兩不見

?皇宮來的人,管家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就把人請進了屋。此時恰好薇止從內堂出來,見來了這麽多人,心中正好奇,就聽得張統領道:“這位姑娘,可否勞煩你去請王妃過來,末将有要事相告。”

這個張統領,薇止是見過的,平時可傲慢無禮了,怎麽今天如此有禮貌。想着,她點了點頭,去了內室請孟清淺出來。

“拜見王妃。”張統領恭敬地行了個禮。

“大人不必如此多禮,快快請起。”

孟清淺正要上前扶起張統領,他立刻後退兩步,拱手道:“王妃懷有身孕,不敢勞煩。”

“不知大人來王府有何貴幹?”

“微臣是奉命前來送禮的。”

“送什麽禮?”孟清淺疑惑。

張統領把禮品清單呈給她過目。明陽帝、端妃、封相以及其他文武百官、皇親國戚都送了重禮,禮品清單長得讓孟清淺看花了眼,珍珠翡翠不在話下,明珠古玉應有盡有,她卻一點兒也不開心,反而看着這些莫名其妙的禮物有些發怵。

孟清淺對張統領道:“正所謂無功不受祿,敢問大人,為何會有這麽多禮品送來?”

“這……”張統領支支吾吾,不知如何開口。

“還請大人明示,否則清淺實難收下這些禮物。”

孟清淺這才注意到這位統領面色悲戚,連他帶來的宮娥太監們情緒也不高,人人都是眉頭緊皺的樣子,她心中隐約有不詳的預感。

張統領不說話,孟清淺就一直盯着他看,看得他心裏發麻,只好如實相告:“禀告王妃,冀州傳來消息,昭王殿下他……殉國了。”

孟清淺雙腿一軟,幾乎站立不住,一旁的雪霏連忙上前扶住她。她踉跄上前,死死抓住張統領,強撐着身子問:“哪裏傳來的謠言!”

統領支支吾吾了半天,終于還是說:“這不是謠言,乃冀州信使親口所述。昭王殿下為治療瘟疫以身試藥,幫助太醫研制出了治療瘟疫的藥方,但卻因為用藥太晚,不治身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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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清淺連連搖頭:“我不信,那屍體呢?沒見到屍體我不會相信的。”

“昭王殿下身染瘟疫,遺體不能運回洛陽。太醫建議火化,只要陛下的聖旨一到,就會在冀州就地火化了。”

火化?雪霏的眼眶突然變得緋紅。腦海裏的記憶炸開,當年香浮公主也是在苗國被火化,遺體不能歸鄉,從此變成孤魂野鬼,無人照料。

“也就是說……屍骨無存?”孟清淺顫聲問。

張統領悲戚地點頭。

孟清淺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當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昭王府裏已經到處挂滿了白燈籠。

有無交替,必死其一,果然應驗了。她心中自責不已,如果當初她信了那方丈的話,誠心祈求化解之法,是不是就會有不同的結果?可如今一切都晚了,她連傷心的時間都沒有,就要為蕭桐操辦喪事。

蕭桐的屍體因為身染瘟疫,不能運回洛陽,只能在冀州就地火化,孟清淺只好從冀州信使那要回了蕭桐穿過的衣物,放入棺材裏,然後吩咐下人開始設靈堂,不過一天的光景,王府裏每個人額頭上都紮了一塊白布。

孟清淺直直地跪在蕭桐的靈位前,為他守靈。她一整天都沒吃過東西,也沒喝過一口水。周圍的丫鬟家丁哭得眼睛都腫了,唯獨她一滴眼淚都沒有。

薇止擔心她的身體,端了飯菜到她面前:“公主,你吃點東西吧。”

孟清淺毫無反應。

“就算你不吃,孩子也要吃啊。”薇止着急地說。

孟清淺還是毫無反應。無論薇止再怎麽勸,她就是這樣不吃不喝,一言不發,跪了一整夜。到了早上,薇止又給她端來了早餐,孟清淺還是不肯吃一口。

薇止急得紅了眼眶,也不管什麽主仆尊卑了,怒道:“你從小到大就是這樣,一出了什麽事就不肯說話,也不肯吃東西,叫大家都為你擔心。王爺死了大家都很難過,可是難過又有什麽用呢?逝者已矣啊!你這樣折磨自己,是要王爺下了地府都不安心麽?”

“薇止,你別胡說!”雪霏大聲斥責。

薇止咬着下唇,眼眶更加紅了。

良久,孟清淺才道:“你們都出去吧。”

“公主,就讓我們陪着你吧。”雪霏軟語相求。

孟清淺揮了揮手:“我想單獨和蕭桐待一會兒。”

雪霏也不便再多言,只好拉着薇止出去。

“要是李姑娘在這就好了,她鬼點子最多,一定能勸得住公主的。”薇止紅着眼睛說。

雪霏卻奇怪:“李姑娘好像自從上次回家後,好像再也沒來過王府了。”

薇止突然氣憤起來:“她一定是聽說王爺出事了,想着咱們公主的地位大不如前,就不願再來了。”

“又胡說,李姑娘哪裏是這樣的人。想必是她三天兩頭往咱們王府跑,李尚書生氣了,索性把她關了起來。”

薇止想了想也是,但還是不滿的說:“可是再怎麽樣,王府出了這麽大的事,她也該來看看啊,好歹也幫忙勸勸公主。”

“好了,你也別抱怨了,飯菜都涼了,咱們再去熱一熱,來送給公主,看她肯不肯吃一點吧。”

薇止點點頭,跟着雪霏去廚房把菜熱了一遍,又多熬了一碗小米粥,給孟清淺送去。

薇止端着粥又走進靈堂,小心翼翼地道:“公主,我熬了一碗小米粥,你要是不想吃飯就喝一點粥吧。”

孟清淺自顧自的燒紙錢,也不看她一眼。

薇止失望地把吃的放在桌上,跪下陪着孟清淺一起燒紙錢。

紙錢被一疊一疊丢入火盆裏,前仆後繼,宛如一個個視死如歸的勇士。橙紅色的火焰燃燒着,映得孟清淺臉頰緋紅,這讓她想起了洞房之夜的花燭,明明才過了幾個月,卻像大半輩子那麽長。不一會兒,紙錢就燒完了,在火焰中化為灰燼,就像生命一樣,即使再燦爛輝煌,也終将有熄滅的一天。

孟清淺突然開口道:“扶我起來。”

薇止愣住,懷疑自己的耳朵幻聽了。

還是雪霏反應快,立刻扶着孟清淺起身,薇止也連忙伸手幫忙。

跪了太久,腿幾乎沒有知覺了,孟清淺被兩人的攙扶着才勉強坐下。她稍事休息了一會,拿起桌上的小米粥,也不管燙不燙嘴,一口氣就全喝了下去,“你們在這代我守靈,我先回房一趟。”

一聽說孟清淺要回房,雪霏和薇止還以為她要休息了,開心得不得了,連忙差了幾個丫鬟送她,孟清淺卻揮手不讓任何人跟着,雪霏也只好從命。

但她并沒有回房,而是去書房找出一本《大悲咒》,又在桌上鋪開一張上好的宣紙,拿起墨錠開始磨墨。

墨錠在她手下一點一點化開,濃郁的墨香沁入心脾。孟清淺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蕭桐時的情景:那時還是陽春三月,站在船頭的三皇子一襲白衣,意氣風發,現在想來,竟然已經遙遠得像是百年前的事了。

人生若是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蕭桐,你當真好狠心,留下我一個女人挺着大肚子孤零零地面對這亂世。

想到這,一滴眼淚不可遏止地滴在了白淨的宣紙上。孟清淺放下墨錠,把髒了的紙揉成一團丢了,又換上一張幹淨的宣紙,重新抄寫經文。

她寫的是趙孟頫的楷書,書寫工整,字體平穩,筆力柔和,這是蕭桐最喜歡的字體。

蕭桐,都說字如其人,你的字筆走龍蛇,剛勁有力,雖然韬光養晦多年,但必是叱咤風雲、主宰沉浮之輩,如今出師未捷身先死,你可否會覺得遺憾?

又一滴眼淚掉了下來,化開了還未幹的墨跡,孟清淺随手擦了擦臉龐,把紙揉成一團丢了,又拿出一張新紙從頭開始抄。可惜她的眼淚就像天上的雨水,剛剛擦幹又落個不停,很快孟清淺就扔滿了一地的紙團,卻連一遍《大悲咒》都沒有抄完。

孟清淺終于忍不住把手上的筆狠狠擲了出去,然後蹲在地上嗚嗚大哭。哭聲撕心裂肺,聽了讓人忍不住同悲。

門外的薇止就要沖進去安慰,幸好雪霏手快攔下了她。

“讓她哭一會吧,她忍了太久了,再不哭出來,只怕會憋出病來。”雪霏的眼眶也紅了。

薇止只好點頭:“那我下去準備熱水。”

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孟清淺再也哭不出聲來,薇止才端着熱水和毛巾推門進去。孟清淺接過熱毛巾胡亂擦了擦臉,把雪霏和薇止都趕了出去,又在桌子上擺開了筆墨。

這一次,孟清淺沒有再掉眼淚,她必須堅強起來,因為還有太多的責任,等着她去承擔。

晚上熬夜守靈的時候,孟清淺一邊把自己親手抄的《大悲咒》燒給蕭桐,一邊不停地對着空空如也的棺木說話,王府的丫鬟家丁只當她瘋了,再也不敢接近她。

只有雪霏知道,她是在送蕭桐的魂魄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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