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說我嗎?”易麒非常突兀地開口問道。

他的音量不算大。在略微有些嘈雜的餐廳裏,也就剛好足夠被面前的這一桌人聽清楚。

衆人紛紛回頭,接着一片鴉雀無聲。

易麒看向方才發言的那個人:“我好像聽到你提起江老師,是在說我嗎?”

那是一個大約三十歲上下的男青年,易麒這些天裏有見過幾次,但并不熟悉。應該是劇組的人,也不知為何會跟宋時清坐在一起。

這人表情僵硬了一會兒,接着十分不自然地站起了身:“我是在誇江導演厲害呢,慧眼識人才……”

桌上其餘幾個人跟着讪笑了幾聲。

易麒沒再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便把視線轉移到了一直坐在一邊的宋時清身上。

宋時清立刻對他憋出了一個笑容:“嗯?”

易麒想了想,還是略微壓低了聲音,且身體向前傾了些許:“你是不是找我有事啊?”

宋時清對着他眨了眨眼睛,看似有些不解。

“你好像一直在看我?”易麒說。

宋時清一僵,顯然措手不及。他遲疑了兩秒,然後站了起來,對着桌上其餘衆人打了聲招呼:“我們出去說點事兒。”

易麒在被他拉出去的時候心裏想着,果然是有事兒嘛,還好過來問了。

“其實剛才我們沒說什麽,”宋時清才剛停下腳步,便立刻對他說道,“本來在聊今天的拍攝,我說你教了我不少東西。然後話題不知道怎麽的就帶到了江……江導演身上。“

易麒低下頭,垂着視線,想了一會兒才開口:“我大概能猜到還說了什麽。”

“抱歉,”宋時清說,“我對這些不太了解。不過剛才并沒有說別的,你過來之前我們在聊電影。後來話題突然又轉了回來,他就提起了你……”

“沒關系,”易麒擡起頭,“我能有今天都是因為老師,這句話并沒有說錯。”

“……”宋時清動了動嘴唇,但最終什麽也沒有說,只是笑了笑。

“你還沒告訴我呢,你找我是有什麽事?”

“呃……”宋時清攤了下手,“其實沒別的,就是怕你多想所以想跟你解釋一下。”

這聽起來不太合理。他先盯着他看,他才會過去,接着才聽到了那些話。宋時清總不能未蔔先知。

“我習慣斜着坐,那個位置一擡頭就是你,”宋時清有些尴尬地解釋道,“你衣服後面帽子上那個扣子,款式很特別,我下意識就忍不住看。”

易麒皺着眉頭,伸手摸了一下。

他當然知道那兒有個扣子。當初會買這件衣服就是因為覺得這個裝飾性的扣子看起來很有設計感。

“挺好看的,很适合你。”宋時清繼續說道。

“我好像誤會了,”易麒撇過頭,“不好意思,你回去吧,我也沒別的事兒。”

“怎麽啦?”阮筱雨看着低着頭沖回座位的易麒,“臉紅成這樣,他總不能是對你表白了吧?”

“啊?”易麒反應不過來,一臉不解。

阮筱雨輕輕咳嗽了一聲:“他到底和你說了什麽?”

“別提了,”易麒低下頭,尴尬地咬着筷子,“沒事,是我自作多情。他在看我衣服上的扣子。”

“……”

“早知道就不去了,”易麒小聲說道,“好傻呀。”

“不是我說啊,”阮筱雨一臉哭笑不得,“一般人都不會去問的。人家要真的有事,肯定會主動來和你說啊。”

易麒看了她一眼,沒吭聲。

“不過既然沒事他特地拉你出去做什麽?”阮筱雨又問。

“我過去的時候,他們正好提起老師。”

阮筱雨遲疑了一下:“你是說,江導演?”

易麒點了點頭。

阮筱雨沒開口,看表情明顯是因為不知道怎麽接。

“好煩呀,”易麒說着,嘆了口氣,趴在了桌上,“沒完沒了的。”

阮筱雨沒見過江河。對于兩人之間的過往的了解,大多也只是來自于各類流言蜚語。這姑娘雖然和易麒混的熟,關系好,但關鍵地方還是有些分寸,從來沒主動問過相關的話題。

見易麒臉還微微燒着,又露出郁悶的模樣,她想了半天,最終只是不痛不癢安慰了一句:“別往心裏去。”

易麒垂着視線:“不然能怎麽辦呢。”

回房間的路上接到了來自陶導演的電話,說想要修改一下劇本,讓他有空過去一趟。

到了以後發現一屋子人,宋時清也在其中。

指望這個老大難能一夜之間忽然開竅實在希望渺茫。導演反複思考過後,決定連夜對他的劇情部分進行修改。目前的思路是,把人設從張揚的陽光運動男孩兒改成內斂的憂郁文藝青年,且盡可能的壓縮臺詞量。

這樣,宋時清就只需要像以往上臺表演那樣本色演出即可,對演技的要求無限降低。

導演詢問兩位相關的參演人員意見。

“我籃球白練了呀。”易麒小聲嘀咕。

“所以,你是覺得還是按照原來的……”

易麒趕緊打斷了導演:“沒有沒有,就這麽改吧,我覺得挺好的。”

于是導演拍了板,編劇一臉苦大仇深挑燈夜戰去了。

宋時清這個罪魁禍首又像之前那樣連連道歉,等出了房門時,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抑郁了。

“太丢人了,”他在電梯裏對着易麒小聲訴苦,“我就不該接這活。”

易麒看了看他,沒吭聲。

“其實我真的有背臺詞,”宋時清繼續說道,“背得滾瓜爛熟,你随便抽一句我都能告訴你上下文。”

易麒張了嘴,又閉上了。

“怎麽一拍就一塌糊塗了呢……”宋時清唉聲嘆氣。

“你也不止是臺詞熟練度的問題啊,”易麒終于還是沒忍住,“你整個都不對。表情,語氣,肢體,全不在戲裏。臺詞再熟也沒用。”

原本垂着視線的宋時清擡起頭來,愣愣地看着他。

“……我是說,我知道你态度沒問題,”易麒也看向他,“你就是完全不會嘛。”

宋時清遲疑了一會兒:“有沒有人說過你真的好直接?”

“……”易麒抿緊了嘴巴。

有的。

那個人還叮囑他,這圈子太複雜,多說多錯。他這種個性在外面盡量把嘴閉上才不容易惹事兒。

宋時清見他一臉警惕,笑了起來:“你別緊張,我沒生氣。”

但易麒還是緊張。他意識到自己方才挺失禮的。

“我以前只拍過MV,”宋時清繼續說道,“都挺順利的。本來以為也差不了太多。看來是盲目自信了。”

他說完又看了眼一聲不吭的易麒。

“我真的沒有介意。”他說。

易麒小心翼翼,點了點頭,然後沖他笑了一下。

在不到一周前,易麒還不知道宋時清是誰。

雖然職業是個演員,但他對如今的演藝圈了解甚少。用他經紀人的話來說,就是一直以來都被保護的太好了,有點兩耳不聞窗外事。

但當導演和他提起宋時清這三個字時,他還是隐隐覺得熟悉,有點兒印象。

“好像在哪兒聽過。”

當他偷偷這麽告訴阮筱雨以後,收獲了對方無奈的眼神。

“我們剛才坐的那部電梯,旁邊那個廣告你還有印象麽?就是他呀。”

易麒沒印象。

但他很快意識到,這個人非常紅。只要稍加留意,無論是生活中網絡上還是電視機裏,都能時不時看到他的名字或者影像。

“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參演電影吧,雖然只是客串,也算是個不小的話題了,”阮筱雨後來和他八卦,“陶導肯定是看中他的人氣。”

易麒當時不置可否。

他覺得這些都和他關系不大。陶導本身是個還挺靠譜的導演。以前江河就跟他提過,說演員轉行幕後做導演的人中間,就數她最專業。

江河說的話,易麒無條件信服。

如今時隔幾年,終于又有機會擔當主演,還是來自被江河肯定過的陶導演的邀約,易麒非常重視。比起前來客串的當紅歌手,他更樂意把精力放在熟悉劇本了解人物上。

那時的他自然想不到,這位初次跨界的當紅炸子雞能把戲演成這個模樣。

江河以前曾告訴他,一個優秀的演員能帶着人入戲。如今他大開眼界,發現原來一個特別糟糕的演員也能帶着人一起出戲。

但好在第二天修改過劇本後,拍攝變得順利了許多。

陶導演和編劇面容都有些憔悴,挂着大大的黑眼圈,但精神卻是不錯。

“改完以後整體劇情更加張弛有度了,”她說,“算是意外之喜吧。”

這原本是一部偏輕松氛圍的青春片。整體節奏都挺歡快,笑笑鬧鬧雞飛狗跳。由易麒飾演的主角是個成天惹事兒的高中生,暗戀一位年輕女老師,各種尴尬表白反複出糗。

整部片子始終保持在一個情緒相對高漲的調子上,節奏就顯得有點兒過于緊繃。

“改完以後,衛骁的這兩段劇情就比較抒情一點,”陶導演說,“情緒上更立體。”

衛骁就是宋時清演的那個角色。易麒所飾演的主角襄揚一開始把他腦補成了情敵,試圖找茬,沒想到被對方折服,成為了一個小粉絲。襄揚想要含淚祝福他和自己心愛的老師終成眷屬,最終發現根本不是那麽回事兒。

原本的劇情裏,他該在籃球場上的對決中一敗塗地。

易麒看了修改後的劇本,确實改得挺文藝。但總覺得氣氛怪怪的。

籃球場上的Battle,場景被改到了學校天臺。

宋時清在午休的天臺上抱着吉他自彈自唱,然後易麒就跳出來打岔。一開始獨角戲似的在他面前大聲逼逼耀武揚威,之後在對方的無視中先是憤怒接着逐漸被歌聲感染。雖然最後表面上還是不服氣放了狠話,但當他離開時已經無意識跟着方才的調子哼了起來。

宋時清需要做的,就是不受易麒影響,安靜地把他為這部電影所寫的主題曲唱一遍。中間最好能有眼神交流,但主要還是端着,不搭理人。

天臺上風聲很大,現場收音完全用不了。拍攝的時候他們離得不算太近,彼此基本聽不清對方的聲音。宋時清還真像是在舞臺上表演那樣,不管易麒怎麽叨叨,他都若無其事。間或擡起頭來,沖他笑一笑。

于是整段拍攝的難點,全集中在了需要單口相聲似的講完大段臺詞且情緒幾度變化的易麒身上。

幾遍以後順利通過。

這一段的人物情緒,易麒覺得還是挺好理解的。但演完後,回味起來又覺得古怪。

他對着來給他送外套的阮筱雨小聲說道:“我怎麽覺得改完以後這麽暧昧呢。”

阮筱雨忍着笑,問道:“後面一段劇情是怎麽改的呀?”

原本,主角在球場被徹底打敗以後做了一整夜的噩夢,夢裏被強大無比的假想敵在球場上瘋狂羞辱,痛不欲生。醒來後情緒低落。

“改成,襄揚夢見自己又來聽衛骁唱歌,還聽入迷了,”易麒說,“那感覺看着就跟……就跟墜入情網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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