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不及黃泉無相見

?宇文恪愣了愣,被塵封已久的記憶如潮水般湧入腦海。

當日香浮為穩定苗國民心服毒自裁,等他趕到的時候已經晚了。香浮滿嘴都是血,卻一直緊緊抓住他的手,她切切地說:“陛下,臣妾要先走那黃泉路了,能為苗國江山社稷而死,臣妾死而無憾,只是唯獨有三個心願未了,不知陛下可否代妾完成?”

宇文恪悲傷地顫聲道:“香浮,你說,你說。”

“第一,臣妾有一胞妹,名為清淺,若在臣妾死後,她也被派遣來我苗國和親,請求陛下萬望要照顧于她。”

“好,朕答應你。”話音未落,言語已經帶上了濃濃的哭腔。蒙古草原上的漢子,一生僅能流一次淚,宇文恪也只有這麽一次涕淚肆流。

孟香浮深吸一口氣,忍住火炙般的疼痛道:“第二,如今戰火四起,可百姓無辜,請陛下憐憫蒼生,答應臣妾永不主動出兵,挑起任何戰火。”

宇文恪緊緊摟住她,已然是淚流滿面:“好,朕也答應你。”

孟香浮唇角勾了勾,卻不夠力氣擠出一個笑容,她竭力道:“其三,是妾的私心,卻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求陛下萬要保重身體,不可為妾做傻事,你要……要勵精圖治,萬古流芳!”說到最後,她幾乎是發不出聲音了,只能依靠着口型來辨別她的話語,鮮血不停地從嘴裏噴湧而出,側着的大半個身子都沾滿了血跡。

宇文恪已泣不成聲,只能死死抱住香浮,不住地點頭,直到感受着香浮溫暖的身軀在他懷中一點一點慢慢變涼,他終于忍不住仰天長嘯。當即對狼王起誓,今生今世一定要手刃妖言惑衆的國師,為香浮報仇,更要完成她的遺願,勵精圖治,萬古流芳。只可惜,當年的雄心壯志,早就被淹沒在起死回生的巨大騙局中。

“香浮,我對不起你啊……”宇文恪捂住頭痛苦地道。

“姐夫。”孟清淺慢慢打開盒子,近乎透明的蠱蟲在盒子裏慢慢蠕動,原本就笨重的身子漲得更加肥大,活像剛吸飽了人血的水蛭。她把盒子遞向宇文恪,語重心長的道:“長生蠱就在這裏,如果你還是執意的相信什麽所謂的起死回生,那就殺了我,剜了我的心去喂蠱吧。”

宇文恪下意識接過盒子,仿佛抓住最後一絲救命的希望。可是當他看着眼前這張跟香浮一模一樣的臉時,突然覺得無比的茫然。一時間愣住,不知該如何動作。

孟清淺擡起頭,虔誠的道:“願上天有靈,起死回生只是笑話一場。否則姐姐若是醒來,看見自己坐在血缸之中,看見目之所及盡是屍橫遍野,不知她會作何感受。”

宇文恪身子的一震,手也不自覺松了,盒子從手中掉了下去,蠱蟲被甩了出來,笨重的身軀在地上緩緩蠕動,竟然是主動爬往血缸的方向。

那麽幹淨善良的香浮卻要靠這樣一個惡心的東西續命,用數萬人的鮮血為代價,她真的願意麽?宇文恪如夢初醒,突然一個箭步沖了過去,一腳狠狠踏在那蠱蟲身上,瞬間就把那惡心的蠱蟲踩成了一灘爛泥。

國師死死瞪着宇文恪腳下的化成稀泥的蠱蟲,這是他研究了一輩子的寶貝啊!此刻的國師宛如阿鼻地獄裏的羅剎惡鬼,随時就要沖出去把人咬的屍骨無存,卻因被點穴動彈不得,也喊不出聲,只能生生逼紅了眼,不大一會兒,竟然流出了兩行血淚。

宇文恪踩死了蠱蟲,忍不住仰天大笑,笑他這一生的執着,笑他這一生的愚昧,頓時覺得有一口氣提不上來,突然雙眼一黑,直直地倒了下去“姐夫!”孟清淺立刻上前,卻根本扶不住宇文恪,反而被他連累摔倒在地上。

“清淺!”蕭桐驚呼。

“我沒事!”孟清淺立刻坐起來,一把掀開宇文恪的衣領,如釋重負的笑了——他脖頸的紅斑果然消失了。

突然,一把長劍直指孟清淺的咽喉,她擡頭一看,竟是精兵的統領。

“你對陛下做了什麽!”統領怒道。

孟清淺毫無畏懼:“是國師用長生蠱控制了陛下,如果蠱蟲已死,陛下很快就會清醒。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扶陛下回宮找禦醫診治。”

她的坦然讓統領猶豫,終是下令:“扶陛下回寝宮休息,傳禦醫。”

話畢,立刻有幾名精兵上前扶起宇文恪往地道出口去了。

其中一名下屬請示:“那國師和這兩個他國奸細該怎麽處置?”

統領想了想,卻也不敢胡亂處置,便道:“都抓起來押入大牢,等陛下清醒後再做定奪。”

“是!”

孟清淺和蕭桐被推搡着押進了大牢,牢門落鎖碰撞出清脆的聲音,宛如洛陽白馬寺的暮鼓晨鐘,又像是午門前敲響的喪鐘。一生一死,在乎一念之間。

“蕭桐,我……”

他微微挑眉:“你又要說對不起了?”

孟清淺心虛地低下頭:“你冒着生命危險搶來的長生蠱,我不該随便給了別人處置。”

他輕笑:“本來就是為了你才去奪那長生蠱,你願意給別人,那又有什麽要緊。”

“可是我存有私心,一心想幫助姐夫從姐姐死去的陰影中走出來,這樣他就不會再被國師控制,兩國戰事也許可以轉圜,卻……卻沒有想過你的安危。”

蕭桐定定地望着她,不置可否。

“你……會怪我麽?”她試探性地問。

蕭桐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問:“你覺得呢?”

孟清淺低下頭,心裏很不是滋味。

蕭桐忽然一把将她攬入懷中:“傻瓜,我明白你心裏的考慮,也尊重你的選擇。若是易地而處,我大概也會跟你做出一樣的事吧。”

孟清淺默默抱緊他,雙手竟然有些顫抖:蕭桐,我遠不如你這般光風霁月。當時我只想着,若能跟你同生共死,那麽你心裏就再也不會只裝着江山社稷,也再也不會想着別人了。

“清淺,你怕死麽?”

“以前不怕,現在卻舍不得了。”

蕭桐微微一笑,靠近她耳畔低語:“我現在也是。”

以前心中負着責任,只為國家而生,為國家而死。如今心中有了一個人,便忍不住多了些私心,想為自己而生,為自己而死。就像木偶長了心,從此歡樂有途,憂患起始,有了羁絆,也有了生命的意義。

對于徘徊在生死邊緣的人來說,多一分的等待就要多上十分煎熬。三天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蕭桐和孟清淺終于被放出了大牢,等在牢門口的,是通關的文牒,兩匹千裏馬,和足夠的水和幹糧。

“這是何意?”孟清淺向前來放人的将領問道。

“就是你看到的這樣,你們可以走了。回你們自己的國家去,永遠不要再來了。”

孟清淺愣了愣,試探性的問:“這是……姐夫的意思?”

将領有些憤慨地道:“那是自然,否則誰還敢私自放走你們這兩個他國奸細?”

看來将領對兩人敵意不小,孟清淺嘆了口氣。

将領又把一封信函塞到孟清淺手裏,不耐地道:“陛下說,這是給你們二人最後的祝福,拿了就快走吧。”

孟清淺猶疑地接過那封信函,看了蕭桐一眼,他點了點頭,孟清淺打開信函,看見一封明黃的國書。

“是勸和書!姐夫決定不再跟南國開戰了!”孟清淺驚喜地道。

蕭桐接過國書看了看:“這下你算是了結了一樁心事。”

孟清淺毫不掩飾她的開心笑容,傳訊的将領忍不住撇過頭去冷哼。

蕭桐試探性地問:“敢問陛下可有話要交代?”

将領狠狠瞪了蕭桐一眼,對他敵意頗深——這将領原本也是宮中侍衛,曾在春闱狩獵中見識過蕭桐的武功,對他頗為敬佩,甚至将其引以為榜樣,不想這位榜樣竟然是混進來的蕭國奸細,心中不由憤慨,聲音也變得冷冷的:“陛下交代,若是你們不曾問起,那便什麽也不必多言。若是心有挂礙忍不住問起他,便讓我帶一句話給你們。他願與你夫婦二人,不及黃泉無相見!”

蕭桐愣了愣,對着皇宮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蒙古禮:“臣,辭別陛下。”

“清淺,我們走吧。”

孟清淺回頭,最後望了一眼皇宮的方向,卻只能看見一片宮牆,然後堅定地點了點頭,翻身上馬。

蕭桐也利落地上了馬,對前來傳訊的将領抱了抱拳,将領轉過身不去看他,心中卻隐隐不是滋味。

兩人對視一眼,揚鞭啓程,兩匹馬兒同時向南奔去,向着遙遠的洛陽城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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