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易麒是發自內心覺得困惑。
想要演繹好一個角色,首先必須得入戲。把自己當成那個人,揣摩他的心境,體會他的情緒。
原來的劇本中襄揚因為被學長徹底打敗進而産生的崇拜感他是可以領會的。十六七歲的男孩子,對于優秀的同性容易産生敵對意識,在折服後也會打心底裏感到佩服。
但修改過後,他覺得自己有點找不到方向。
江河以前跟他提過,說當你無論如何也捕捉不到角色心态的時候,要麽是你本人和創作者的思維模式實在相去甚遠,要麽就是劇本确實不怎麽合理。
易麒作為一個初出茅廬尚不算成熟的小演員,不敢輕易質疑大導演的權威。于是他姑且認作是思維模式差異太大。
因為歌唱得好聽就瞬間崇拜情敵,怎麽想怎麽奇怪。在他看來,襄揚那心态變化,只能用戀愛了來解釋。
突如其來,怦然心動,從此以後看待那個人世界就變了一種顏色。
休息過後就要開始下一幕的拍攝。
易麒捧着劇本,歪着頭,皺着眉,苦思。
夢境中幾乎沒幾句臺詞,劇本中的文字敘述也非常簡練。他反反複複看了好多次,然後閉上眼想要試着找感覺。
恍惚中,身前出現了另一個人的氣息。
“給我水。”易麒擡起一只手。
過了比預計中更長上一些的時間,保溫杯才塞進了他的手心裏。
易麒覺得有不對勁,睜眼擡頭,然後就慌了。
“不好意思啊,我以為是我的助理。”他連忙站起身來。
宋時清沖他笑着擺了擺手,然後問道:“我剛才看起來還行吧?”
“挺好呀,”易麒想了想,“陶導演不是也說挺不錯的麽。”
“其實我緊張得不得了,”宋時清說着,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還好不是現場收音,我唱走調了好多次。”
“放心,看不出來的,”易麒也抱着保溫杯坐下,“剛才離你最近的就是我了,耳邊呼啦啦的,什麽也沒聽見。”
“……你這麽說,我又有點遺憾了。”宋時清說。
“啊?”
“雖然緊張,而且還走調了,”宋時清看着他,“但好歹也是很認真在唱的,結果只有自己聽見了。”
易麒低下頭,躲開了他的視線:“剛才我聽見導演和你說,別管人物了,就當成自己來演。”
宋時清點頭:“是啊。”
“那,你在剛才那段劇情裏,看着襄揚自言自語不停叨叨,心裏在想什麽?”
問完,過了片刻還是沒聽到回話,易麒又一次擡起了頭。
宋時清若有所思,好一會兒才答道:“……我在忙着緊張呀。”
“……”
易麒無語,又有點想笑。想要從他這兒找到一點靈感,看來是不可能了。
“我再想想啊,”宋時清眯着眼睛歪着頭,“好像還想着,‘他在聽着呢,我得好好表現’。哎,原來聽不見。”
“那你覺得襄揚是個什麽樣的人?”易麒又問。
“……挺可愛的小男生吧。”宋時清說。
襄揚十七歲,易麒二十三歲。
青年演少年并不罕見,何況易麒本身長得就比較顯小。他不是娃娃臉,只是眉眼間氣質特別純,平日裏不做打扮看起來就像是個剛上大學的小學弟。經過化妝造型,想要假裝十六七歲的少年,一點也不勉強。
用陶導演的話說,他天生就少年感十足。
但就算這樣,被一個并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同齡人說是“小男生”,感覺還是挺詭異的。
“我真的看起來很小嗎?”易麒問他。
“我在說襄揚,又不在說你,”宋時清說,“你平時和鏡頭前根本就是兩個人。”
對一個演員而言,這無疑是莫大的誇獎。
易麒有點兒高興,沖他笑了一下。
宋時清移開了視線,接着問道:“那在襄揚眼裏,看着剛才的學長,會有一點兒崇拜的感覺麽?”
易麒答不上來。
他剛才在表演時,确實是這麽灌輸自己的。但一直到錄制完畢,導演覺得OK,他自己心裏卻始終覺得有那麽點兒奇怪。他覺得在那樣的情境下,襄揚會對着衛骁突然緊張慌亂,只能是因為心動。
“看來是沒有了,”宋時清十分誇張地嘆了口氣,“學長還得多努力。”
休息時間很快結束。
下一段要拍攝的劇情,還是在同樣的地點,由同樣的兩個人出演。
那是襄揚的夢。夢裏只有兩句臺詞。
“喂,你在那兒做什麽呢?”
“你聾了嗎?”
那之後大段的時間裏,他只需要安靜地站在那兒,然後聽夢裏的人唱完一小段歌。
但其實易麒并聽不清歌聲。屋頂的風比方才刮得更大,耳邊呼呼作響,吹得臉頰上的皮膚都有點痛,眼睛也睜不開。
努力想要忽略這點不适保持自然,但很快眼眶都被大風刮得濕潤了起來。
在被導演喊停後,易麒十分慚愧。
“我被吹得掉眼淚,”他問,“能不能換個邊?”
導演應允後,趁着工作人員搬動器材把他叫了過去,讓他看方才拍攝的錄像。
“不止是流眼淚的問題,你情緒不對,”她說,“看着像在發呆。”
易麒皺着眉低頭揉眼睛:“我想想。”
換了邊以後頭發全被吹在臉上,但好在眼睛終于沒那麽難受了。
易麒喊完了那兩句臺詞,緩緩地向前走了幾步。視線裏的宋時清依舊抱着那把木吉他,低着頭,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小幅度地撥動。
他還是聽不清他的歌聲。但他必須被這歌聲所打動。
佩服,崇拜,仰慕。易麒明白這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态。他曾經有過這樣的對象。但如今,無論他怎麽努力,都無法激活這種情緒。
十幾秒後,導演再一次喊了CUT。那之後,一連拍了好多條,始終過不了。
“怎麽突然那麽找不到狀态?”陶導演不解,“這不像你了嘛。”
易麒蹲在地上,皺着眉頭發呆。
“還是眼睛不舒服?”
易麒搖頭:“我有點難體會。為什麽他唱歌好聽,我就不讨厭他,還開始崇拜他?”
“你就沒有喜歡的歌手麽,”陶導演失笑,“你看那麽多人喜歡宋時清,不是因為他歌唱的好麽?”
“……還因為長得帥吧。”
“所以啊,現在這個歌唱得好,長得也帥的人坐在那兒,你逐漸意識到自己變成了他的粉絲,”陶導演說,“就是那種感覺。”
“那……與其說是崇拜,其實更接近愛慕吧?”
陶導演想了想:“你可以試試看。”
導演又給了他十分鐘時間,讓他找感覺。
期間宋時清過來和他說話。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問,“我昨天給你的泡騰片,你吃了嗎?”
易麒點頭,又搖頭。
“吃了,沒有不舒服。”他說着嘆了口氣,“今天變成我拖累你了。”
“什麽話,”宋時清笑,“其實還好,我都不用演。就坐在那兒自HIGH,挺輕松的。多來這麽幾遍我已經一點都不緊張了。”
按照劇本裏寫的,他的這段表演比之前更簡單,只需要完全無視易麒的存在,旁若無人自彈自唱就好了。
“你是不是很喜歡唱歌啊?”易麒問。
“那肯定啊。”
易麒點了點頭,接着坐在那兒單手撐着下巴,微微側着視線盯着宋時清的臉看。
宋時清就坐在他旁邊,從這角度看過去,是個四十五度角的半側面。這個人的五官無懈可擊,氣質清爽利落,眼神尤其深邃。除了覺得确實端正好看,易麒突然隐隐對着這個輪廓産生了一點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怎麽啦?”宋時清被這麽盯着,有點尴尬。
易麒搖頭:“沒事,我培養一下情緒。”
宋時清微微往後仰了仰身子,還伸手抓了兩下頭發。
看起來,似乎很不好意思。
到頭來,果然是另一種感情更好理解。
并非仰慕,而是愛慕。他對他怦然心動,驟然改觀,夜有所夢。
夢裏的人容貌清隽,歌聲醇厚,勾着他不由自主地靠近。
“喂!”他對着他喊,“你在那兒做什麽?”
視線裏的那個人充耳不聞。他穿着和他一樣的白色制服襯衫,衣角和領帶被屋頂的大風吹得不停飄動,發絲淩亂。
“你聾了嗎!”他繼續喊。
喊完了,他也不等對方回答,便往前走去。
他在唱歌。但他的歌聲他聽不見,他覺得自己有必要走得更近一些。
風忽然變換了走向。略微偏長的劉海猛地往眼前飄,遮住了他的視線。他為此用力甩了甩頭,接着眯着眼睛擡手攏起頭發,然後繼續往前走了幾步。
每靠近一點,那原本隐隐約約若有似無的音樂就會變得更清晰一點。
伴随着琴弦撥動,曲調悠揚,歌聲純淨溫柔。
比想象中來的更動聽許多倍。
不止是好聽,唱歌的人低垂着視線嘴角微微含着笑意的模樣還特別好看。
他夢中的人,近在咫尺了。
等意識到的時候,易麒已經離得太近了,超過了劇本中要求的距離。低下頭,甚至能看見宋時清頭頂上的發旋。
宋時清的歌聲蓋過了風聲,蓋過了易麒此刻耳邊所有的聲音。
手指撥過琴弦,也撥在他心上。
易麒愣愣地看了一會兒後,蹲下了身子,又仰起頭。
接着,原本應該對他視若無睹的宋時清突然擡起了視線。
他在看向易麒的同時,指尖劃過琴弦,然後在樂聲流淌中停下了動作。餘音繞耳,他對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