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還不是多虧了六妹,只是……委屈六妹了。”
知道墨姝并不想多談這件事,墨好只是點到為止,又補充道:“姝兒此去只管顧好自己,家裏的事情有我和三哥,楊妃既然想讓你盡心為她辦事,想必也不會虧待了墨家,你放心。”
墨姝點點頭。
曾經陵北墨氏終歸是世家大族,即使溫柔如墨好,也知道自己肩上的責任,因為無論何人,尤其是待字閨中的女子,家族與命運緊密相連。
如今,陵北墨氏嫡支就餘下這麽幾人,若都擔負起自己的責任,守望相助,只怕這往後的路就走不下去了。
墨姝感佩于墨好溫柔卻堅韌的性子,點頭道:“有大姐姐這句話,我很放心。”
只見墨好微微一笑,眉眼彎彎,如春風十裏桃花開,美好如畫。墨姝覺得,如大姐這樣的女子,正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王尚書家長子退了親,是腦子進水,大姐一定能找到勝過他千百倍的男子,将她放在手心裏疼寵。
墨好不知妹妹的心思,見她直直盯着她瞧,有些不好意思,轉頭問:“六妹看我作甚?莫非我臉上有什麽東西?”
墨姝笑道:“可不是,大姐姐臉上長花兒了呢,真好看!”
此話一出卻見墨好霞飛雙頰,道:“好好的,又拿我說笑兒,臉上怎麽長的花?”
墨姝只覺得墨好這一臉紅,更是豔若桃李,美不勝收,心情變好了不少,故作詫異道:
“這個我還真不太清楚,怎麽竟有人好看得像花兒一樣?或許大姐姐照一下鏡子,就明白了。”
“我想起來了,二伯母讓人備了飯食,我去看看好了沒有。”
沒想到墨好經不住墨姝這樣直白的誇獎,尋了個借口轉身走了。
墨姝一呆,只覺面對大姐姐如此風姿和可愛的性子,連她都動心了,王尚書的兒子居然不知道珍惜,以後定會悔青腸子。
既然墨好走了,墨姝便起身去尋三哥墨雲,想到要揭他傷疤,這心情又有點沉悶起來。
墨雲正在後邊的院子教墨川和墨婉念書,一身石青的袍子,頭發束以玉簪,挺拔俊逸如嶺上青松白雪,帶着點清冷。
看見墨姝過來,他放下手中的書卷,道:“六妹妹過來了。”
“三哥。”墨姝點頭為禮。
“六姐姐!”墨川和墨婉見狀,也停下手中的筆,脆生生地問人。
墨姝含笑點點頭,道:“我與三哥哥有事要說,你二人先去玩好不好?”
兩人乖巧應諾,往外邊去了。
墨雲與墨姝坐下,他執過旁邊的茶壺給墨姝斟了一盞,問:“六妹妹有何事只管說。”
雖然想好了怎麽說,墨姝仍稍遲疑才低頭道:“三哥,何時能給我添個嫂子?”
墨雲手一停,片刻後才道:“我……明白。”
這事原不該墨姝說的,但是她還是說了。墨姝知道二伯母肯定也提過,但是卻不見三哥有什麽行動。
墨姝知道三哥忘不了嫂子裴氏,但如今墨家人丁稀少,為了墨家,他不可能以後就不續弦了,一直獨身。他如今是陵北墨氏嫡支僅餘的兩個男丁之一,他有他的責任,他還得為墨家開枝散葉,延綿子嗣。
不過,墨姝也就提了這麽一句。兄妹二人相對而坐,都沒有再說話,茶水卻吃了一盞又一盞。
033、人情
吃過飯以後,墨姝帶上碧蘿過宋國公府,先去拜見了宋國公夫人小楊氏。
小楊氏穿一襲家常的玉色繡折枝牡丹襦裙,正坐在案幾邊上看賬本,旁邊有兩個侍女在打扇子。
聽說墨姝要進宮,特來辭別,小楊氏有些驚訝,也沒多問,拉着墨姝的手表達了幾句不舍之情,又讓身邊的侍女開箱子給她取了一對赤金鑲玉的镯子,說讓以後有機會仍過府玩。
墨姝應了,告退往菱溪苑而去。
小楊氏待墨姝離開後,問身邊的伴月:“你說,楊妃召墨姝進宮是何意?服侍聖上嗎?”
伴月想了想,猜道:“論理不會如此。多半是娘娘見十二殿下親近墨姑娘,所以讓她進宮去陪伴殿下?”
關于十二皇子性情暴虐乖戾之事,宮外有點家世的府中多有耳聞。
小楊氏目光暗沉,道:“若真讓她入了十二殿下的眼,那可真是大造化了,但以這個小主子的性子,也許只不過是一時起興……”
伴月點點頭:“夫人說的是,以墨六娘子的性子,在宮中如何呆得長久。”
說到這個,小楊氏卻蹙眉搖頭道:“不,說起來奇怪,最近她好似變了許多,性子也穩當了不少,像換了個人一樣。這次更是使了手段将墨家三郎從牢中弄了出來。你們查到的還是那些?”
追月端着香茶進來,聽到這話回道:“已經問過菱溪苑的丫頭了,一個個都說的那些,或許真是因為落水,所以一下子想明白了?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沒有,若如此,墨姝也算有點運氣。”
小楊氏端起茶盞,不鹹不淡道:“她當然有點運氣,否則怎會救了皇子?不過也好,總在府裏也礙眼,勾得五郎心思不定。若非世子護着她,我早打發她回去了。”
說起親兒子,小楊氏忍不住動氣,将茶盞一放。
伴月想起一事,小心道:“墨家四娘子……”
小楊氏複又拿起賬冊,不甚在意道:“墨姝都進宮了,她不回家照應着點?這次墨姝還不是沾了府裏的光,不然盧國公夫人怎麽會為其說話,我可不希望再有什麽人分我女兒的人情了!”
提到這個,小楊氏又生氣了。
誰都知道盧國公夫人面子大,若非她向楊妃讨賞,墨姝怎麽可能得那麽多的好處?即使她救了十二皇子又如何,較真起來,作為臣民她那是應該的,有賞是主子恩德,連挨罰也該受着。
皇子在府裏落水了,墨姝水性不甚熟悉,不趕緊去叫人,自己跳下去,萬一沒能将人救上來呢?這時間又耽誤了。罰她也是應該的。
有誰看不出,墨六娘子這是在搶功勞呢?卻還真給她搶到了,不僅得了十二皇子的好感,還有盧國公夫人的好感,為其說好話;還得了憐玉公主賞的镯子;楊妃更是帶她進宮;當晚,她獄中的三哥就給放回來了,這諸多好處,讓人眼都紅了。
氣不氣人?
當然是氣的,但又如何?十二皇子年紀小尚且不提,能說盧國公夫人、憐玉公主和楊妃連墨姝的小心思都看不出?
吃了雄心豹子膽。
而這其中,最讓人出乎意料的莫過于盧國公夫人。
盧國公夫人可是曾得到先皇禦口誇獎,稱其巾帼不讓須眉,并封了秦國夫人,就是當今皇帝見了,也客氣禮讓。但她卻更喜歡旁人随盧國公的封爵稱其為盧國公夫人。
而且盧國公夫人很少參加宴會應酬,別說誇獎誰了,京城裏除了與盧國公有同袍之誼的幾位國公府上,唯一能得盧國公夫人青眼眷顧的,只有宋國公府。
所以憐玉公主在宋國公府辦宴會,盧國公夫人也陪孫女親至,這對于易家而言自然是天大的臉面。
盧國公夫人與宋國公府走得近,京城各家皆衆所周知,是以衆人都覺得她之所以會為墨姝說話,不僅因為墨姝住在府裏,也是為了宋國公府。
十二皇子是在宋國公府落水的,宋國公府怎麽說都有過失,盧國公夫人這時會誇獎墨姝,一是十二皇子因為她及時相救而安然無恙,使宋國公府及衆人都逃過了一劫;二來也可以将衆人的注意都放在墨姝身上,如此就宋國公府的疏忽輕輕揭過去了。
想到盧國公夫人如此維護宋國公府,衆人皆對易家十分羨慕,卻想不明白其中緣故。
小楊氏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她才會特別氣憤和不平。
宴會當日随盧國公夫人過府的孫女如今年方六歲,小名悅兒,乃是盧國公的幼子唯一的孩子。
盧國公的小兒子英年早逝,夫妻自然待他僅有的這點血脈如珠似寶。
永和元年,也就是易采菲八歲時,悅兒三歲。有一日,盧國公府上忽然遣人送來了一大堆謝禮,詢問易家是何人救了盧國公的寶貝孫女。
小楊氏自然又驚又喜,先問了其中經過,複詢問家中上下,沒想到女兒易采菲不好意思地站了出來,說是她。
原來在盧國公府遣人登門的前兩日,易采菲坐了家中馬車上街游玩,無意間看見街角躺着個生病的女童,遂好心将之送到了醫館,并付了銀錢,讓醫者盡心醫治。
之後聽說女童已無大礙,易采菲因有事趕着回家,醫館的人又說會妥善照顧好這女童,易采菲就留下了銀子先回家了。
次日易采菲再去時,醫館說女童的家人已經将人領回去,才八歲的易采菲也沒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很快就忘了個幹淨。卻沒想到這個女娃子就是盧國公的寶貝孫女。
盧國公夫人待悅兒情況穩定下來後,才想起問恩人姓名,但醫館也忘了問易采菲,只記得送人過來的馬車上有易府的标記,盧國公府這才找了過來。
聽到此中緣由,小楊氏自然萬分欣喜。
之後,盧國公夫人記着這人情,逢年節送禮,必不會忘記給易家備上。
所以小楊氏想到宴會當日盧國公夫人為墨姝說好話,全是女兒采菲的人情,墨姝是沾了府裏的光,她就覺得很不高興。
如今墨姝進宮去了,可是還有個同樣讨厭的墨家人住在府裏,這怎麽行?
小楊氏憎惡道:“一個庶女生的庶女而已,想辦法讓墨芷柔今日就走,別讓我再看見她,髒了我的眼。”
034、辭別
墨姝當日随楊妃進宮之後,碧蘿回墨家那邊去了,但菱溪苑還有不少下人,而且居然沒有懈怠,将院子打理得不錯。
見主子回來,早有伶俐的丫鬟煮了茶奉上。墨姝擡頭一看,是芸香。這丫鬟以前雖不會陽奉陰違,卻也沒見有多盡心,今日卻是分外積極。
墨姝也沒覺得詫異,她回來看到院子幹淨整潔,就已猜到了原因。宋國公府裏的下人多半都聽說了她救十二皇子,得了貴人賞賜,又随楊妃進宮的事,所以在這些丫鬟心裏,她的身份也水漲船高了。
世上捧高踩低最是常見不過,墨姝也不想去苛責,接過茶抿了一口。
清香可口,回味餘甘。
沒想到芸香這回真上了心,竟然知道煮的清茶,沒有加蔥姜鹽。
墨姝淡淡一笑,讓碧蘿拿了銀錢打賞菱溪苑上下,待衆人都過來了,道:“明日我就進宮去了,想必府中也會對你等作出安排,主仆一場,這點小錢拿去買點喜歡的。”
衆侍從仆婦皆領了賞,少不得說些吉祥的好話。
墨姝聽過,讓衆人仍去忙自己的事,碧蘿開始清點屋裏的東西,把屬于自家姑娘的東西挑揀出來,好拿回家或者帶進宮去。
窗外日光正好,屋內一片明亮。
墨姝跪坐在妝臺前,看着屋裏熟悉的一切,有些恍惚。距離落水在這兒醒來,其實也不過幾日光景,卻感覺久遠得恍如隔世。
正發呆,外邊突然傳來問安:
“大公子。”
“給世子請安。”
易安過來了。
墨姝收回缥缈的心思,起身相迎,她原本也打算去與易安辭行,有些東西要還給他。
很快,易安就踏進門來,他一襲磊落青衫,仍是溫潤如玉的模樣。
看見墨姝行禮,易安忙伸手虛扶,搖頭:“姝兒快別如此,你我兄妹,何用這麽多虛禮。”
墨姝微微一笑道:“安表哥。”
易安坐下,接過芸香奉上的茶,見墨姝也坐了,才問:“聽說你要入宮?”
這情景不知怎麽讓墨姝覺得有點熟悉,怔了一下,才點頭道:“是,我今日特意過來辭行。”
墨姝在心裏補充了一句:不是我要入宮,是楊妃要我入宮。她忽然想起了前世之事。
易安也是坐在這兒,道:“姝兒,你進宮吧。”
擡頭看向這個曾傾心依戀的男子,墨姝忽然覺得陌生疏離。前世聽到那句話她幾乎說不出話,淚水險些奪眶而出,但卻咬牙忍住了,問他:“為什麽?”
只聽易安道:“我需要知道宮中的一些事,只有你去最合适。你放心,那老皇帝已經不能人道……”
如此直白。
然而易安有沒有想過,不能人道,還有千百種折辱人的法子?墨姝前世命好,沒受什麽罪,卻不代表沒有這可能。其實,看似深情的易世子,從來沒有為她考慮過吧?
當日送別,易安言語殷殷,猶在耳邊。
“委屈你了,姝兒。”
“進宮之後照顧好自己。”
“待大事落定,我會立即把你接出來。”
……
外邊日光燦爛,夏蟬不知疲倦地叫着,聽起來忽然有些悲傷。
“姝兒?
“呃?”墨姝從思緒中回神,發現自己還盯着易安,斂眸道,“安表哥剛才說什麽來着?”
見狀易安有點無奈地道:“想什麽這麽入神?不知楊妃讓姝兒進宮,是為了什麽?”
墨姝早猜到易安應該會問這個,反正即使她不說,過些日子她去了晉國公府,他也會知道,她想了想還是實話實說,低頭半晌才道:“楊妃有意将我送給伍家三郎。”
只聽易安非常意外,擡頭問:“伍家?晉國公府?”
墨姝點了點頭。
易安皺眉:“是伍子珩把你要過去的?不對,以他的性子應該不會如此,那就是楊妃自己安排的了。”
他擡起頭,見墨姝垂首不語,問:“姝兒不想去?”
在旁收拾的碧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她知道自家姑娘是不願意的,但為了三公子才不得不答應楊妃,她滿懷期待地看着易世子,希望他能有什麽辦法讓姑娘不必去晉國公府。
墨姝依然低頭并不言語。
易安見狀,心裏生出幾分不知是喜是愁的複雜情緒,他既為墨姝沒有為伍子珩的美色所惑而隐隐欣慰,但又矛盾地希望她願意去晉國公府,如此他或許可以如楊妃一樣,從墨姝那裏得到一些伍家的消息。
過了一會兒,易安仍沒有反應,碧蘿都有些着急了,卻聽墨姝輕輕道:“我自己願意的。”
碧蘿忽然對易公子非常的失望。
易安心情複雜,有點失落,又有點滿意,他裝作聽不出面前少女的違心之語,微笑道:“伍三公子品貌出衆家世又好,少有女子不願意到他身邊去的。不知楊妃還有什麽別的安排?”
盡管對易安早已死心,對他再沒有什麽男女之情,然而聽到他這麽說,墨姝還是為前世的自己不甘。
罷了。
墨姝想起易安之前對她的好,就當過往恩怨一筆勾銷,從今往後兩不相欠,如此也挺好。她擡起頭,道:“我也不知。”
易安聞言心中有些許失望,卻沒有現出來,而是點點頭,道:“姝兒此去照顧好自己,若有什麽事,也可以來找我。”
墨姝應了,一時竟覺得與易安無話可說。
沉默了片刻,兩人感覺不對,不約而同想開口,易安見狀輕咳一聲掩飾自己的尴尬,道:“姝兒你先說。”
墨姝擡頭看了一眼妝臺上朱漆螺钿的匣子,說起了以前的事。
一對饑寒交迫的小姐妹遇到貴人,得以僥幸活下來的事情。
易安一聽,就猜到了這說的就是墨姝和她妹妹,但他卻不明白墨姝說這個是何意。
他并不記得有送出什麽帕子,卻忽然想到了伍子珩看到她時的反應。
易安心中閃過一個念頭:莫非墨姝所說的貴人竟然是伍子珩?而伍子珩因為記住了此事,才對她另眼相看?
盡管易安覺得,若是他曾在墨姝幼時匆匆見過,相隔這麽多年,大概也早就已經忘記了,不可能一見就認出。
但萬一伍子珩真的對墨姝有恩,墨姝的心自然是向着他的。況且,自從上次落水之後,墨姝真的與之前不一樣了。
若墨姝知道易安心中所思,肯定會覺得他想太多了。不過,她卻也很快就聽到易安開口問:
“不知姝兒遇到的是……”
“……”
墨姝忍不住笑了,心中有淡淡的傷感。原來有些你以為刻骨銘心的事,對方早就已經忘記,甚或從未放在心上。
035、绫帕
墨姝忍不住笑了,心中有淡淡的傷感。原來有些你以為刻骨銘心的事,對方早就已經忘記,甚或從未放在心上。
“原來表哥已經忘了。”不過也是,當時易安就沒認出她姐妹二人。墨姝想到這個,又釋然了。
“姝兒的意思是……”
易安想到了一個可能,心頭一松湧起驚喜,既而又有幾分懊惱,若真如此,他怎麽竟忘記了呢?
墨姝起身打開妝匣,從底層取出一方整齊疊着的绫帕,還給易安道:“公子的衣食之恩已記在我姐妹心上,帕子物歸原主。”
即使已經猜到,易安接過時還覺得有些好奇。
帕子只稍有些泛黃,保存得非常好,可見墨姝對其十分愛惜,他展開一看,右下角繡的兩個小篆映入眼簾。
易安。
亂世難安。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是多好的祈願。
墨姝一笑。
但易安看到這兩個字時,就确定了這是他的帕子,他認得這刺繡,一時忍不住有些發怔。那時他還小,母親還在世,用的帕子都是這樣式,上邊的名字是母親繡的。
後來母親過世,幼時易安經常睹物傷懷,覺得這樣不好,讓人把這些绫帕都收起來燒了,待長大一些後悔,卻一條都尋不到了。
但易安還是記不起送帕子的事,當時有那麽多一樣的绫帕,丢失一方也沒人在意。
如今這卻是一個機會。
易安有幾分追憶道:“這是我少時的帕子。我以為都沒了,原來還有一方在姝兒你這裏。”
随即說起了這绫帕上刺繡的來歷:“沒想到一晃眼,就過去了這麽久。之前怎麽從沒聽姝兒提起此事?”
墨姝當初不說,私心裏大約是将這绫帕收着,還可以時不時拿出來看看。
見易安認出了這方帕子,似乎也想起了當年的事情,又聽他提到這绫帕是其已故的母親所繡,墨姝自然又說将帕子還給他。
易安卻沒有收下,而是放回妝臺上,道:“我留着也是睹物傷情。姝兒收了這麽久,還是替我放着吧。若帶去晉國公府的話,記得收好,切莫示于人前。若有什麽事情,也只管告訴我;若在伍家不順心,且等我。”
墨姝:……
怎麽聽上去就像自己是給伍子珩強行搶走,而易安卻無力反抗,所以這一對有情人只能屈服于權勢,不得不暫時分開,只等他強大起來了,再去晉王府救回心上人?
若前世入宮前,墨姝能聽到這話,死也甘心了吧?
易安說完,看到面前的少女烏黑的睫毛低垂,唇似含朱,越發顯得染了淡緋的小臉瑩白如玉,清麗如六月新荷。再想到她很快要去晉國公府,他心中也多了幾分悵然。
墨姝注意到易安的目光,從走神中擡起頭來,忙道:“安表哥,這方帕子你還是拿回去吧!”
但易安卻好似沒聽到,站起來,讓她好好照顧自己,說還有事,就轉身大步出去了,臉上似有淡淡的憂傷。
憂傷?
墨姝眨了眨眼,看着妝臺上的绫帕:應改是看錯了,肯定是她幻想過頭,所以入戲太深了。
易安都走了,墨姝也不可能去追過去把绫帕強還給他,她将绫帕放回匣子底層原來的地方,正想着是不是把它燒了,就看到琉璃款款行至。
墨姝起身笑着迎上去:“我才想過去找姐姐呢,姐姐就過來了。”
琉璃含笑點頭,輕提胭脂色繡蓮紋的裙裳,邁步而入,示意丫鬟蘭佩将一個紅朱小匣子放到妝臺上。
墨姝好奇問:“這是?”
琉璃微微一笑,道:“姝兒,我都聽說了。宮裏花錢的地方不少。這些是我讓人打制的空心金銀首飾,裏邊藏有五百兩銀票,大小票額都有,這點錢不多,只是姐姐的一點心意。”
沒想到琉璃竟然準備得這麽周到,墨姝只覺得心中溫熱,雙眸就蒙上了一層迷蒙的水氣,當即拉住琉璃的手:“琉璃姐姐……”
心中感激,已不知何以表達。
琉璃拉起墨姝的手,輕拍了一下,道:“一入宮門深似海,我姐妹二人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你在宮中要好好的,可別把我給忘了。”
墨姝見琉璃美目也帶了淚光,忙道:“琉璃姐姐待我這麽好,我怎麽可能會忘了姐姐!”
琉璃笑道:“我在跟你開玩笑呢!”
說着,琉璃擡手從頸間取下來一塊用紅線穿着的羊脂白玉,放到墨姝手中。
“姝兒此去,我姐妹二人不能如從前那樣朝夕相見,這玉我自小随身戴着,如今送給妹妹,也好作個念想。”
“這定是姐姐的心愛之物,我如何能收?”
墨姝之前沒見過這玉,但一看就知道這雕着如意蝠紋的美玉品質極好,連忙推拒。
琉璃卻道:“姝兒妹妹拿着這玉,就如見到了我。姝兒不肯收下,可是想不認你我二人的情分了?”
見琉璃堅持,墨姝只好收下。
想到自己好似沒什麽可以回贈的,墨姝看向了妝臺的匣子,忽然心中一動,打開了将绫帕取了出來,說了其來歷然後交給琉璃。
墨姝無奈道:“公子應該是不想睹物思人,想起已故的夫人,所以才不願意收回去。但我現在很快會要進宮,也不可能帶去,如今只好交給姐姐替我找個機會還給表哥。”
琉璃正滿心期待着墨姝也取下翡翠蓮子與她交換,結果卻聽到了一個墨姝幼時與表哥的相識的動人故事,還留有信物!
一時間臉上的笑差點沒維持住。
手中握住绫帕,琉璃指節攥得發白。
沒想到墨姝竟然曾與易安有過這麽一段過往,心裏就妒得不行,好在聽墨姝的講述,易安之前根本就不記得這件事了。
如今既然墨姝不想拿着這方帕子,琉璃含笑道:“好。”
然而琉璃今日過來,并不僅僅想彰顯姐妹情深,至于绫帕也是意外收獲,她想要的是——翡翠蓮子。
若墨姝去的是別的地方,或許兩人還可以不時見面,但是她入宮的話,卻真的是不知何時能再見了,因此琉璃必須抓住這機會。
但是墨姝怎麽變得完全不懂禮尚往來了?難道她就打算用這帕子打發自己?
這怎麽行!
036、此去
為了今日之計,琉璃可是花了許多心思的。
她特意找來羊脂玉墜用與翡翠蓮子一樣的紅線穿了佩于頸上,又當着墨姝的面取下來相贈,還明言了這她是自小随身之物,用以作為念想。如此再三暗示,若換了從前,墨姝應該也早就當場取下翡翠蓮子,交換給她作為念想了!
想到這裏,琉璃當即微笑嗔道:“這绫帕我當然可以代妹妹還給表哥,但這是表哥之物,姝兒妹妹該不會就留這個給姐姐作念想吧?”
墨姝有些讪然,連忙不好意思地擺手道:“當然不是。”
聽到這句話,琉璃心情才好點。
随即就看到墨姝擡手去解頸上的紅繩,琉璃的心一下子怦怦直跳,但臉上卻還不能表現得過于激動。
墨姝将紅繩取下來之後,把墜子放到琉璃手上,誠懇道:“這雖然不是什麽值錢的物件,卻也是姝兒自小戴着的,據說可以辟邪,望姐姐莫要嫌棄,也祝願姐姐一切平安。”
琉璃溫柔笑道:“姐姐怎麽會嫌棄……”
話未說完,忽然感覺到手裏的東西似乎不對。
待墨姝将手拿開,琉璃定眼望去,這一看,臉上溫婉的笑險些沒挂住。
手心是一枚光滑發亮的……狗牙?
琉璃差點就揚手把這惡心的東西扔出去了,卻生生忍住,還笑得桃花初綻般美好:“姝兒妹妹,這是……”
這句話每一個字都是咬牙迸出的,卻依然讓琉璃說得如三月春風那麽和煦。
其實這犬牙真的是墨姝自小戴着的,當初是一位乞丐老婆婆送她辟邪的,于她而言也有特殊的意義。
但琉璃并不知道,她如今甚至有些懷疑墨姝是不是在故意戲弄她,但想想又覺得不太可能。
墨姝的性子,琉璃再清楚不過了,既然她這麽說的話,這東西應該是有些來歷的,琉璃正要問個明白,同時想辦法提起那枚翡翠蓮子,卻聽門外丫鬟通禀,五姑娘易采菲過來了。
琉璃到底沉得住氣,當下耐着性子将狗牙收起來,與墨姝一起迎了出去。
幾人說了些墨姝去侯府之事,易采薇等人也陸續過來,琉璃還沒有找到單獨的機會說起翡翠蓮子,時間已經不早,碧蘿在旁提醒還得準備入宮。
易采薇起身告辭。
幾位姑娘留下了特意準備的禮物,也紛紛與墨姝作別。琉璃原想留到最後與墨姝說幾句話,易采菲又拉着她走了,她終究還是沒有找到機會與墨姝提及蓮子的事情。
穿過花園回自己玲珑居時,琉璃幾乎想把那狗牙給扔了,不過,她終究不是尋常少女,冷靜下來,還是将狗牙收好了。她終究沒能在墨姝進宮之前把那翡翠蓮子拿到手。
當日晚霞漫天時,墨姝坐了一輛青帷油布的馬車離開家前往皇城,連碧蘿也沒讓随行。
舉家相送。
車簾掀起一絲縫隙,墨姝望着後邊漸行漸遠的國公府,忽然發現,不過幾日的時間,她的人生又一次發生了改變。
墨姝開始思索,到了晉國公府之後她應該怎麽辦。
當日在荷池邊的小亭子遠遠見到伍子珩的情形,又浮現在眼前。墨姝隐約記得上次她從給人暗害,從池子裏被人救上來時,無意間的一瞥,當時伍子珩也是坐在軟輿上邊。
莫非伍子珩走不了路?不對呀,他之前還帶兵打仗的。難道是在戰場上出了什麽意外,從而導致半身不遂了?
墨姝想到伍子珩的俊美冠京華,頓時十分惋惜。
再仔細想想,墨姝記起當日見到他時,他臉色似有些蒼白。她突然想到,若伍子珩真的殘廢了,會不會脾氣不好,難以伺候?說不定還會因此生出什麽特殊的嗜好……
墨姝連忙阻止了自己這些漫無邊際的想法,否則她還沒去晉國公府,就得給自己吓壞了。
誰知才回到永華宮,墨姝就得到了一個消息,梁帝今日新封了伍子珩為鎮遠侯,食邑五百戶,田一千二百畝。楊妃趁此機會,将墨姝賞給了他,以為賀。
而伍子珩也欣然接受了!
楊妃含笑道:“明日你收拾一下,這就過去吧。”
墨姝還能說什麽呢?只有恭敬應諾,然後回到自己暫時居住的偏殿,躺在清涼舒适的美人榻上發呆。
次日,墨姝再次乘坐馬車離開了皇宮,往城中而去。
走了一段路之後,墨姝才想起,昨晚到今早都沒見到劉雉兒,不知是不是楊妃故意将他支開了。
大梁的馬車實在颠簸,這還是在車內已經墊了柔軟的地氈及錦緞的情況下,之前墨姝一邊坐車一邊想事情,倒沒有什麽,今日不知為何卻給颠得七葷八素,險些神志不清。
也許是對晉國公府未知狀況的恐懼,墨姝忽然又深深懷念起了前世的生活,即使她當時生活一點兒也不富裕,還需借貸讀書,但生活便利,又豈是如廁用木片的大梁可比的。
想到這個,墨姝頭更疼了。
喧嚣的人聲漸漸淡去,耳邊恢複了清淨,陷入沉思墨姝突然察覺出不對,伸出雪蔥一樣的手挑起車簾。
路邊碧綠的麥浪如波濤随風起伏,盡頭隐現山峰,一片原野風光。
這一世落水沒多久就碰見了伍子珩,随後在宴會上救了十二皇子,墨姝的命運明顯偏離了原來的軌跡,她為了好好活下去,挽回家族傾覆的趨勢,對未知的改變多了幾分警惕。
既然感覺不妥,墨朝淵連忙叫馬夫停車。
還好馬車真放慢了一點,跟随在旁的侍衛問:“墨姑娘何事?”
墨姝揉着額頭問:“我有點不舒服,這是要去何處?”
侍衛還算恭敬,回道:“如今馬車正前往鎮遠侯封地所在的玉湖縣,墨六姑娘忍耐一下,很快就到了。”
墨姝這才明白,原來此番不是去晉國公府,而是去伍子珩的封地。她讓車夫停下休息了片刻,讓她緩緩神,才繼續前行,但心裏卻有些擔憂。
楊妃應該知道此次是去玉湖縣的吧?不去晉國公府的話,楊妃交代的事情該怎麽辦?
伍子珩會在封地呆多久,他手裏有沒有楊妃需要的東西?
墨姝心底閃過一連串的問題,随即發現多想無益,只能去到地方了,再看情況了。
不過,墨姝卻将車簾微微挑起,往外細看,盡管侍衛已說是去玉湖縣,但是以防萬一她還是看着點好。焉知沒人想送她去別的地方,甚至置她于死地呢?
落水之事可還歷歷在目的。
直到認出外邊是去玉湖縣的路,墨姝才稍感安心。她回頭看向來時的路,有些發怔。此去,卻不知何時才有自由了……
037、初至
玉湖縣并不大,但依山傍水,是一個好去處。
墨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