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章

揉了揉眼睛,寸心想起今日還要去東市采買胡椒沒藥沉麝諸香,登時直想擁被蒙頭,假作偶發重疾不良于行。她輾轉移時,還是認命的起身批衣,淨面時,寸心突然雙手一抖——不對,楊戬還沒回來!

昨夜原是天黑就走了,以楊戬的身手,總不至于連那小小貓鬼都制不住,寸心又想到當時李旦父子也在宮中,難道出了什麽事?那龍女呆呆的,臉上的水跡都忘了擦,紮煞着手,心緒亂如一團扯不開的絲線。忽然門外錢嬷嬷的聲氣響起:“楊夫人,老身錢氏伺候着了。”

寸心猛的轉身,不想将銅盆帶在地上,“哐啷”一聲撒得裙上透濕。門外嬷嬷聽了忙問:“夫人莫急,今日城中戒嚴,我們出不去了,您慢慢拾拾掇。” 寸心越發惶恐,忙使了個法決收起覆水,疾走幾步開門問道:“昨日還好好,如何今日戒嚴了?”

那老嬷嬷笑道:“昨夜內廷有信兒,這陛下呀......” 她一手卷了個筒附上寸心的耳邊,悄聲道:“陛下被張、敬二位老爺圍在迎仙院啦!他們還說,袁司馬已經領兵殺了控鶴監的那兩個妖精,所以今兒一早,右羽林衛就出兵封了城門,不許人出入。現在街上到處是兵丁,連坊門都閉了——夫人您說,這可是要變天了不是?”

寸心扶着門框的手攥出了冷汗——“張老爺”便是鳳閣鸾臺平章事張柬之,為武後親自拔擢的左膀右臂;“敬老爺”是中臺右丞敬晖,乃是皇太子李顯的腹心親信;司馬袁恕己是相王李旦的人,而右羽林衛大将軍李多祚則是高宗李治留下的禁軍統領。這也就是說,昨夜李顯和李旦聯手,說動了張柬之,帶着忠于李唐皇室的人策動兵變,已經将女帝軟禁起來,還殺了控鶴監的張易之兄弟!

那楊戬呢?楊戬昨日去了迎仙院保護武曌,此刻人又在哪裏?寸心的臉上血色全無,她知道楊戬絕不會有事,但變起倉促,一夜光景李唐勢力已經控制了禁城,磨刀霍霍大開殺戒,楊戬卷入其中,他受欽命護佑武後,如今又要如何收場?

寸心定了定心,向那老妪道:“既是出不去,便勞煩嬷嬷将昨日陳設再查一遍,看看有什麽不周之處,我們再做打算。” 那嬷嬷笑道:“我看哪,這親事成不成都在兩說。” 見寸心詫異,她又道:“這小娘的父親是武後的侄兒,武後都倒了,咱們還娶她作甚?” 見寸心無話,老妪福了一福,轉身去了。

寸心盡自忐忑不安,只李旦父子并楊戬都還未歸,只得強打精神至新房內巡視一番,又處置了些雜務,天将掌燈,方得脫身回至下處。

一推門,只見楊戬在茶案旁憑幾而坐,手內捧一盞茶,頗是輕松自如。寸心一見,懸了半日的心終于落定,面上卻不肯帶出,只淡淡道:“辦完事了?”

楊戬看她回來,又取了一個茶碗,替寸心斟滿,笑道:“今年新下來的碧渚紫筍,嘗嘗看。” 寸心滿腹心事,又不知如何問起,只得跪坐下來,端起那茶細看。

“這碧渚紫筍是貢茶,大內都才剛用上,你倒先得了些。”寸心小啜了一口道,這茶色清朗透亮,一入口輕浮甘冽,倒叫她心內平和了不少。楊戬無聲的一笑:“今日迎仙院裏見着,我便随手拿了些。”

“你......” 寸心失笑,“堂堂司法天神,居然偷拿武後的私藏!”

“玉笙吹老碧桃花,石鼎烹來紫筍芽。” 楊戬微笑,“那武曌得我救她一命,将些茶來謝我,也是該當的。”

昨夜楊戬趕到迎仙院時,太子李顯,張柬之并敬晖已帶兵已經将這處宮室團團圍住。楊戬使了個障眼法混入禁軍士卒中看時,只見李顯頂盔貫甲直入殿內,示意下人将二張的首級呈與武曌觀看,驚得那女帝直直從榻上坐起,喝道:“此乃汝所為耶?如今二子伏誅,汝可即刻還宮!”

李顯還未答話,旁邊中臺右丞敬晖急道:“太子不可歸!” 他轉向武曌,神色恭肅,卻毫不遲疑的說道:“二張無德無才,此是皇天降怒,非唯陛下故誅。違天不祥,乞陛下裁擇。”

武曌聽罷只是向內躺倒,不發一言。太子李顯不知所措,望向敬晖求助,那敬晖格格一笑,朝李顯抱拳道:“殿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而今勢成騎虎,不可有婦人之仁。殿下欲效章懷太子乎?”

那李顯皺了眉,章懷太子李賢是他的兄長,武後的第二子,容貌俊秀,才思敏捷。高宗在時,嘗以太子身份監國,贏得朝野贊譽,內外皆以其為聖君之選。不料調露二年與武後反目,以謀逆罪廢為庶人,逼令自盡,終年只有二十九歲。

而李顯本人自光宅元年被廢為廬陵王後,輾轉均州、房州等地,颠沛流離凡十五年矣。以金枝玉葉之軀,惶惶不可終日,常于夢中驚醒,一見使臣到來就如驚弓之鳥,幾乎自盡而死。幸得王妃韋氏勸慰,道是“禍福倚伏,何常之有?你我難免一死,何必急于一時!” 這才苦苦熬到聖歷二年,得武曌召還東都,複為太子。他今生所有難耐的苦痛,都拜眼前這位聖神皇帝所賜,今日他手握禁軍,發一言而定生死,若再遲疑,只怕翌日這女帝翻過手來,自己絕無生路,那章懷太子就是殷鑒!

思及此處,李顯右手撫上腰間佩劍,他本就羸弱,骨節分明的手指根根泛白,死死捏住劍柄,仿佛正集聚着最後的力量,忽聽身後一人出列道:“殿下且慢!”

李顯轉頭,只見那人白衣翩然,長身玉立,立在一殿帶甲武士之中,如風拂玉樹,雪裹瓊苞,讓人一見忘俗。只聽他神色端凝,徐徐言道:“殿下,昔日公子章不解沙丘之圍,瘐斃其父趙武靈王,有失人子之道,終至國運衰微,千乘之國拱手讓于虎狼強秦。而本朝太宗皇帝,親父子,近賢臣,所以海內歸心,始有貞觀之治。殿下宜且待楊某向陛下進言,如陛下不許,吾等再謀良策,如何?”

李顯不識此人,便目視一旁的張柬之。那張相輕聲道:“此乃相王府內門客,楊先生諱戬,有經天緯地之才,冠絕四海之智,殿下不妨聽其一言。”

見李顯颌首示意,楊戬行至武後榻前,輕聲道:“昔日天皇以愛子托陛下,今太子久居東宮,而年齒已長,群臣追思太宗、天皇之德,是以清君側,除內患,此天以人事歸李氏也。”

那武曌緩緩轉頭,昏耄的目光在楊戬面上一掃,忽然身子一顫。用手肘艱難的撐起上身,另一手伸向楊戬,喃喃道:“你......你是常住?” 她難以自信的搖搖頭,垂下手臂道:“不,常住已經死了,死了......”

身後的李顯也是一怔,他只覺楊戬似曾相識,卻死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卻原來這人眉眼肖似先周國公賀蘭敏之!只是賀蘭敏之早于鹹亨二年被武後流放嶺南,又命人将其以馬缰絞死在韶州——就算是活到今日,也應是花甲之年,絕不可能如此年輕。

楊戬卻似渾然不覺,向武曌一揖道:“諸臣工謹奉天意,惟願陛下傳位于太子,則天皇與天後之裔萬世不絕,此乃天下之大幸,望陛下三思。”

武曌怔怔望着楊戬,口中咕哝了一句什麽,滿是青筋的手指了指書架,緩緩閉上眼睛,躺下不複再言。

張柬之一招手,便有武士上前,摸索片刻,用匕首撬開書架上的一個暗格,起出一方玉玺,上刻“皇天景命,有德者昌”八個大字,正是聖神皇帝之受命玄玺。李顯大喜,吩咐将迎仙院所有近侍撤走,換上東宮帶來的內宦,又命李湛、王同皎等人率兵把守,方才帶人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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