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望着人坐進軌道車離開,三號機器人慢悠悠從狹小的雜物間轉出來,停到喻文州腳下。

一開口,傳出的是白鹇的聲音。

“先生,您真的不一起過去嗎?”

喻文州轉身回到客廳,緩緩說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白鹇無法理解人類的思維,尤其是先生您的。”三號跟在他腳邊打轉,看起來很崩潰的樣子,“您在沒有證據的時候懷疑他,又在疑點重重的時候信任他,這很矛盾。”

“因為人性本身就是矛盾的。”

喻文州不鹹不淡的解釋了一句。

不得不承認,白鹇說的很對。他在泥裏掙紮久了,看誰都是髒兮兮的。但凡見到一個潔白如玉的人,便覺得是假的、僞造的,想方設法也要找出他身上的泥點。而一旦發現白璧微瑕,他反而放心。畢竟,誰能有他髒呢?

看着白鹇拼命閃爍腦袋上的指示燈,他笑了,拍拍它的頭:“不用想太複雜,你只需要做好我要你做的事情,其他都不用管。”

白鹇模拟撒嬌的語調,低聲說:“我只是覺得黃先生很好。”

“你很少如此明顯得偏向一個人。”

“嗯,我也覺得很奇怪。明明只通過四號五號與他接觸過,但就是覺得他是個很好的Omega。比我在網絡裏見到的那些人都要好。”

“你和他認識不過半個月。”

“人類有句古話,叫‘三歲看大,七歲看老’。”

喻文州失笑:“知道的還不少。”

白鹇說:“我沒有質疑您的意思。只是看起來黃先生已經愛上了您,如果您無法給他未來,那麽……”

喻文州收起笑容,淡淡道:“還沒到那種程度。少年人的喜歡而已,過了這段時間,他會慢慢走出來的。”

白鹇默默分析一陣,試探着問:“您是已經撤銷對他的懷疑了嗎?”

“繞了一圈,原來在這裏等着我呢。白鹇,你的思維模塊可不像你說得那樣無用。”

喻文州望向院中的花圃。那些被黃少天侍弄過的花草依舊生機勃勃,就和那人一樣,從泥土中而來,向着陽光,努力生長。

“我另有打算。”

他如此說道。

離開不過半月時間,Tri-H總部大樓的門禁又換了一套。黃少天拿工作證刷了一次又一次,門禁巋然不動,連旁邊站着的安保大叔都看不下去了。

“這套門禁系統是剛換的,這兩天老有人沒來得及換卡進不去。小夥子別急,你先找個同事帶你進去,然後去人事處更換門禁卡吧。”

本着不想給別人添麻煩的态度,他問:“那我走外來人員訪問通道行不行?我可以登記身份信息。”

保安搖頭:“不行,這兩天公司不開放外來通道。聽說銷售部的要談客戶都得把人約到外頭去。”

黃少天認命的嘆一口氣,退到一旁給徐蓬打電話。

第一遍無人接聽,看一眼時間,大概還在開例行晨會。他改發短信過去,将自己這尴尬情況說了說,等到一個“稍等”的回複,只好坐在大廳一側的休息區等待。

今天停留在一層大廳的人尤其多,幾個視野開闊的好位置都有人坐着,小桌上堆滿各種文件材料,聲音也吵鬧,恐怕是銷售部組團來大廳見客戶。黃少天找了幾圈,只在最角落尋到一個空位,不做多想趕緊占下。

座位藏在一株高大的室內綠植後,藤椅與綠植的主幹幾乎混為一體,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樹後面還有個椅子。黃少天像睜眼瞎似的經過多次,才終于發現這個隐藏座位

等了大約半個小時,綠植後傳來兩個人閑聊的聲音,從工作瑣事聊到領導八卦。黃少天窮極無聊歪着身子聽了幾耳朵,正覺得毫無營養打算放棄時,突然聽見有個人說起更換門禁的事情。

“你知道內幕?”一個女聲問。

“當然,我樓下的鄰居就在這樓的物業工作。他跟我說的。”那個男聲回答,壓低聲音,“之前那套門禁不是去年底剛換的嗎,說是安裝了最先進的安保系統。這用了沒半年,突然就給物業發通知,說是要再換,理由是之前的門禁有漏洞。我那鄰居說了,漏洞什麽不存在的,是公司發現有人混進大樓了,好像偷走了什麽東西——我猜挺重要的——公司高層很生氣,這兩天正在全公司上下過篩子一樣查可疑人員。”

“這個我倒是聽到了一點風聲,辦公室的同事有個在保衛科監控室的男朋友,前兩天被罵的狗血淋頭的,差點被炒工作。”女聲附和道。

無意偷聽到這一段對話,黃少天神色逐漸凝重,心裏反複思量,提取出幾個重要信息點。

兩人都提到“這兩天”、“前兩天”,那麽事情發生的時間距今不會超過五天。而四天前,他發現了機械臂的參數問題,公司的異樣就在前後時間內發生。這兩者會不會有關聯?

混進公司大樓的人,偷走的東西,保衛科被責罵,将這些信息串聯起來,一個大膽的設想漸漸浮出水面。

如果機械臂被私下改動的不止是基礎參數,還有其他地方——比如說,當他調取機械臂參數時,調用程序會自動傳輸至某個終端。終端那邊的人發現計劃有暴露風險,為求萬無一失,便緊急派人潛入公司,偷走當初行動時留下的監控視頻。這才導致Tri-H上下如臨大敵,以為被商業間諜盜取資料,所以更換門禁并徹查公司人員,試圖找回被盜走的數據。

先不管技術上是如何實現的,至少邏輯通順,各個時間點也合得上。

——不,不對,有一個問題被忽略了。

如果之前的假設都成立,那麽,公司是如何發現監控被偷走的?

既然全公司還在排查,那就說明偷資料的人并沒有被當場抓住。這棟辦公大樓完全屬于Tri-H,不同部門的人員分布在不同樓層,每一層的監控點數不勝數。這樣算下來,每天光是監控視頻的時長都是一個可怕的數據。自然,大公司有他們獨特的存儲方式。可就正常而言,會有人突然想起調取很早之前的監控,然後精準的發現某個監控點的視頻被人截取過嗎?

是不是有人特意引導他們發現了監控視頻的缺失,這才引發一系列的變化?那個人是怎麽知道監控是在這兩天被盜走的?如果他提前知曉,又為什麽不直接提醒公司加強安保,從而保下那段重要證據?

除非,他也是在這幾天時間裏才知道這些事情的。

成為一切關鍵點的那個人,是誰?

黃少天不自覺的摸着後脖頸微微鼓起的腺體,眉頭因沉思緊鎖。

“抱歉抱歉,主管今天跟吃錯藥似的,硬是拖了二十分鐘才散會。”

徐蓬出電梯一路小跑,一打眼就看到站在大廳神游天外的黃少天。隔着門禁,他沖人招手:“快過來吧,我帶你進去。”

黃少天點點頭,由徐蓬帶着通過門禁。徐蓬引着他向單獨電梯間去,黃少天情不自禁的“哎”一聲,放慢腳步:“師……學長,怎麽不走大廳的電梯?我記得這邊的電梯只停幾個固定樓層吧。”

徐蓬收回視線,繼續若無其事地帶路:“公司的新規定,由別人帶進來的本司人員必須先去人事部辦理新門禁卡,核驗無誤後才能進入辦公區。”

“搞得這麽麻煩……”黃少天小聲嘀咕兩句,湊上去問,“這是發生什麽事了?神秘兮兮的,年前聯邦副總統來公司參觀時也沒有這麽嚴啊。”

等進入電梯,徐蓬才含混的回答他:“聽說公司查出商業間諜,被偷走了一些資料,這幾天正在上下篩查。不過你不用擔心,你還不是正式員工,接觸到的內容有限,而且最近又在客戶那邊待着,等會兒的審查會很簡單。”

對于徐蓬,黃少天還是相當信任的,聞言輕松的笑笑:“那就好,我還擔心會耽誤太久不能按時回去。”

“你出來時,和客戶報備了嗎?”徐蓬問。

“當然啦,這是最基本的要求,我牢牢記着的。”黃少天說着,擡手摸了摸脖子上的黑繩,又是得意又是郁悶的想:就算我不報備,喻哥也知道我去了哪裏,呆了多長時間。

頓了頓,徐蓬又問:“你真的要追你的客戶?”

“哎哎哎,別說別說。”黃少天做了個暫停的手勢,故意做出畏縮的樣子,指指頭頂一角的監控,“這可是在公司!”

“你也知道是公司,剛剛看見我開頭就叫……”

黃少天傻笑道:“我那不是喊順口了,再說,我也及時改過來了。真是不知道老頭是怎麽想的……”

電梯停到目标樓層,徐蓬橫跨一步,擋住出去的路。黃少天疑惑的看去,聽見他說:“你先跟我說,今天要來公司到底是做什麽?”

黃少天答得飛快:“當然是來找Stella150的模拟訓練數據,你知道的,我的客戶有軍方背景,普通人的訓練标準對他而言跟過家家似的。”

這是昨天和徐蓬聯系前就想好的借口。他信任徐蓬不假,但篡改機械臂數據這件事太大,為保險起見,還是盡量不要将無關的人拉進來。更何況,喻文州本身的背景無人知曉,只看他那座高檔洋樓就知道身份不低。還有他脖子上戴的定位器。Tri-H剛出間諜事件,對這種小東西檢查肯定嚴上加嚴。然而剛剛過門禁時沒有任何動靜,就像喻文州先前說的讓他放心,果然完全不用擔心。

Tri-H是做智能機械體起家,對可能侵犯客戶隐私的事物極端敏感,手中更是有許多壓箱底的黑科技。能将最高級別的民用檢測設備耍的團團轉,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吊墜不出意外是軍方出品,還是相當高端的軍用設備。

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高級軍用品,還不擔心自己會洩露機密。能有這樣的自信,喻文州恐怕不是簡單的軍二代,他身上一定有秘密。

原本對這些故作神秘的家夥避而遠之的态度,在喻文州這裏正式翻車。黃少天反而覺得更加刺激,更加躍躍欲試。就像登山愛好者發現了一座無人征服過的險峻高峰,困難與危險只會轉化成源源不斷的助力,荊棘是最美妙的沿途風景,風雨如晦亦是動人配樂。他必将踏遍每一塊岩石,站上最高點。

他牢牢記着澤維爾老師說過的一句話:“生殖腔不是限制未來的枷鎖,而是人生送給你的第二個選擇。”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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