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黃少天感覺自己被泡在了一個注滿水的浴缸裏,水波一下下輕輕拍打着身體,被震傷的內髒在某種特效藥的作用下緩緩修複。他想睜開眼睛,發現眼皮重于千鈞,想動,手腳好像被捆住一般。唯有耳朵還在工作,透過微波蕩漾的水面,奇異地捕捉到一小段對話。
“……情況怎麽樣?”
“恢複得挺好,過不了幾天就能醒。”
“那就好。”
“你這麽緊張他,他是誰?”
“……一個朋友。”
沒頭沒尾的對話到此為止,他聽到一個人離開的腳步聲,另一個人——他希望是喻文州——仍舊站在不遠處,默默注視着他。
那種感覺很奇妙。
他明明沉在水底,卻能聽到來自水面上方的對話,也能感受到那道在他身上流連的視線。但他既不能動,也不能說話,意識和身體好像分了家。
其實我的身體已經被炸爛了吧。他天馬行空地想,或許意識被轉化為一段程序植入了某個家用機器人當中?這豈不是意味着可以長生不老?簡直刺激!
他不知道自己被困了多久,至少外面的人沒有走,視線也沒有移開。
喻文州這家夥,真是的,以為這樣做我就會原諒他嗎?可笑!不解釋清楚就別想聽我喊他“喻哥”!
“……少天。”
這一聲呼喚仿佛一次悠久嘆息,從口中脫出便沉甸甸墜下,滿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躺在水底,竟然無端覺得眼眶濕潤,仿佛想要落淚。
睜開眼皮的剎那,突然湧入的光線令眼球刺痛。黃少天重新閉上眼,緩了好久,才慢慢睜開。
他并沒有在水裏,而是躺在一張幹淨柔軟的床上。房間不大,除了一張床外,再擺下一個單人衣櫃,一個小書桌,便沒有了其他家具的立足之地。床品是淺藍色的,窗簾緊緊閉合,僅有一站低亮度的牆燈亮着。
沒有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也不是喻文州家中的某個房間,更不是自己的員工宿舍。
他想撐起身子好好觀察,無奈手腳虛弱無力,只得作罷。
極安靜的房間,門口方向傳來一聲擰動,大片光線從門外傾瀉而入,一個修長挺拔的人影出現在光幕之中。他靜靜站在那裏,目光與黃少天對視。
來人轉身欲走,黃少天急忙開口:“喻哥等等!”
喊完就想起昏迷時發下的賭咒,只覺得兩頰火辣辣的疼。
喻文州的身形頓住,靜了片刻,道:“你先不要動,我去叫醫生過來。”
很快,腳步聲匆匆而來。一個帶着口罩的男人跟在喻文州身後進來,手裏提着一個醫療箱,一打開,全是沒見過的玩意兒。
黃少天像條鹹魚似的被架在鍋上翻來覆去地炙烤,等那些七零八碎的東西在他身上一一用過,男人——或者說Alpha,很欣慰地點頭:“恢複得不錯,那個藥挺有效果。”
喻文州像是松了一口氣,拍拍男人的肩膀:“辛苦你了。”
男人爽朗一笑:“有什麽可辛苦的。人是你帶來的,藥是你提供的,我就當個提供病房的房東。再說了,你可是我……”
後面的話被人自動消音,黃少天臉上的好奇沒來得及收回,被男人抓個正着。
“我先出去了,有事再叫我。”
男人提着箱子離開,房間再度只剩下二人。黃少天抿了抿唇,決定主動出擊:“喻哥,我想喝點水。”
喻文州去書桌倒了杯水,端着水杯的手是他那只機械臂,水面平穩得連一絲波紋都無。
黃少天震驚得來不及喝水,目瞪口呆道:“怎怎怎麽做到的?”
喻文州掃過金屬手指,淡淡道:“多加練習就可以。”
“那也做不到這種地步。”黃少天就着他的手喝水,發現機械臂的一舉一動都靈活異常,好像原本就是身體一部分似的。
“你找人改參數了?”他疑惑地問,接着自己否定,“不對,沒有端口根本沒辦法修改。光靠練習……這才幾天時間,喻哥你居然能做到這樣,太神了?!”
喻文州搖頭,扶着他重新躺下,調出時間。黃少天打眼一看,立刻倒抽一口氣:“我昏迷了五天?!這麽誇張!”
“之前的情況确實比較危險。”喻文州簡單地一帶而過,将水杯放回書桌,背對他說,“你繼續休息,這裏很安全。剛才來的醫生叫徐景熙,是我的朋友,你可以信任他。我還有事,先走……”
黃少天尖銳地開口打斷:“我要怎麽信任他?像當初信任你那樣嗎?”
喻文州緩緩回頭,神色淡漠地說:“在這裏可以保證你的安全。我會查出爆炸的原因,等事情結束,你就可以離開。公司那邊不用擔心,你的職位,還有誤工費、營養費等等,我會提供。”
“這根本不是錢的問題!”黃少天憤怒地盯着他,僵持片刻,繼續說道,“我知道你身份特殊,能住得起獨棟洋房的人,哪一個不是大富大貴。本來我也沒想和你發展除客戶與雇員以外的關系,但是,如果不信任我,為什麽一開始不說?為什麽要做出那種……那種假象,讓我誤以為你對我也是……好,這些算我自作多情,我認栽。那些從公司拿到的資料,還有這個定位器,都是你計劃中的一部分?你把我當猴子耍,可我是人不是猴,我也是有心的!”
喻文州始終沉默以對。
任憑他将滿腔怒火化作拳頭,卻砸在松軟的棉花裏。他越說越氣,憤憤捶着身下的床鋪,洩氣道:“你為什麽要救我?”
喻文州這才開口,話一出,就涼透人心。
“因為你活着更有價值。”
黃少天強壓下心底那點隐秘的期待,扯扯嘴角:“如你所願,我會好好活着。”
喻文州關上房門,徐景熙快步迎上,擔憂的說:“隊長,你這幾天都沒能好好休息,還是先去眯一會吧。”
喻文州擺手,繼續向外走:“麻煩你幫我照顧他。”
徐景熙拍着胸脯保證:“那當然,隊長交給的任務有哪一次我沒完成?”
頓了頓,還是忍不住說:“隊長你之前受了重傷,身體本來就沒恢複好,這幾天又勞心勞力休息不足,你把自己當機器人,可機器也要定時休眠的啊。”
喻文州還是搖頭:“這件事是沖我來的,我不能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可是……”
“不用說了,我去向軍部彙報,其他的事情再聯系。”
徐景熙不敢攔,跟在後面小跑幾步,卻見喻文州忽然停下腳步。
“……隊長,怎麽了?”
喻文州目光平平掃過緊閉的房門,又迅速收回,淡聲道:“這兩天不要給他吃秋葵。”
“秋葵?”徐景熙先是愣住,随即意識到隊長是在叮囑他關于裏面那小孩的事情,不由得多問一嘴,“為什麽不能吃?”
喻文州臉上明顯浮現出不耐煩的神色,雖是淡淡的,卻看得徐景熙心裏一突,趕忙自問自答:“是不是對秋葵過敏啊哈哈哈……現在環境越來越幹淨,易過敏的人反倒越來越多,真麻煩是吧,哈哈哈哈。”
喻文州微微颔首,甚是不耐地複述一遍:“是過敏。”接着,朝他擺擺手,示意就此留步。
徐景熙下意識腳跟一磕,可惜家居鞋碰不出軍用鞋跟的清脆聲響,腳後跟撞在一起發出一聲悶聲,疼得他龇牙咧嘴。喻文州就像腦袋後面長眼睛,背對人很輕地笑了一聲,道:“退役之後沒有再做标準訓練吧。”
徐景熙傻笑兩聲,點頭:“是,本來想偷個懶,沒想到一懶就成瘾,沒有您監督再也回不去了。”
面對喻文州,他總是下意識使用敬稱,尤其“隊長”二字,無論如何都舍不得改口。喻文州沒有特意糾正,出門前最後說道:“他若是發脾氣,你多擔待些。”
徐景熙立刻道:“Omega嘛,受了重傷還被放到陌生環境,肯定要發點小脾氣。我懂的,會注意的。”
喻文州搖搖頭,不知是想否認他的哪句話。可徐景熙并沒有等來隊長的解釋,高速電梯在二人面前徐徐開啓,喻文州拉拉帽檐,低頭走進電梯。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