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元夜笙歌滿東都,九霄皓月舞燭龍。上元夜的洛陽,火樹銀花,金吾不禁,一輪圓月暖暖含光,禁城內外處處是璀璨的煙火,仿佛漫天星鬥灑落在城頭,照得神都白晝也似。

西海三公主敖寸心此刻身擁重裘,手提一盞鯉魚吐珠燈,斜倚在城牆上,由垛子口向下張望。自玉鏡湖分手之後,楊戬已經數月沒有露面。最初尚有哮天犬持他手書來見,說是地府十萬惡鬼雖已捉拿殆盡,但他們剛剛得脫,又複被擒,怨氣沖撞得血池翻湧不息,因此玉帝召了楊戬前去處置。只是這一去,就再沒有消息。

寸心也曾請三哥問過地藏王菩薩,那菩薩只是笑笑,說二郎真君法力無邊,此去只是鎮壓幾個惡鬼,并無艱險。只那血池在地府深處,本來就不見天日,楊戬一時事務龐雜,消息帶不出來也是有的。

寸心聽了心下稍安,卻也難免時時挂念。今日上元佳節,西海龍宮內熱鬧的一鍋粥也似,寸心唯恐自己郁郁寡歡掃了父母哥嫂興致,陪着飲了幾杯酒,偷便躲了出來。此刻這城牆下,街市中,處處是人流,摩肩接踵,車馬如林,各自含笑徜徉在燈海裏。遠處是燈火輝煌的通天宮,煙火明滅間,連明堂外的九鼎和十二神都隐約可見。寸心腳下的神都城內是那樣的熙熙攘攘,可她的心,卻如同城頭呼號的北風一般,空蕩蕩的,無依無靠。

忽然有城下有人一聲驚叫“不好!” 只見一條巨大的龍燈自架上掉落,重重跌在附近蘆棚的氈頂上,那氈是塗了無數層桐油防雨的,桐油遇火,瞬間着了起來,火勢借着北風,将整間蘆棚擡起,向周遭的棚戶砸去,一霎時已經有三五間蘆棚火起。

慌亂的人們提了水桶來救,可是洛陽城已經久無雨水,原本為觀燈的人們避風取暖而設的蘆棚一觸即燃,連片成了一個巨大的火海,熱浪很快蓋過了北風的寒意,火焰獰笑着席卷了城牆下的每個角落,大人,孩子,牲畜,無不在北風卷起的火星和木屑中倉皇逃竄。那帶着火的風一頭撞在城牆拐角,又硬生生折返回來,沖天的火焰形成了一股強勁的回旋火浪,瘋狂的朝着尚未逃出圈子的人們撲去。

城上的寸心被熱氣噓得一縮手,鯉魚燈跌在腳下,蠟燭點燃了花燈,鮮紅透亮的紙張化為飛灰。她顧不上那燈,手一撐垛口,幾乎就要跳下去救人,忽然一陣铮錝的琴音響起,悠揚清越,猶如松間石上的清泉蜿蜒流過,在這噼啪作響的火場中,宛如凜風洗心朗月淩空。寸心看時,甕城登馬道的坡道上,有一人迎風而立,手撫一架鳳首箜篌,挑勾抹剔,音韻端可裂石。

火場中被圍的人們本來如亂蜂蟄頭一般四處奔逃,聽那琴聲傳來,紛紛往那人處望去,只見那青衣男子高聲道:“北側尚有活路,爾等速速離去!” 這數十人立時如蒙大赦,一股腦奔向北去,這裏寸心經這一頓,心思也漸漸清明起來——她本是龍族正神,何必效仿凡人,手足胼胝的去救人,只需變了龍身行雲布雨,化解這場火厄當不在話下。

寸心一時得了主意,将身上狐裘解下,望半空中一抛,立時化為祥雲,纖足輕點垛口,淩空躍起,已是化為一條威儀棣棣的巨龍,須發長飄,一身晶瑩剔透的銀鱗,每一片都透着櫻花一樣瑩粉的輝光。只見她呼吸間雲霧漫天,遮星蔽月,連城門都掩在混沌之中無法得見,一道明閃劃過夜空,似金蛇狂舞,雷聲陣陣如遠處隐隐滾來無數兵車,須臾已是銀河傾倒,雲流滄海。

那火雖大,怎禁得天上雨落如瀑,地上白浪滔滔,不到一刻工夫,竟然澆得火星全無,寸心方收了法身,住了雨勢,就見金吾衛帶了水車趕來,為首那街使一見這滿地泥濘混着黑灰殘渣,倒愣住了。

此時城牆附近已經逃的空無一人,那街使一擡頭,看見了甕城馬道上的青衣琴師,一個手勢,手下便撲上去,一邊一個架住了他,帶下城來。這街使上前打量了一番,又轉頭看了看狼藉的現場,眼角瞟着琴師道:“你方才在這兒?”

那琴師點點頭。只見那街使一手按住佩刀環柄,一手戟指他喝道:“別人都跑了,只有你還在,這火必是你放的!” 那琴師愕然,還不及答話,只聽街使又道:“幸好天降甘霖,不曾死傷了人畜。不過......” 他摸着光滑的下巴獰笑:“這縱火的罪名你是逃不掉了,明日見了中郎将大人,我等也算有個交代。” 說罷一揮手道:“給我帶走!”

那琴師只顧掙紮,卻哪裏敵得過虎狼一般的衛士,只得被推搡着前行。忽然一陣狂風刮過,直吹得那街使并左右俱放了手,掩面失色,待風住了再看時,這琴師已經不知所蹤。

那琴師只覺昏昏沉沉不知乘風飛了多遠,待耳邊風聲小些,他慢慢睜開眼,卻見面前俏生生立着一個女郎,白裘裹身,明眸皓齒,正笑盈盈的看着他。見他詫異,寸心笑道:“我方才一直在城樓上,火不是你放的,我都曉得。”

琴師道聲“慚愧”,向寸心一揖道:“多謝姑娘相救,只是......” 他環顧左右,發現身處荒郊野外無人之地,心內頓覺蹊跷,知道面前這女子并非常人,遂小心翼翼的施了一個禮:“姑娘,在下于斯年,不知姑娘是......”

寸心“噴”的一笑:“方才你我聯手,你救人,我救火,這就不記得我了?” 那于斯年一愣,方才他在大雨瓢潑時,曾于雲中望見一鱗半爪,已知是神龍顯靈降雨,這姑娘既如此說,那......他深吸一口氣,一揖到地,口內道:“不知是龍神顯身,斯年不敬之處,望祈恕罪!”

寸心挑眉,這于斯年倒是與衆不同,尋常人聽見自己身份,早就吓得跪伏在地抖若篩糠,唯獨他雖然禮數周全,語氣做派卻不卑不亢,當真有趣。因含笑道:“于先生不必如此。你于混亂之中尚能鎮定自若,以琴聲導引衆人脫難,如此看來,也是有大智慧的人。” 她頓了一頓,又道:“我乃西海龍王第三女,敖氏寸心,不敢妄稱龍神,不過是有些許法力罷了。”說罷也施了一禮。

那于斯年倒也不甚惶恐,緊了緊背上的琴囊,道聲“請公主自便”,便要轉身離去。寸心倒詫異起來,常人見了神仙,就算不諸多祈求,也大多會問問自身的休咎,這人卻忙着要走!她忙追了兩步上去,問道:“你......” 寸心原想說“別無所求”,想了想,換成了“急着有事?”

那于斯年瞟了她一眼,也不答話。寸心越發好奇,追着問道:“我剛剛聽你在城下彈那箜篌,音色極美,其中卻有變徵之調,不是福壽吉音,你心中......莫非有極大的悲苦?”

于斯年猛地停住腳步,看了看寸心,思忖良久道:“我确有一事,只是不知三公主......” 寸心忙道:“什麽事,你說。但凡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幫你。”

于斯年垂眸嘆道:“本來公主是海中龍神,未必幫得上我,只我如今于鬼神之道全無頭緒,或許公主能幫我指點迷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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