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嘉言下了車,迎面卻看到徐方寒撐

着傘在站臺上。她很意外:“這麽巧?”

徐方寒說:“不巧。”

嘉言:“?”

徐方寒說:“錢多多路上遇到老師,老師讓我來接你。”

嘉言愣了兩秒,都被氣笑了:“她自己怎麽不來?”得了,枉費她還這麽關心她,這個沒良心的。

徐方寒說:“錢多多腳崴了,在醫務室。”

“這樣啊。”原來是她誤會那丫頭了。

“走吧。”徐方寒看了看腕表,“四點我還有事。”

“好。”

回了寝室,嘉言又拿了傘去醫務室接了錢多多回去。錢多多解釋說她下車的時候沒看路,一腳踩進一個坑裏,就這麽崴了,還是過路的好心同學扶她到醫務室的。

嘉言說:“都讓你小心了。”

錢多多說:“我哪裏知道那裏有個坑啊。”

嘉言說:“下次別這麽馬大哈。”

錢多多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這腳一傷,錢多多就在床上躺了兩個禮拜,有事沒事請個假,裝可憐。老師看她那樣兒,也不好勉強。嘉言就說她:“你這樣,就等着挂科吧。”

錢多多就抱住她的腰,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兮兮地望着她:“這不還有你嗎?回頭筆記借我看一下,作業幫幫忙哈。”

“筆記沒問題,作業?那是做夢。”

“嘉言,阿言,小言言……”

“叫祖宗都沒用。”

錢多多一臉哀怨地望着她。嘉言就笑了,過去揉揉她頭發,轉身回座位上,把方才打的飯給她送到床上,放到電腦桌上:“吃吧。”

錢多多哼了一聲,不甘不願地悶頭扒起飯來。

那段日子她都在照顧錢多多,心裏反而很充實,加上學業繁忙,沒有那個閑工夫去胡思亂想。閑暇的時候,楊教授常把她叫去聊聊家常,有時候禮拜天也把她交給徐方寒帶出去見識一下。徐方寒讀研時選的土木工程,畢業後就出國了,剛開始還在一些企業工作,後來就和朋友出來單幹,偶爾也做一些私活,和業界很多大師級人物都有合作。

楊教授說,他這人特嚴謹,有時候簡直就是深度強迫症,受不了偷工減料什麽的,他那時出來單幹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做的那家華企有一個項目的小區房屋設計都是讓一些剛畢業的大學生給弄的設計圖,亂七八糟,根本就是流水線出來的作業,完全不講究房屋結構的合理性。

他去找老總,那老總還是他高中同學呢,以前挺好一個人,結果那時候你猜他怎麽說?他說小徐呀,咱這是做生意啊,當然要做到利益最大化。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麽這方面就轉不過彎來呢?

徐方寒一言不發,轉身就走,當天就遞交了辭呈,連那倆挂靠的證和幾個微測量的專利都給撤了,算是和他徹底掰了。

嘉言聽罷,豎起大拇指:“有骨氣。”她扪心自問,擱她自己身上她絕對做不到,對這個人更多了幾分好感和欽佩。

不過,這個人也有給她意外的時候。幾次接觸,兩人也算半個熟人了,但是他對她一直不冷不熱,卻在生活細節上很照顧人,比如一起工作研究時總會定時給她買下午茶、給她煮咖啡。嘉言自然而然地認為這人是修養好的高冷款,但是某一日,她去他公司的時候,還沒進門呢,就聽到了他在打電話,聲音很大,壓抑着不耐煩的怒氣。

“我跟您講,200萬免談,再加個‘0’還差不多。好了,不說了,就這樣。”徐方寒直接把電話掐了。

嘉言在半開的門外輕嗽一聲。

徐方寒回到看到她,叉着的腰才放下來,走到一邊給她倒了杯水:“進來。”語氣實在算不上好。

嘉言走過去,把給他買的甜甜圈的盒子放到桌上:“學校附近新開的一家店,巧克力味和草莓味的合裝,一起嘗嘗?”

他把水擱她面前,坐到辦公桌對面,撈起眼鏡架上:“我不吃甜食。”

“你可真無趣。”

徐方寒說:“謝謝。”

嘉言莫名覺得有點兒冷,這人果然自帶冷笑話制造體質。她又壓唇輕嗽了一聲,說:“什麽事兒讓您這麽生氣啊,徐工?”

徐方寒說:“一個公司的老總,自己要造個私人酒店,要我幫忙修改施工圖,監工、把關,還讓我負責外牆幹挂的材料,跟我說200萬。200萬能做什麽,修個茅廁還差不多。茅屋的預算,高級別墅的要求,這不神經病嗎?我閑得沒事兒和他扯皮?不伺候兒。”

這人板着臉一本正經地說着吐槽的話,嘉言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捂着肚子倒在沙發裏。以前怎麽沒發現他這麽可愛呢?

徐方寒看她一眼:“笑什麽,我說錯了嗎?”

嘉言忍着笑,搖搖頭。大神你是對的,你都是對的!

徐方寒說:“找我什麽事兒?”

嘉言這才收起笑容:“我有個結構方面的問題要要問問你……”離開的時候都夕陽漫天了。徐方寒的公司和他們學校只隔了兩條街,他徒步送她回去。路上又說起彼此的一些舊事,嘉言自此知道,這人的來歷也不簡單,還和她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嘉言側頭去看他。徐方寒的側影看着比較清瘦,不說話的時候,神情安靜而淡泊,臉上倒映着陽光和樹葉的影子,讓她有點兒恍惚。

“我以前好像見過你。”

徐方寒的父親徐晉年輕時是南京那邊一個半大不大的連隊裏的長官,後來調去北京城,給徐家二公子當了副官。那時候,徐正文肩上還只一杠呢,姿态兒卻很狂,做事還很不正經,看這個一板一眼的副官特不順眼。這人說白了就是老頭子在他身邊安插的眼線呗,當誰傻啊?

徐老二就變着法子折騰他。可是說來也怪,這人既不向徐老爺子告狀,也不和他服軟,就那麽不痛不癢的耗着。久而久之,徐老二居然和他成為了過命的交情。後來,徐晉在境外一次救援中為了保護他犧牲了。

徐正文帶回了他的骨灰,并厚葬了他。幾經周折,終于得知他在四川老家還有個十幾歲大的孩子。

徐晉雖然家裏窮,年輕時盤兒靓,人也老實忠厚,年輕漂亮的姑娘像下餃子似的争先恐後往下跳。可是,他這人倒也是個實誠性子,打小就認死理,和同村一個季姓姑娘好了後就一直沒有變過。

徐方寒是在一個大雪漫天的冬日出生的,出生那天,院子裏的臘梅開得格外好,花香隔着幾個院子都能聞到。徐晉讀書少,不知道給孩子取啥名,用大紅綢緞裹着兒子在走廊下走來走去,愁地頭發都快白了,最後沒法,看到院子裏方方正正的那口水井,大手一揮就給拍了板,就叫徐方。

取完還洋洋得意。

多好啊,簡單易懂,方方正正,這娃長大就該和他老子一樣堂堂正正,做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徐母聽了,氣得從屋子裏爬出來,要擰他耳朵,哭道:“結婚三年好不容易才生了這麽個大胖小子,你給取個這麽二愣子的名?你能用心點不?”

徐晉一臉尴尬。

奈何他讀書少,真取不出什麽文化氣息的名兒。

後來兩口子又在院子裏嘀嘀咕咕商量了一個下午,還是隔壁院子的大爺過來串門,提議道:“我看你們這院裏的梅花開得不錯,‘寶劍鋒從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來’,就叫徐方寒吧。男人嘛,就該窮養,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兩口子對視一眼,眼睛都亮了一亮。

這名字好啊,讀着也好聽,就這麽決定了。

徐正文來接徐方寒時,車子就停在村口的黃土大道上。司機兼勤務幫他拿公文包,跟着他一起進了那村子。這村子是西南較偏遠的村子,村上連個雜貨店都沒有,平日柴米油鹽還得半個小時坐三輪摩托到幾裏外的鎮上去,生活不可謂不苦。一路走來,看到的都是殘破的單層土胚房,有的連橫梁都露在了外面,雞屎鴨屎到處都是。

徐正文和勤務兵問了好幾個人才找到那間房子。遠遠的,有個穿着藍色布衣的小男孩坐在門檻上吹一片樹葉。

陽光從門前的柳樹罅隙間篩落下來,照得他的側臉一片明晃晃的白。

徐正文那時候覺得很詫異。這孩子怎麽就能這麽安靜呢?不走近看,就跟個文靜的大姑娘似的。但是,走近了才發現,他有一雙堅定清澈的眼睛,有着同齡人沒有的成熟和穩重。

徐正文道明來意,然後問他,你媽媽呢?

徐方寒說,媽媽兩個月前去世了。你是爸爸的朋友嗎?爸爸在哪裏,為什麽不回來看媽媽?他說過會回來的。

徐正文蹲下身,摸着他的頭發對他說,你爸爸有事情,讓我來接你,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徐方寒跟着徐正文去了北京。

徐方寒到北京的那一天,嘉言和母親坐上了南下的火車。母親還在哭,她反過來安慰她,說不哭,然後到站臺上買了串冰糖葫蘆。隔着一條隔離帶,她看到有個少年也在看着她,不,準确來說,是她手裏那串冰糖葫蘆。

嘉言那時想,哪來的土老帽,這年頭還有穿布衣服的?沒見過冰糖葫蘆啊?真是。這樣想着就沖他做了個鬼臉,哼了一聲,翹着屁股走了。

兩個少年人,就這樣擦肩而過。

直到十年後的今天。

到了宿舍樓下,嘉言停下腳步,看着他,實在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但是又這麽熟悉:“我以前好像真的見過你。”

徐方寒看了她一眼,說:“也許吧。”

嘉言“切”了一聲:“能別這麽冷淡不,咱可能是舊相識啊?”

徐方寒一只手插入褲袋裏,雷打不動:“有區別嗎?”

嘉言無奈,真是敗給他了。就要揮手和他道別,她的目光凝滞了,望着他的身後,久久不動。徐方寒微微一怔,轉過身去。

俞庭君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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