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喻文州只微微一怔,很快恢複正常,問道:“被人動過,是什麽意思?”

黃少天從他那寶貝的工具箱抱出維護手冊,紙張被翻得嘩啦作響,最後指着一個橫跨兩頁的表格對喻文州說道:“這裏是機械臂的基本設定參數,雖然不同型號的側重點不同,但都是在表格列出的區間浮動,而喻哥你這個——”他将觸目屏中滾動的數值固定,指了指其中一行,又将表格中的參考數值做對比。

饒是喻文州見多識廣,但在這種專業性極強的問題上,仍舊是摸不着頭腦。他看看屏幕,又看看表格,還是不怎麽明白:“這不是還在參考區間內嗎?”

确實,喻文州身上這臺Stella150的每個數值,都剛好擦着參考區間的上限,卻又不會超出。即便有人發現,也只會認為是根據軍用标準所做出的改動,而非故意更改參數。但黃少天不一樣,他跟随澤維爾教授學習四年,接觸過很多市面上沒有的特殊機械,對這樣的參數組合極為敏感,稍稍一想便看出不合理之處。

“在醫院那晚我就該看出來的,當時只覺得數值偏高很少見,還以為是公司的特別設定,沒想到……”将基本原理解釋一遍後,黃少天懊惱的猛拍腦門,不敢擡頭看喻文州的表情,生怕他因此讨厭自己,“如果不是喻哥你說手指傳感器太敏感,我也不會想到這上面來。”

喻文州站在原地不動,盡管看出了黃少天發自內心的難過與擔憂,心髒也跟着酸脹起來,但還是放棄選擇第一時間安慰他,而是冷靜的問:“還能修改到正常水平嗎?”

黃少天身體一震,沮喪的搖頭:“當初根據軍部的要求,在檢測完畢後,公司徹底關閉後臺,僅留了維護員一個後門,而維護員的權限還沒有高到可以更好基礎參數的程度。”

喻文州“哦”了一聲,說:“所以你的意思是,更改數據這件事只可能發生在生産完畢到軍部檢驗完畢這之間。”

“對,剛下生産線的産品數據都有記錄,在生産線上做出改動被發現的概率太大了,如果我是那個人,我會選擇機械臂封入安全箱之後,到送進軍部之前的時間段內動手。”

頓了頓,他補充說,“軍部能人雖多,不過不是專業從事智能假肢的人根本無法想象,僅僅改變小數點後的一位數能引起多大的變化。軍部主要檢測的是機械臂不會留有暗門被外人控制,對于參數恐怕關注不多。更何況,這裏所有的參數都在規定範圍內,就算是老師來了,在沒有喻哥你的那句提醒之下,他也會認為一切正常。”

小五将最後一片玻璃碎片吞進肚子,閃着提示燈“滴滴”兩聲,從房間退出。

訓練室內只有兩人相對而立,陽光透過窗臺,在兩人腳下鋪開一片光幕。光線下細微輕塵在無規律的飛舞,空氣中彌漫着清潔劑的檸檬味道。

他當然知道自己與此事無關,但喻文州會不會相信?他會信任一個只認識不到半月的小小維護員的一面之詞嗎?

還有那份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感情,連争取的機會,是不是也不會有了……

黃少天忐忑的望着喻文州,仿佛一個罪孽深重之人在等待最後的救贖。

“少天,你在緊張。”喻文州說。

視線陡然銳利,一切在他眼中無所遁藏。他望着垂着頭,肩背繃緊的青年,心底流淌過淡淡失望,還有其他說不出的情緒。

和白鹇一起查了許久,始終沒有明确證據證明黃少天是危險人物。他幾乎要放下心裏的警惕,收回那些感情陷阱,平等的、像普通人那樣與黃少天相處。

然而,今天的意外讓剛剛打破的高牆重新矗立,不得不考慮一件事:之所以從前的資料都很正常,不是因為幫助他處理檔案的人行事謹慎,而是他還沒來得及做出可疑的事情。

他幾乎要拉響警報,直接将人送進軍部審訊。

阻止他的,是耳邊突兀回響着的,一聲聲滿含真意的“喻哥”。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每當面對黃少天,他都要竭力抑制心中不合理的悸動,一遍遍用進入特情處時前輩們的教導提醒自己——作為特情人員,你會是醫生、軍人、學生,也會是丈夫、兒子、父親;你可能是名垂青史的英雄,也可能是下水道中臭名昭著的老鼠。你會成為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卻唯獨不能做自己。

抛掉過去,與世界割裂。身負空白檔案的人,早已舍棄應有的人生。

“少天,你在緊張。”

聽到喻文州這樣說,黃少天突然放松下來。他想,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沒做過的事情,不怕別人懷疑。

周身氣場跟着一變,他不遮不掩的直視喻文州,誠懇的說:“喻哥,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換我我也會懷疑。哈哈哈,真的,換位思考一下,突然發現機械臂被人動了手腳,突然發現身邊的維護員說得頭頭是道,突然發現這個實習維護員對公司一系列的流程也很清楚,怎麽看他都是第一號嫌疑人。所以喻哥,就算你直接說‘我覺得黃少天就是動手腳的人’,我也不會生氣。雖然我确實沒做,但好像也找不出證據支持,如果喻哥想查的話,我全力配合。只不過,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聽到如此主動的剖白,喻文州将浮躁波動的心緒歸攏,身體放松倚靠窗臺,含笑問:“什麽要求?”

黃少天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就是,你能不能,不更換維護員?”

喻文州挑眉:“我為什麽要留一個有嫌疑的人在身邊?”

“喻哥你也說了是有嫌疑,法律上還有‘疑罪從無’的規定,喻哥也不能單單因為懷疑就給我判刑吧?”黃少天積極為自己争取,他可不想被趕走然後再找一個客戶度過實習期,至少把人追到手再說。

喻文州點頭:“你說的對,有嫌疑的人還是放在眼皮底下最安心。不過,少天最後的工作記錄是需要我簽字吧。我記得你說過這個記錄會關系到你能不能度過實習期留在公司,所以,我也是有要求的。”

發現不會被趕走,黃少天很是開心,不過聽到“要求”二字,他又忐忑起來。該不會是什麽保持距離,不準多話,或者是限制人身自由的要求吧?他記得喻文州還是軍二代來着……如果真的把他關在這裏,似乎、大概、可能真的沒人管?

等等,那不就發展成囚禁play了?媽耶,這車開的刺激,請繼續不要停!

就在他想入非非的時候,喻文州慢條斯理的列出了他的要求。

“第一,我會對這件事進行調查,你要盡一切可能配合我,包括一些可能會違背你原則的事情。”

黃少天搶先舉手:“我不做違法的事。”

“沒想到還是個遵紀守法的小朋友。”喻文州調侃一句,“我不會讓你去殺人的。”

“第二,我會在你身上裝定位器,在事情調查完畢之前,你的行蹤我需要24小時實時掌握。”

黃少天沒有異議。開玩笑,我只想跟着你打轉好嗎,外面的妖豔賤貨是沒辦法引起我的興趣的。

“第三……”

喻文州拖長了聲音,黃少天猛地緊張起來。

“第三,去找小五治療一下你手背上的紅腫。”

黃少天下意識低頭擡手,果然,手背紅腫仍在,甚至轉向青紫。在擡頭,見喻文州笑意深深,顯然是被他的反應逗樂了,“抱歉,我用力不當。”

黃少天虛攏着手背:“還有嗎?”

“等想到了再告訴你。”喻文州說。

在黃少天離開房間後,白鹇的聲音從手表中傳出。

“先生,我以為您會趁此機會将他送走。畢竟您對他一直……”

沒有說出的話兩人都心知肚明。

喻文州望着緊閉的房門,幽幽嘆一口氣,神色晦暗不明。

“原本,我也是這樣以為的。不過,放在眼下才更好掌控,不是麽?”

白鹇沉默一秒,說:“您說的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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