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腦袋裏回想着喻文州那句似是而非的話,莫名覺得意有所指。黃少天盯着他設置目的地的動作,敏銳的發現不同:“我們不回家嗎?”
回家,這個詞令喻文州心神一顫。自從父母去世,他有多久沒聽過別人對他說“回家”了?抿抿嘴唇,喻文州動作不停将路線設置完畢,提醒黃少天扣好安全帶。等軌道車發動之後,他才淡聲說:“我想去見一個朋友。少天如果介意的話,可以先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那太麻煩啦。”黃少天連忙搖頭,停了停,又試探着說,“如果是普通朋友的話,我當然沒問題。我就覺得,你是軍人,我跟着去會不會耽誤事?”
喻文州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懷疑當即升起,不過因為剛剛的“回家”一詞又壓下些許。恰到好處的流露出一分脆弱,成功激起黃少天的擔憂之後,他才慢吞吞說:“抱歉,少天,是我太沖動了。”
黃少天登時熱血上頭,大聲道:“沒有的事!我陪你!”
喻文州靜靜的看他。
黃少天被他強撐平靜的目光感染,不由自主的握住他放在膝頭的手,緊了緊:“喻哥現在心情不好,我知道的,只要喻哥沒問題,我肯定也是沒問題的。”
喻文州不動聲色的将手抽出,微啞了嗓音,說:“謝謝你,少天。我突然這麽……唉,就跟個Omega似的,讓你見笑了。”
黃少天些微不悅的壓平唇角:“喻哥,我也是Omega。”
喻文州像剛剛反應過來似的,又驚又急道:“對不起——少天,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剛剛……我……”
終于意識到說錯了話,垂頭認錯:“抱歉。”
喻文州是真慌了神。明明是按照計劃好的先示弱再“無意”踩中黃少天的痛點,然後用真誠的道歉讓兩人的關系借此再攀上一個臺階,徹底将黃少天的信任收入囊中。然而,當他看到小孩兒黯淡的眼瞳,垂下的發梢像沾了雨水般濕漉漉的,整個人縮在座椅中,就像無家可歸的小動物。他控制不住的心軟,想将一切和盤托出,想抱着他安慰他,想讓他再也不會露出那樣難過的表情。
喻文州不傻,這種心情讓他警惕。特情處的特工們不乏利用身體感情接近目标,就連他,一直以來也計劃的是讓黃少天交付真心。當這個對象有可能換成自己時,他及時叫了停。
不能再繼續下去,他才是下棋的人,怎麽可以讓一枚棋子左右心緒?
黃少天微斂眼眸。
實話實說,心裏是有點不舒服的。
不過,喻文州認錯的态度很值得肯定。黃少天自嘲明明早就受慣了這樣的偏見,怎麽被喻文州一提,他就差點當場爆炸,之前在學校先隐忍後打臉的魄力呢?他引以為傲的自制力是被墓園的冷風吹跑了嗎?
其實,整個社會對Omega的認知都處在很僵硬死板的固有印象裏,認為他們柔弱且多愁善感,體力不佳,沒有上進心,事事依賴別人。黃少天不否認,仍有大批Omega樂于用生殖腔換來安逸閑适的生活。但他不是,還有很多人也不是。他頂着這些壓力走到現在,換來檔案裏漂亮至極的履歷,就是無比渴望得到別人的認可,尤其是眼前這位非常成熟、也讓他很有好感的人。
“喻哥,是我反應過激了。”黃少天平複好心緒,自嘲的笑笑,“明明都習慣了的,我也很抱歉。”
喻文州嚴肅神色,說:“少天,我保證,以後不會了。”
黃少天擡頭看他,聽到他一字一句道:“少天是不同的。”
心底“砰”的一下,像拉開一罐橘子汽水,香甜氣泡亟不可待的冒出。黃少天先是克制的勾了勾嘴角,後來忍不住露出一排小白牙,真心實意的說:“喻哥,我能遇見你,真好。”
裝修雅致的咖啡廳,喻文州一言不發坐在角落。黃少天陪坐在旁,有一下沒一下的攪拌着面前的鮮榨果汁。
門口風鈴輕響,喻文州輕道一聲“來了”,黃少天立刻看向進門的人。
那是個身材瘦高的男人,戴着一副無框眼鏡,手裏提着公文包。他穿着軍隊常服,一路走來身姿挺拔,卻不會給人很大的壓迫感。
他走到桌前,自然地朝喻文州伸出手,是左手。
“好久不見,文州。”
“你也知道是好久不見。”喻文州與他握手,開玩笑的說,“我住院期間也不見你過來探望。”
男人立刻告饒:“不能怪我,那時我們部門有多忙你該是知道的,我一天就睡兩個小時,搞得激素水平紊亂,易感期都來了。”
黃少天眼神一亮。
易感期是Omega才會有的階段。基本每月一次,每次三到五天。在這個時期內,信息素分泌增多,但不會像發.情期那樣難以忍耐,頂多是比較浮躁敏感,散發的信息素容易勾起Alpha發.情。但反過來說,Alpha也很容易在易感期挑.逗Omega進入真正的發情期。真正的發情期半年一次,易感期卻是每月都有,從某種角度上,也可以說每個月都有發.情期。
眼前這位,應該也是O沒跑了。
男人朝黃少天的方向偏偏頭,眼睛還看着喻文州:“不介紹一下?”
“黃少天,是我的維護員。”他拍拍機械臂,摘下右手手套,轉頭對黃少天介紹,“肖時欽,我在軍校的同學。”
黃少天明顯對肖時欽的性別更感興趣,看他時兩眼發光:“肖先生你好!我是Tri-H維護部的實習生,特洛卡學院智能機械專業應屆畢業生。喻哥是我第一個客戶。”
“喻哥?”肖時欽意味深長地重複這兩個字,搞得黃少天以為自己表現太随意惹人不高興,戰戰兢兢的。好在喻文州及時解圍:“我讓他這麽叫的,總喊喻先生太生分了。”
肖時欽沒再糾結稱呼問題,只是在聊天過程中是不是瞄上黃少天一眼,那眼神,就像看到什麽珍稀動物似的。
黃少天有些坐立不安。他只是個普通人,第一次接觸軍隊相關的人員。喻文州一向親和,相處起來沒什麽壓力。王傑希只見過一次,又有Alpha加成,表現出的樣子也還在他預料中。唯有今天見到的肖時欽,明明是個Omega,卻有着不輸Alpha的氣場,且收放自如,簡直就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O界标杆。
驀地,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喻文州會喜歡這樣的Omega嗎?
那兩人只是在閑聊,黃少天打起精神聽了兩句,漸漸無聊起來。喻文州識趣的說:“少天,能不能拜托你去對面的面包店買幾個甜甜圈?每種口味一個。”
黃少天自然應允。臨走前,還很認真的叮囑喻文州不要随便動用機械臂,以防他不在不能及時處理。
肖時欽目送他離開,回過頭,兩人的眼神如出一轍冷淡下來。肖時欽抿了口咖啡:“你叫我出來,是問那間蛋糕店?”
喻文州點頭:“我今天去了墓園——他們手腳居然這麽快,墓碑已經立好描金了。你有什麽信息麽?”
“知道的不多。”肖時欽說,“你住院期間,特情收到了他發回的任務失敗信號,接着就是‘自由者’的挑釁視頻,聽說是虐殺的全過程。”
“自由者”是聯邦的老對手,喻文州之前的滲透工作也是在這個組織。
“怪不得墓碑立這麽快……”喻文州輕嘆一口氣,手指按上太陽穴,“可惜我被強制休假,不能回去參與後續工作。”
“你還是好好養傷,以後工作多着呢,何必急于一時。對了,你帶着小朋友一起去的墓園?”
“你放心,他不知道裏頭埋的是誰。”喻文州說。
肖時欽失笑:“你啊……我還以為你轉性了,打算認認真真談戀愛。小朋友是個Omega吧?你肯帶在身邊,是打了長效抑制劑?”
“怎麽可能呢。幹我這一行的,有誰敢認真戀愛?不說出生入死的,就裏面這顆心,早就被蛀空了,把誰放進去都得漏出來。”喻文州指指自己左胸膛,邊笑邊搖頭,“抑制劑是他自己打的,挺有野心的小孩兒,有你當年的風範。”
“談戀愛而已,又不是讓你真的标記他,和他結婚。”肖時欽挑挑眉,“不過這位小朋友也确實不适合作為結婚對象,他的野心要從眼睛裏流出來了。這樣的人不會同意注銷過往,建個空白檔案和你在一起的。”
喻文州搖頭:“戀愛或者結婚,對我來說是一樣的。”
肖時欽抿了口咖啡。過了會,又問:“确認安全嗎?”
“一半一半,暫時還不能掉以輕心。不說他了。”喻文州手指輕點桌面,敲出幾個暗碼。肖時欽一眼掃過,神情微愣:“你确定是他?”
“基本确定。幫我帶個話吧,讓特情去查,就算不是他,也是和他關系密切的人。那是我親手帶出來的學生,按照他原本計劃,是不用死的。被自己人出賣,真是最窩囊的死法。”
肖時欽安慰他:“你別自責,沒有人能面面俱到。你已經很厲害了,秘書處的老頭子們天天變着法的誇你。”
“小朋友快回來了,我再問一遍,你對他真的沒想法?”
喻文州搖頭:“我的職業已經決定了我沒辦法給伴侶想要的信任。”
肖時欽無話可說,一口喝光咖啡。臨走前,特意問:“那我們呢?咱們這些共事這麽多年的老同學呢?”
喻文州回:“你想知道除了宿舍和秘書處,你在哪裏停留的時間最長嗎?”
“……”肖時欽無奈一笑:“你啊……老頭子說得可真沒錯。”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