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見馬車徑直往縣裏駛去,遠遠地看見了城郭與村落,心終于放回原位。

這玉湖縣并不富饒,田中的農人雖在辛勤耕作,看上去也面有菜色,可見過得不好。

連年的征戰,使得大梁人煙蕭條,即使靠近京城,一個縣也沒有多少人家,而所謂的縣城也不過是個比較熱鬧的集市,讓見慣了前世熱鬧繁華的縣城的墨姝有些愕然。

玉湖山莊就坐落在離縣城不遠的玉湖附近,是伍家早年就修建的別院,湖邊是風景秀麗的蓮花山。

遠遠望去,屋瓦連綿的山莊在一衆農戶低矮的村居中,分外引人注目。

這片地方并不富饒,但墨姝對于伍子珩能用軍功為自己打來這麽一片屬于他的地方,心裏還是挺羨慕的。

車馬停在了玉湖山莊外不遠的禦賜牌坊處,幾人皆從車馬下來,步行過去,複又上了車,到達山莊門前。

門口的人顯然早得到了消息,上前确認了身份,就讓馬車進去了。

沒多久馬車又停了下來,外邊的侍衛讓墨姝下車。

墨姝才下了錦凳,不知從何處冒出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綠衣衫,圓臉梨渦,顯得活潑嬌俏,但卻很是不情願地在前邊引路。

乃是領墨姝去見伍子珩。

一路上,墨姝确實沒見到什麽丫鬟侍女,連灑掃庭院的婆子都少見,多是男仆。

墨姝不由自主地想到傳言所說,伍子珩不喜女子。她的目光落在了前邊的小姑娘身上。

這個小姑娘看上去十歲左右,于是墨姝笑問:“這位妹妹怎麽稱呼?”

綠衫的小姑娘輕哼了一聲,根本不想搭理。

墨姝碰了一鼻子灰,心想莫非這個小姑娘就已情窦初開,喜歡伍子珩了?

這年紀也還太小了點。

墨姝忽然想到她也才十一歲,然而楊妃說,伍子珩對她有意……莫非伍子珩喜歡的,都是這麽點大的小姑娘?

大夏天的,墨姝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她無心再自讨沒趣地去搭話,斂眸低頭沉思,長長的睫毛似能遮住她所有的心緒。

如今大梁傳國尚不到百年,但卻已有些風雨飄搖,而名門貴族,尤其是皇家則處于醉生夢死之中。大梁于亂世立國,崇尚武力,在西北草原游牧民族強敵環伺之中求存,皇帝又好征戰,所以很重軍功。

伍子珩的祖父當年立下了赫赫戰功,受封晉國公,世襲罔替,他有三子,但卻有兩子折損于沙場,只餘下伍子珩的父親伍立成一根獨苗。

但是伍立成才貌過人且文武雙全,不僅繼承了父業,為大梁征戰四方、開疆拓土,立下了赫赫威名;換下戰袍,還能為皇帝出謀劃策,處理政務。

所以先帝仍在時,伍立成很早成為了年輕的兵部尚書;到先帝臨終,又将輔佐新皇的重任交給了他和幾位老臣。所以劉楷登基後,很快将其擢升為掌丞天子、助理萬機的右相。

伍子珩受父親影響,十幾歲就自請去邊疆歷練,馳騁沙場,也為大梁立下了不少功勞,時人皆稱其有祖父之風。但不久之前,伍子珩在戰場上受了傷,這才折返京都休養,似乎現在都沒好。

這卻是墨姝的猜測。

若不然,伍子珩為何總坐着步輿?

只不過伍子珩回京這麽久,梁帝劉楷才想起對他進行封賞,不知又讓多少大臣心思浮動,揣測紛紛了。

想到這裏,墨姝擡起頭,可巧看見一抹驚豔的顏色,不由呆住。

伍子珩還是坐在步輿之上,在漫天晚霞中閑适自在地往這邊而來。他今日一身繡流雲蝠紋的廣袖紫袍,如絲緞一樣的長發松松束着,襯着俊逸的五官越發顯得姿容絕豔、恣意張揚,骨節分明的玉指手執書卷,低頭間濃密纖長的睫毛根根看得分明,似籠着浮光。

讓自覺見多了美男的墨姝都不禁目眩神迷。

綠衫的小姑娘歡喜道:“公子!”

伍子珩擡首,随意點了點頭,然後旁邊墨姝的身影就落入了他眼簾。

墨姝對上伍子珩的目光,不知怎麽的連呼吸都忘記了,心卻幾乎要跳出來,面上發燙,只怔怔地看着,不知該作何反應。

伍子珩看到墨姝睜着濕漉漉的大眼睛,直呆呆望着自己,說不出的可愛,又忍不住想笑,卻又怕像上次一樣将她吓跑了,開口問:

“你叫墨姝?”

墨姝第一次聽到伍子珩說話,他的聲音給人很特別的感覺,清清泠如山泉,還有點低沉,她回過神來,上前一步,不知怎的差點踩到裙子,忙穩住了身形斂衽見禮:“墨姝見過鎮遠侯。”

伍子珩神情冷淡:“既到了這裏,就要守這兒的規矩。也別往臉上抹什麽奇怪的東西,看了礙眼。”

墨姝一時石化:今日過來時楊妃讓宮女給她上了妝,但不是什麽奇怪的東西好不好!

當即低頭摸了一下臉,沒覺得有什麽異常,墨姝再擡起頭時,卻發現伍子珩的步輿已經走遠了。

墨姝暗忖:看來楊妃所說的伍子珩對她有意的事,是個誤會。

心安定了幾分,墨姝轉頭,卻對上了綠衫小姑娘探究的眼神,讓她忍不住寒毛倒豎:“為什麽這樣看我?”

只見小姑娘嗤的一笑,梨渦隐現:“就你長這個樣,有什麽好看的?我只是在好奇,你怎麽來的膽子在公子面前易容。說,你有什麽目的?”

墨姝莫名其妙:“什麽易容?我沒有易容呀。”

小姑娘又是一聲嗤笑:“公子都說了,你還不承認?看來果真居心叵測!不過像你這樣的女人,我早見多了,到了這裏誰都別想攪出什麽浪花!我告訴你最好老老實實的,不然……”

墨姝見她小小年紀,說話卻定要作出一副老練的模樣,實在好笑。但想到今日伍子珩的态度,明顯不是她想象中的樣子,既非格外親近,也沒有因為她是楊妃送來的就敬而遠之,讓她難以确定今後要采取什麽策略。

綠衫小姑娘見墨姝低頭沉思,心下警覺,認為她在打什麽壞主意,立即打斷了她的思索,道:“你還愣着作甚麽?公子早就走遠了!你可別生出什麽不該有的心思,你這樣的人我早見多了!”

墨姝無奈,轉而問:“這位妹妹……”

小姑娘不屑地斜睨了墨姝一眼,道:“誰是你妹妹呢?我叫小京!別以為跟我套近乎,我就會将公子的行蹤告訴你。好了,現在跟我來吧。”

當下小京帶墨姝去了個簡陋的房子,道:“你就住這裏,來了這裏當然不能什麽都不幹,以後這個院子就由你負責打掃,若是讓我看見地上有一片落葉,或者垃圾,你就等着受罰吧!”

說完,小京姑娘就趾高氣揚地離開了。

038、安頓

夏末的日光依舊耀眼奪目,沒有風,庭院裏的樹木一動不動,在明晃晃的太陽下閃爍着細碎的光。

天很熱。

玉湖別院的小廚房裏,一身粗布衣衫的老婦人正在張羅朝食。

大梁吃飯的習慣是一日只有兩頓,一般都是早起出去幹活,待日頭大了回來吃早飯,然後直到下午太陽見斜時吃夕食,這樣不僅能省下糧食,還能騰出幹活的時間。

當然,富貴人家裏一日都有點心什麽的,絕不會餓到。

今日伍子珩不在別院,韓婆婆自然不會另弄什麽糕點,見孫女小京從外邊笑盈盈地進來,她手上仍不停忙碌,卻問:“小京,莊子裏又來了一位姑娘?性子怎麽樣?公子是否中意?”

韓婆子的兒子原是晉國公府的家奴,自幼與伍子珩一起長大,後來到軍中成為伍子珩麾下的副将,卻折于沙場上,沒能回來,伍子珩回京之後就把祖孫二人接到了山莊。

如今兩人已經脫了賤籍。

這時世,奴仆為主家而死本是天經地義,何況兒子還是陣亡于沙場,有朝廷的撫恤,韓婆子傷心過後,感念伍子珩的恩德,在山莊事事盡心。見伍子珩二十幾了還沒成家,甚至連女子都未見近身,不免替其着急,因此多過問此事。

聽到奶奶這麽問,小京撇嘴道:“還不是那個樣子,奶奶你就別操心了,讓公子知道了還不高興。”

然而韓婆子卻不放棄:“等下我過去看看。”

……

昨日到玉湖山莊時已将近黃昏,墨姝收拾了一下東西,填了點從宮中帶過來的點心,胡亂弄了點冷水梳洗,就安置了。

這屋子不知多久沒有人住了,有一股黴味,而且被衾帳子什麽的也有些舊,好在是夏天,不至于挨凍。

墨姝沒有睡好,見天色微明,起身自己梳洗,又忍不住苦笑。

如今她就是前世小說裏那種別人硬塞來的、不安好心的女人,能有如此條件,已經算優待了,沒什麽可抱怨的。她也不會奢望伍子珩一見她就迷住,從此将她寵上天。

伍子珩可是才立下軍功回京的,昨日還說了她的妝容礙眼,可不是什麽好相與之人。

而且還不知道伍子珩手上是否有楊妃需要的東西,完成楊妃交代之事,實在有些難度。

墨姝打消這些目前還不實際的念頭,換了一件家常的衣裳去外邊的水井提水。

這木桶本來就重,放了水進去就更沉了,墨姝只能每次提半桶。而且其中一次她提到了門口,還給門坎絆了一下,好在站穩了,辛苦提的水卻灑完了。待将院子裏的水缸放滿一半,手已經又麻又疼,通紅一片。

墨姝無言望蒼天,梳洗之後,準備弄點吃的,才想起這裏是一日兩餐。

現在不是在宋國公府,可沒有什麽點心給填肚子。

心情一下子變壞了。墨姝想到她才十一歲,若吃不飽,會影響長高的,說不定身體也會不好,登時覺得不妙。

但沒辦法,如今這麽個尴尬的身份,沒有改善生活的條件。

墨姝嘆了口氣,在外間找到竹枝紮成的笤帚,老老實實打掃院子去了,掃幹淨之後又灑了水,免得揚起灰塵。

見日頭不早了,墨姝才回到屋子,發現院子裏居然還有個小廚房,只是積了許多灰塵,連柴米油鹽什麽的都沒有。

盡管如此,墨姝還是着手将小廚房收拾幹淨了。之後她感覺腹內空空,剛想怎麽尋點吃的,就聽到外邊響起了腳步聲。

墨姝心中一喜,到門口一看,小京穿着淡青碎花衣裙,手上挽着籃子,扶了兩鬓斑白的一個老婦人進來。

老婦人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小京卻一臉不屑。

看見墨姝,老婦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笑了笑道:“這位可是墨姑娘?果然生得好容貌。如今公子不在,山莊也沒那麽多講究,老妪帶了些油鹽米面蔬果,怎麽吃還得有勞姑娘動手。”

墨姝不知如何稱呼,忙道:“勞煩老人家了。”

正待接過籃子,韓婆子已經進了廚房,看見收拾得幹淨整潔,不禁暗自點頭,而且方才走進來時也看到院子灑掃過了,心中對墨姝的印象大好。

韓婆子放下籃子,又問了墨姝年庚幾何等小事。

墨姝一一答了,但見小京在旁邊昂首鄙夷的模樣,覺得這小姑娘也實在有趣得緊。

韓婆子沒耽誤墨姝弄吃的,說了幾句,就走了。

但小京卻借故落在後邊,對墨姝道:“沒想到你還算識相。不過你這樣的我也見多了,別以為假惺惺掃了個地就能哄我,方才我看見地上還有落葉,趕緊去掃幹淨,不然,有你苦頭吃的!”

說完才得意而去。

聽小京話裏的意思,以前也見過不少別人送給伍子珩的女子?但是那又如何?墨姝并不覺得她需要哄小京高興,看起來這小姑娘并不是伍子珩身邊的莺莺燕燕,反而像是得臉侍女或是親眷?

墨姝也沒有想太多,她現在饑腸辘辘,于是拿開籃子上邊的一小把青菜,看底下有什麽東西。

籃子裏除了青菜,還有一袋子有些發黑的面粉,不知是什麽面;以及一小罐看上去就不怎麽樣的菜籽油;還有一小瓶結了塊,看上去髒兮兮的粉末。

這是鹽?

墨姝猶豫了一下,看着那賣相實在不怎麽樣的結塊,終究還是用手指沾了點放入口中。

一股又苦又澀、還奇怪惡心的味道在口中化開,勉強感覺到了鹹味,墨姝根本顧不上什麽形象儀态,一下子吐了出來,連忙找了水漱口,再看那鹽塊時已是驚魂不定。

墨姝前世就知道,鹽在古代一直是非常重要的物資,關系到百姓的日常生活,但中原産量極少,朝廷看得很緊,買賣食鹽都需要鹽引,所以才有從沿海販賣私鹽到中原牟取暴利之人。

莫非時下大梁也是如此?

前世看小說時,墨姝曾見到有說穿到隋唐或之前制鹽發家致富的,當時她就想不明白,中原鹽田鹽井什麽的也不少,制鹽如此簡單,既懂得從海水中曬鹽,就沒人會弄這所謂的鹵鹽嗎?

如今墨姝一回憶,大梁長安附近還真見過鹵鹽,但卻無人加以開發利用,由此可見,估計也是因為不知道怎麽弄。

039、艱苦

大梁連年征戰,各處烽煙封鎖了道路,所以鹽比以往更加貴,尋常百姓還有吃不起鹽,用別的奇怪的東西代替的。

至于奇怪的東西是何物,墨姝也不清楚,反而知道軍隊中有樣叫醋布的,乃是用尋常布帛在醋和鹽水中泡過,煮東西時直接剪下一小塊放進去,這樣食物就有味道了。

其實這并沒有什麽,相反還解決了調料攜帶不便的問題。只是,如今中原及西北缺鹽,許多醋布裏不僅沒什麽鹽,還因為運送途中管理不善,以及存放的時間太長等原因,産生了極其奇怪的味道。

只是想想,墨姝都覺得不寒而栗。

墨姝看向那小罐可怕的鹽塊,痛苦地閉上雙眼,打消了問小京還有沒有其它鹽的想法。還是算了吧,反正她也不想弄那面粉,随便燙一下青菜,先勉強捱過這一頓再說。

至于油和鹽,墨姝看着都覺得吃不下去。此時此刻,她真是萬分懷念墨朝淵的日子。

想想如今大梁,連炒菜都還沒有,煮食物的方法很不講究,也就是烤,或者放水煮,還有蒸。

烹調菜肴的各種調料還少得可憐。

除了烤炙,煮肉的話,更多是放進鍋裏放水煮熟了,再撈出來,沾點味道奇怪的醬料。

是的!這裏幾乎所有的醬料都是味道奇怪的!

連鹽都混雜了奇怪的味道,可想而知,弄出來的醬料味道能好才怪了。

墨姝落水醒來以後,一直在病中,飲食須清淡,所以就沒什麽感覺,現在回想起之前十一年來吃的所謂美食,她突然深感無力。

想那還是侯府的吃食,如今在這別院作為一個不受待見的下人,墨朝淵覺得她艱苦的日子已經降臨了。

吃着幾根青翠的,沒有任何油鹽的青菜,墨姝不禁再一次深深感受到了時下物質的匮乏,她之前在宋國公府自然沒少吃肉,所以吃一兩頓這樣的青菜沒什麽,但長此以往,她難道真的要吃這樣的鹽和面?

記得墨姝落水之後初次去五谷輪回之所,好不容易舒坦了,卻發現清潔的是用木籌!

當時就感覺人生都灰暗了,墨姝都不想去回憶她是怎麽處理了出來的。

之前墨姝還在生病,又為母親楊氏的事情操心,後來又出了三哥墨雲的事情,她都沒什麽心思去考慮這些,這才忍了下來。

如今卻又換了這麽一個艱苦的環境,連吃的都如此了,墨姝忽然覺得,老天還是一個雷把她劈回去的好。

墨姝擡頭看向了外邊的一穹碧落。

天邊突然炸響了一個驚雷,吓得墨姝手上的青菜都掉到了地上。墨姝見狀,心疼不已。

剛想着是不是要下雨了,還沒來得及将青菜撿起,這時小京跳進來,見墨姝這模樣,臉色就變了。

而且剛才墨姝急着漱口,鹽罐被她随意扔在地上,倒了也沒扶起來。

小京立即收拾好,憤怒不已:

“你們這些個什麽閨秀,吃不得苦就算了,還這樣糟蹋東西!看不上是吧,我拿回去,晚飯也沒有了!”

“我……”

說着小京将鹽罐小心放回籃子裏,連油和面粉一起提走了。

墨姝看着小京的背影,張口想問她鹵鹽的事,最後還是沒說,嘆了口氣。

又是幾個驚雷,天下起了雨。

這幾年墨姝幾乎已經忘了當初身為乞丐時餓肚子的感覺,此時望着雨簾,那滋味卻一下子強烈起來,記憶猶新,讓她深刻感受到這裏不是繁華的前世,如今也并非富庶的太平盛景。

時下的百姓還經常挨餓,有些連鹽都吃不起,若遇上災荒或者戰亂,餓殍遍地可不只是一個詞。

墨姝想到了妹妹墨離:若是妹妹還在挨餓,怎麽辦?

心一下子又疼起來。

雨來得快,去的更快,不多時天就放晴了。

地面很快曬幹,墨姝走出了院子,往外行去,倒無人相攔。不多時她就到了玉湖邊,沒有人跟着。她看到草地上許多野菜,就打算挖些回去填肚子。

這日子過得真艱難。

墨姝看着湖裏隐約可見的游魚,折了根木棍,用尖的那頭紮魚。

雖說力氣和反應都不怎麽樣,墨姝嘗試了許多次,居然運氣極好紮到了一條魚。

墨姝興沖沖回去找到火石,又折返将魚洗剖幹淨,找了個地方生火,用精挑細選的幹草熏魚,然後慢慢烤。

沒有調料,連鹽都沒有,但墨姝想到無法入口的鹽,打消了放鹽的念頭。

魚有些腥味,但十分鮮美,早餓得肚子空空的墨姝正準備大快朵頤,陡然聽到一個聲音:“你在幹什麽?”

墨姝擡頭一看,卻是小京。這小姑娘兇巴巴地瞪着她,反而顯得更可愛了。

除此之外,小京眼中還有幾分好奇和探究。

小京不明白墨姝為什麽不弄面食飽肚,只吃青菜,卻跑到湖邊抓魚烤着吃,這與其餘送來的女子都大不相同。

少女臉上沾了一些黑灰,但并沒有影響她過人的容貌。小京不禁想着,她易容了所以才這麽美嗎?

墨姝想了想,将魚分出一半放在荷葉上,給小京,笑道:“沒有鹽和別的其它調料,你将就一下。”

小京有些走神地接過魚,又想:她笑起來真好看,難怪公子待她都不一樣。

魚算不上好吃,但墨姝和小京都吃光了。

墨姝還是有點餓,想到晚飯也沒着落,她還想再多烤幾條魚,然而小京在邊,看到她去湖裏紮魚,說不定會告訴伍子珩。她總覺得她竟然能紮到魚,實在有點匪夷所思。

伍子珩會不會懷疑楊妃送來的是一個身手不錯的奸細?

這時小京問:“你這魚怎麽抓的?”

墨姝不假思索道:“自己跳到岸上的。”

有時湖裏下雨是會有魚跳出來的。小京将信将疑,在湖邊走了一圈,結果還真撿到了兩條,讓墨姝目瞪口呆。

怎麽她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墨姝不平地想。小京已經把魚扔過來:“繼續燒烤來吃,我去拿鹽!”

墨姝忙問:“是和今早拿過去的鹽一樣嗎?”

但見小京撇嘴道:“之前到處打仗,現在都不太平,好鹽也不是給你吃的。”

加了那鹽墨姝更吃不下去,她擺手道:“那算了,能省就省吧。”

卻見小京愕然以對,懷疑地上下打量墨姝,問:“你之前不吃那面和鹽,難道不是嫌棄它不好?”

墨姝大義凜然道:“當然不是,我是為了節省。”

小京聞言嗤笑,道:“你就哄我吧,你明明就是嫌棄面還有油鹽不好,不讓我回去拿鹽也是,當我不知道嗎?你自己笨,就不要以為別人也一樣笨。”

不知怎麽的,現在墨姝看見她那可愛的梨渦就想打人:十歲的小姑娘,怎麽也這麽快就想明白過來了呢?但臉上卻帶着笑意,如朗月清風,華燈千夜:“我去将這魚洗幹淨。”

墨姝拿了尖木棒往湖邊而去,一邊洗剖魚一邊想着,是盡快想辦法弄到弓弩的圖紙,還是把制鹽之法給楊妃送去,手上的力度沒控制好,尖利的木棒一滑不慎劃傷了手,人也往一撲。

撲通。

墨姝掉進了玉湖之中,血彌漫開來,她下意識撲騰了幾下,沒注意到脖子上的翡翠蓮子微弱的綠光一閃而逝。

水中冰涼一片,墨姝卻渾身像有火在燒,她往岸邊游去,心中無比怨念:

老天肯定是故意的,之前已經絆了她那麽多次,好在都沒受傷流血,這次賊老天終于得逞了……

040、生病

岸邊碧草如茵。

或許傳說中湖水冬暖夏涼是真的,此時墨姝只覺得水涼浸浸的,凍得發抖,而身上卻火熱,難受至極,明明會游水,爬上岸還是感覺丢了半條命。

小京初時見墨姝跌落水中吓得不輕,待看到她會游水後,才松了口氣,又在旁鄙夷道:

“洗個魚也掉到水裏,這下把我的魚都給弄丢了,你說怎麽辦?”

“……”墨姝已經沒力氣說話了。

口中這麽說,小京看到墨姝浸濕的的衣裳,雖說年紀尚小并不明顯,但已是稍見起伏,好在裏邊的小衣不是什麽深顏色,也沒什麽鮮豔的花紋。

只是這麽回去,到底不妥,小京想了一下轉身道:“你等會兒,我去給你拿衣裳。”

說完沒等墨姝回應,自顧飛奔而去,像一陣風似的跑遠了。

墨姝遠望着小京的背影,苦笑了一下,她之前還想着怎麽從這小姑娘身上尋到突破,如今眼見有了點希望,但此時她卻不知是否在水裏受了寒,只感覺頭痛欲裂,身上一陣冷一陣熱。

小京沒那麽快能折返,墨姝勉強找了個草比較長的地方藏身,她這渾身濕透的模樣讓男子看見,終究不妥。

墨姝覺得她真的是倒黴透了,然而沒等對老天又有什麽怨念,她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伍子珩回到別院,遙望遠處的玉湖,想起了墨姝光華流轉的水潤明眸,正待問如今她安頓在什麽地方,卻隐約看見湖邊兩個人影,似乎就是小京和墨姝,與侍從說了,信步往那邊行去。

遠遠地小京卻跑了回來,看見伍子珩,笑出兩個梨渦,脆生生道:“公子,墨姑娘掉水裏濕了,我去給她拿衣裳!”

說着小鳥一樣飛跑過去了。

旁邊陸二不禁笑道:“小京姑娘還是這麽天真爛漫。”

至于什麽墨姑娘,昨日晚間墨姝過來時,随侍在伍子珩身邊的不是陸二,所以他以為不過是之前那些無聊的人送來的女子。

伍子珩聽說墨姝又掉水裏去了,衣裳多半濕了,原本不準備過去的,又想起她上次溺水了,不知是否會游水,雖然看小京的樣子似乎沒什麽事,他想了想,還是往湖邊而去。

陸二愣了下,連忙跟上,心中詫異莫名:方才小京姑娘不是說了,這邊有個落水濕了衣衫的女子,怎麽公子還往那邊去?除了上次在宋國公府之外,還沒見公子對誰家姑娘表現出一絲興致……

等等。

莫非這位墨姑娘,就是上回公子在侯府見到的那一位?陸二頓時産生了強烈的好奇心,不由加快了腳步。

兩人來到湖邊,沒見到人,伍子珩低頭看草地的情況,往茂密的草叢走去,陸二知道這姑娘衣裳濕了,知趣地沒有跟過去。

伍子珩走到草邊,看到墨姝雙目緊閉,嬌俏的小臉一片赤紅地倒在地上,忙探手試了一下她光潔的額頭,只覺燙得驚人,當即脫下外袍将她裹住抱起來,大步往山莊走去。

小京拿了衣裳過來,見狀瞪大了雙眼,緊張道:“公子,墨姑娘這是怎麽了?”

陸二這才回神,心中萬分震驚,不相信地眨了幾下眼睛轉頭問:“這位姑娘莫非是宋國公府過來的?”

想了一下,小京才道:“不是,宮中過來的。但之前可能在宋國公府。她現在怎麽了?”

陸二道:“也許是落水受了風寒。”

回到山莊,伍子珩徑直将墨姝抱去了正院旁邊的廂房,陸三見狀請大夫去了,陸四正與陸一竊竊私語:“是上次那個小姑娘?”

“應該是。”

“我聽到這墨姝姑娘好像是易公子的表妹。”陸一皺眉。

“該不會是想不開才去跳玉湖的吧?”

這在之前也不是沒有過,送來的姑娘本不情願,還要表現出什麽貞烈,才到這兒就尋死覓活的。

陸四這麽一說,在旁邊偷聽的小京登時不樂意了,跳出來反駁道:“墨姑娘不是跳湖!她是不小心掉水裏去的!公子那麽好的人,怎麽會有人看不上,除非她有眼無珠!”

站在一邊的陸二連忙點頭應和:“小京說得對!”

陸三還似在夢中:“剛才公子抱進去的是個姑娘?是個女的?!”

韓婆婆不知何時過來的,用手上的撥火棍在陸三身上使勁打了一下:“怎麽說話呢?!”

陸三讪讪不語。

往院子裏張望着,韓婆婆臉上的皺紋一時笑開了花:這姑娘不錯,即使吃不得苦總能教好的,再說了,公子身份擺着呢,還能讓她吃苦嗎?會生養就好。

不多時,大夫請來了。

經過一番診脈,大夫沉吟良久,認定墨姝是風寒入侵引起的熱症。

墨姝昏昏沉沉之間,隐約夢見了伍子珩、琉璃還有易安。

山莊裏沒有侍女,小京就負責照顧墨姝,才昏迷兩日,墨姝已經憔悴了許多,巴掌大的小臉看上去讓人心疼。

這日,宋國公府的世子易安過山莊探望表妹,還帶了一個貌美的喚作琉璃的姑娘一同前來。

伍子珩不在,小京只讓易安隔紗簾望了一眼,琉璃看望時她也守在旁邊。

琉璃見墨姝昏睡着,本想趁此機會将翡翠蓮子拿走,但小京在旁,她沒有機會仔細尋找,只得放棄這打算。

墨姝自然不知道這些,她只覺得渾身炙熱,尤其是開始時頭痛得簡直要裂開,恨不能死了以結束這痛苦,慢慢地才好些,雖然仍是非常難受,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但總算心中清醒,可以思考些問題了。

墨姝怎麽都想不明白,不就是掉進湖水中片刻,怎麽會發高熱了呢?

因為傷了手,感染?

想到這個可能,墨姝突然慶幸她還活着。

在時下的醫學條件下,若是受傷感染,能生還實在是幸運了。

墨姝想起她夢見伍子珩還有琉璃、易安的情景,一時分辨不出是夢境還是真的發生了。

耳邊似傳來小京與人說話的聲音:“……怎麽樣了?”

“墨姑娘此番是因禍得福,原本體內的毒盡數解去,只是其身子還虛弱,才遲遲沒有醒轉。”

“不知她何時能醒過來?”

“多則兩日,少則明早,墨姑娘定然可以醒來。”

“有勞袁大夫。”

墨姝有些發怔:中毒?什麽毒?

只聽腳步聲漸遠,墨姝想将大夫叫住問個明白,眼皮卻似有千斤重。

不知過了多久,外間似伍子珩在問:“魯老先生,我已将神機驽的圖紙與成品拿過來,你看下還能如何改進?”

墨姝的心不受控制地急促跳動起來:楊妃讓她弄的東西,如今就近在咫尺!

041、丢失

臨近傍晚,日暮西山,百鳥投林。

農人有的趕着耕牛,或提着壺漿,談論着農事收成荷鋤而歸,莊子外邊一下熱鬧起來。

房間裏卻靜悄悄的,充盈着藥香。

小京一改平日的活潑,輕手輕腳地進來,小心地給墨姝喂了藥,看她似無意識地吞咽下去,又拿帕子替她拭去了額上熱出的汗,坐在床邊自語:“你快些好起來吧!”

“奶奶說等你好了會分肉給你吃。”

“我也不會讓你烤魚了。”想了想小京補上這一句,圓臉微皺,似乎在發愁,但依然可愛。

因為奶奶說了,這位墨姑娘極有可能會成為鎮遠侯夫人,盡管小京不以為然,覺得她與之前那些女子沒什麽不同,但公子明顯不這麽認為。

聽陸一幾個提起,公子在宋國公府時見到墨姝,已表現得大異于往常,那日見到落水生病的墨姑娘更直接抱了她回來!

以前公子別說動別的女人一根手指頭了,就是看半眼都欠奉。

大人似的嘆了口氣,小京才收拾藥碗出去。

小京的話墨姝都聽在耳中,生出幾分感動。然而口中苦澀的滋味還在,她下意識吞了口水,竟品出一絲回甘。

墨姝記挂着神機驽的制作構圖,靜心聽去。

伍子珩居然還在在外間。也不知這裏是什麽地方。小京與他打過招呼,腳步遠去。

墨姝弄不明白:為什麽伍子珩會在她房間?還是,她在他房中?!

不管是什麽情況,墨姝想起此次到伍子珩身邊的目的,就是要得到這傳說中的弓弩的制法,如今簡直觸手可及,她心情一下子變得急迫起來,都沒去想兩人怎會不避外人還這麽大聲地商議此事。

只聽伍子珩與魯老先生就神機驽的改進讨論了幾句,走出房門,吩咐一個叫陸三的護衛守住院子,兩人就離開了。

墨姝甚至可以清楚地聽到兩人離去很遠的腳步聲,而陸三還在院門。

機不可失。

原本還躺着的墨姝忽然渾身充滿了力氣,聽到周圍确實再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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