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出乎意料的,調取模拟訓練數據的過程十分順利。黃少天提交申請書後,公司有關部門很快給了批複。有人領他進入一個小隔間,隔間內擺放着一臺老式電腦,點亮屏幕,上面正是他要看的數據。

他記得入職培訓時講過的流程——研發部門通過客戶提供的個人信息調整機械臂的具體參數,設計完成後交由生産線制造。成品機械臂先要經過一系列的安全測試,通過後進行模拟訓練數據采集。在模拟數據全部合格之後,才會進行封存,等待客戶将它取走安裝。

由于喻文州身份的特殊性,封存後多了一項軍部檢驗的過程。根據兩人的讨論,篡改參數應該發生在下了生産線之後。而這段時間的安全測試以及模拟數據都可以通過他的權限調取出來。只要這兩項數據沒有發生問題,那麽,動手腳的時間将再一次縮減到封箱到軍部檢測結束之間。畢竟,是他親手從軍部負責人那裏将再次封箱的機械臂取回,然後在多人監視下安裝到喻文州的身體上。

“我可以帶走嗎?”黃少天問,“數據太多,我一時看不完。”

領他過來的人搖頭:“不行。看不完的話,你可以下午繼續看。”說完,還指了一下隔上方的監控。

不能複制,不能拍照,不能雲端傳輸。Tri-H對數據的重視可見一斑。

黃少天無法,只得點頭:“好的,我明白了。”

那人出去後,他一目十行的掃過機械臂的安全測試結果,顯然的,沒有任何問題。

接着便是海量的模拟數據。光看頁數,就已經是令人咋舌的數量。要是有智腦在,還可以幫忙分析,然而,他面前的這臺古董機……恐怕會被龐大的計算量燒壞芯片。

難道真的要每天跑過來看數據?就算喻文州那邊不介意,公司也會發現他意圖不明。若是不看,萬一有遺漏的地方,啧,真棘手。

正煩着,手機又傳來一條消息。黃少天将屏幕豎起,免得被監控看到內容。信息還是喻文州發來的,他要他……摘下吊墜,放到手機旁邊?

雖然不明白這樣做有什麽用,不過黃少天還是按照信息的指示将脖子上的吊墜摘下,與手機一同握着。很快,第二條信息跳出。這一條更長,詳細說明如何操作手機連接古董機,黃少天一面膽戰心驚的照做,一面思考起喻文州的真實身份。

他是怎麽知道他的當前處境?又是怎麽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裏找出解決辦法,還能避過公司達成目的?既然這麽厲害,為什麽不直接從公司偷數據?為什麽,還要讓他跑這一趟?

喻文州,你到底是什麽人?

白鹇将轉移過來的數據藏進雲端,在黃少天看來龐大無比的數據量,對他而言只是小菜一碟。一邊轉移一邊分析,做這些的時候,還有時間向喻文州發問:“先生,您這樣做會暴露自己。黃先生會懷疑您的。”

喻文州冷靜的回答:“就是要讓他懷疑。”

“這對您有什麽好處?Tri-H的防火牆并沒有像他們宣傳的那樣無懈可擊,白鹇完全可以直接拿到數據,不必黃先生跑這一趟。而且,失去黃先生對您的信任,不就辜負了您一直以來的計劃嗎?”

喻文州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讓白鹇一路黑進Tri-H公司的監控系統,發現确實被人偷走了監控視頻。偷視頻的人同時抽掉數十個時間點的監控資料,企圖混淆視聽。不過,在已經知情的人看來,這種手段就是晴天打雨傘,多此一舉罷了。

至于模拟訓練數據,有沒有黃少天,他都能拿到,之後随便找個借口就可以蒙混過關。以黃少天對他的信任,做這些事情都是輕而易舉的。

可是,為什麽要主動暴露自己?

起了嫌隙的信任,離破裂只有一步之遙。他這樣做了,卻找不到說服自己的理由。

唯一想到的,是黃少天不設防的笑容。那笑容是給自己的,給一個充滿謊言的人。

竟然覺得,如果黃少天不再相信他、喜歡他,他才會舒服,胸口堵住的郁氣才能消散。只有這樣,在他使出種種手段、撕開僞裝的一角時,便不會有心理負擔。

就像是告訴那人:看啊,你喜歡的人就是泥溝裏的老鼠、黑暗中的夜行人。狡猾冷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髒極了,不配得到你的喜歡。

所以,懷疑吧,厭惡吧。撕破僞裝的和平假象,斬斷堪堪連起的情絲,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畢竟,如有再相見時,你仍舊是黃少天。而我,卻不能再做喻文州。

黃少天懷着滿腹疑慮離開隔離室,随手給徐蓬發了條短信,直接離開。

來時晴空萬裏,此刻卻是烏雲密布。風吹樹搖,路上行人寥寥。僅有的幾臺軌道車以明顯超速的速度從半空中閃過。他走出大廳,迎面飛來一片巴掌大的樹葉,“吧唧”一下糊了滿臉。

“倒黴。”

一張嘴,都是不知打哪兒刮起來的塵土味,可見市政清潔工作做得有多不到位。

黃少天心情煩躁地扔開樹葉,又“呸呸”吐掉嘴裏的沙塵,拿出手機看天氣預報。明明出發前看到的還是晴天預報,怎麽一轉眼就變成了夏日才會有的雷暴天氣。

軌道車停在戶外停車場,周遭就剩它自己。他低着頭往前走,快到跟前時,冷不丁被風沙迷了眼。這下更是氣急敗壞。

真是麻煩,他想,喻文州那家夥到底瞞了我多少事情?雖說作為客戶保護隐私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行為,但是,他以為這麽多天的相處,兩人應該已經是朋友了才對……

一想到他,忍不住去摸脖子上的吊墜,拇指蓋大小的飾品既是定位器,恐怕也有監聽功能,甚至能作為中轉基站鏈接手機與公司內網。這個小小的、不起眼的東西,包含着令人難以想象的技術。

一般的軍用品能夠達到這個要求嗎?不,澤維爾老師曾給他看過部分軍隊的電子産品,遠不如這個精巧。能做到如此程度,應該是受到嚴密管制的特殊軍用器械。這麽看來,喻文州并非普通軍二代,而是真真正正在軍部有實權的人?

黃少天頓時心裏發堵。他喜歡喻文州,這一點毋庸置疑。但世界上最讓人心冷的,莫過于喜歡的人将聰明用到自己身上。

明明直接說就好,為什麽要做出那副姿态,引得我喜歡上你。事到如今,一面是理智在掙紮,一面是情感在抗議,兩種截然相反的心境攪合在一起,折騰得他心疼肝疼胃也疼。

算了,磨磨唧唧東想西想不是他的風格,等回去他就當面問問喻文州到底是什麽意思,大不了就當他人生第一次動心喂了狗。說實話,有誰這輩子不會遇上一兩個人渣呢。

下定決心的人腳步也輕快起來,先是拿鑰匙遠程解鎖,還沒走出下一步,腦中有根弦突然繃緊。

直覺令他迅速後退,然而,爆炸平地而起,火光裹挾餘波震得人頭暈腦脹。氣流将他掀出數米遠,身體狠狠撞上一棵行道樹,五髒六腑都仿佛要移位。

他疼得眼前一黑,視線模模糊糊恢複時,軌道車的停放點已經變成火海一片,尖叫聲與警報聲交錯不絕。他試圖撐起身子,未果,只好緊緊攥住被震出的吊墜,聲音像被砂紙磨過一樣嘶啞:“喻哥……是不是你……”

是因為我看到了秘密的冰山一角,而要把我滅口嗎?

思維遲緩地轉動,像老舊生鏽的齒輪,他在鋪天蓋地的火光中漸漸失去意識,只覺得有一雙手摸過裸露的脖頸臉頰,似乎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

喻哥……喻文州……是你嗎?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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