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悔或不悔
司願死了。
他的身體在他氣息斷絕的時候, 就在阿零的懷裏, 化作了一捧破碎的流光,湧向天際。
就像是人間的煙火。
短暫一瞬, 消失無痕。
阿零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她和司願究竟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
阿零生來就是孤單的。
兒時父母的面容只在她的記憶裏留下模糊的影子。
阿零的前半生, 全都用來尋找族人,尋找故鄉了。
可她離開那裏太久了。
要找到兒時的故鄉, 多難啊。
直到她撿到那個被人厭棄, 被人驅逐的少年時,她才終于,變得不再孤單。
因為那雙不同于常人的重瞳, 他被父母抛棄, 被大家嫌棄。
可阿零不在意。
在這個世上,對阿零最好的人,就是阿願。
阿願曾經說過,這輩子,他會永遠對阿零好。
他會陪着阿零,找到她的家。
可是啊,在這條尋找故鄉的漫漫長路上,究竟是誰先開始迷失的呢?
“阿零姑娘,有件事, 我覺得應該讓你知道。”
在海邊的風聲夾雜着浪濤聲傳來時,阿零聽見星馳開了口。
“我之前告訴過你,司願之前找我做過交易。”
星馳站在那兒, 月亮的華光鋪散在他的肩頭,他的銀發如霜,泛着冷淡的光澤。
數千年的時間,星馳和太多的人做過交易。
他向來是沒有太多憐憫心的,他從來不喜歡單方面的付出。
司願是唯一一個敢跟他做交易的凡人。
而他要星馳做的,竟然僅僅只是求他放出海螢,幫一個姑娘,找到她的家。
但這筆交易,到底還是沒有做成。
因為星馳的海螢,根本找不到阿零的故鄉。
“準确地說,在數百年前,我就見過你了。”
記憶太多太沉重,星馳對于許多不太在意的事情,也僅僅只是記住了一個模糊的大概。
“你天生擁有窺心的能力,這是你的優勢,也是劣勢。”
“有些妖魔甚至于是人類,都觊觎你的這種能力,他們希望你能成為一個聽話的傀儡,供他們驅策。”
星馳望向波瀾不斷的海面,“那時的你,保護不了自己,而司願作為一個凡人,更保護不了你。”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但阿零的腦海裏已經盛滿了數百年前的許多記憶。
“那一次,你受了很重的傷。”星馳回頭,看向站在幾步之外的阿零,那雙湛藍的眼眸裏,意味不明。
阿零的手不由地緊緊揪着自己的衣角。
她很清楚星馳說得是哪一次。
“第一筆交易不成,但這第二筆交易,卻是做成了。”
夜風拂來,星馳的衣袂被吹得獵獵作響,“我幫他救你,而作為回報,他替我去南川采藥。”
南川淤泥太多,有別于凡世裏的猛禽也不少,是星馳一直很讨厭的髒污之地。
但他提的這個條件,已經是對這個凡人最大的恩賜。
作為一個凡人來說,司願去那兒,一定是無比兇險,九死一生。
可他,做到了。
阿零的那雙眼睛裏已經隐隐染上了一層淺淡的水光。
“後來,司樓盯上了你。”
關于這件事,當時的星馳所知也并不多,但他也并不難推測司願究竟為什麽會甘願為魔。
“仙道太長,對于一個凡人而言,那是一條将要耗費一生,卻仍然前路未知的漫漫大道,他等得起,但你……卻并不一定等的了。”
“但入魔,卻是一瞬間的事情。”
這只是星馳的推測,但聽起來,卻像是最接近真相的。
阿零知道,如果是以前的阿願。
如果是他。
……他或許,真的會這麽做。
“這輩子,阿零好好活着,我就活着。”
曾經的少年郎,那樣認真地捧着她的臉,鄭重地說過這樣一句話。
眼淚毫無預兆地一顆顆砸下來,阿零的嘴唇顫抖,幾乎說不出一句話來。
“或許是之前的他太過自信,以為自己就算成了魔修,也不會真的割舍掉生而為人時的情感……但很顯然,他錯了。”
在一條原本就足夠黑暗的路上徹底迷失,這似乎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當初的司願,沒有選擇。
司願有多恨自己的脆弱無能?這世上,沒有人可以真的感同身受。
當時的南支與北支妖族矛盾激化,深陷混亂之中,司樓趁虛而入,重創了南支和北支。
在那樣的情況之下,無論是南支,亦或是北支,都忌憚着司樓,且根本無暇顧忌一只小小的靈獸。
如果司願不拜入司樓門下,與虎謀皮。
或許阿零,早已經成了司樓的階下囚。
但這些,他都從未告訴阿零。
由她誤解,由她怒罵。
他以一人之力,背負了所有沉重的代價,只要她活得輕松一些,再輕松一些。
然而誰能料到,最後竟是他,給了她最深重的一擊?
從阿願,成為司願。
這是一個注定痛苦萬分,且無法回頭的過程。
這條路,他不需要阿零陪着他走。
他舍不得。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肩負好所有的重擔,他本以為自己只要還愛着她,就不會丢掉自己的本心,不會成為一個真正的魔修。
可為什麽,到後來,他卻連愛着她的這件事都忘記了?
司願悔嗎?
他有悔,卻也不悔。
或許阿零和阿願,本就不該是可以相愛的兩個人。
眼淚已經徹底模糊了阿零的視線,她再也壓抑不住自己內心翻湧的酸澀,跪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雙臂,失聲痛哭。
星馳轉身,往遠處明亮的燈影那邊走去時,他忽然停頓,卻沒有回頭,“抱歉,我早該告訴你,但,我想如果我早告訴了你,或許你對司願,還會留有恻隐之心,那麽他,或許就還會有一線生機。”
星馳以為,一個女人的恻隐之心,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他決不允許那樣的情況發生。
司願,必須死。
“我……明白。”阿零閉上眼睛,泣不成聲。
無論司願當初是不是為她成魔,這些都無法成為免去他一切罪責的理由。
他殺了那麽多的人,害了那麽多的性命。
錯了,就是錯了。
但是,但是……
“阿願……”
阿零一遍又一遍地喚着這個名字,聲聲哀恸。
海風陣陣,拂過她的臉頰,風幹淚痕,如一雙溫柔地手,輕撫她的發。
“阿零和阿願,到底不是這世上……最幸福的人。”
她哽咽着,長風吹亂了她的發,半遮住她似哭似笑的臉。
直到現在,阿零終于恍然。
如果當初司願刺她的那一劍,真得足夠決絕,足夠無情,那麽她……又怎麽還會有生還重活的機會?
可是,
可是這一切啊。
都結束了。
——
沈玉致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
賀景蜷縮着長腿,窩在旁邊的一把藤椅上,看見沈玉致睜開眼睛,他那軟趴趴的短發都像是一下子精神起來,他連忙跳下藤椅,一瘸一拐地跑到床前,“殿下!殿下您醒啦?”
沈玉致被他的大嗓門吵得皺了眉,偏頭瞥了他一眼。
“……”賀景自動閉麥。
沈玉致勉強坐起來,胸口包裹着的白色紗布在瞬間又浸出些血痕,但他卻全然不在意,只是看向賀景,沒有什麽血色的唇輕啓,嗓音有點嘶啞,“初初在哪兒?”
賀景連忙回答,“殿下,小夫人在隔壁的房間呢!”
沈玉致聞言,就撐着身子,下了床。
光luo着上身,他扯過床頭的純白棉質單袍穿上,徑自往房間外走。
賀景連忙跟上去,“殿下,殿下您小心點,走慢點,注意傷口,別磕着碰着了,殿下您……”
沈玉致停頓了一下,回頭冷冷地瞥他一眼。
賀景捂住嘴巴,再次閉麥。
沈玉致走進隔壁的房間,就看見了躺在床上,似乎仍在熟睡的陶初。
那麽大的一張床,顯得她的身形更加的嬌小,縮在被子裏,只留一張蒼白的小臉在外面,烏黑的發遮住了她的半邊臉。
沈玉致站在那兒,看了她好一會兒。
那雙茶色的眼瞳裏神色一瞬柔軟如水,消融了千山的雪色寒冰。
他走過去,在她的床沿坐下來,伸出手,輕輕地撫過她的臉龐。
“初初,我回來了。”
他的嗓音不自覺地放柔,帶着幾分缱绻的眷戀。
“初初?”
他又喚她。
但她始終沒有什麽反應。
“她已經昏迷了三天了。”
彼時,星馳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沈玉致聞言,看向星馳的目光陡然沉冷。
賀景見勢不妙,趕緊一瘸一拐地退到門外去了。
果然,下一秒,沈玉致周身淡金色的氣流湧現,幾道冰刺飛過來,距離星馳的咽喉,不足半寸。
“我什麽時候,讓你把她帶出來了?”
沈玉致眼眉冷如寒霜,一字一句盛滿怒意。
“殿下就那麽相信裴素照?”
星馳挑了挑眉,“你知不知道,司願差點殺了小夫人?”
沈玉致瞳孔微縮。
“你說什麽?”
“他們裴家的內鬼,可不止一個。”星馳掀了掀唇。
“賀景。”
沈玉致那張無暇的面龐上神色變了幾變,眼底始終壓着陰雲。
“在,在呢!”站在門外的賀景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
“讓裴素照過來見我。”
沈玉致冷冷地看了星馳一眼,對賀景說道。
“是!”
賀景應了一聲,然後就轉過身,去給裴家打電話了。
逼近咽喉的冰刺融化無痕,星馳動了動有點僵硬的脖頸,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陶初,正了正神色,“殿下,我的藥對小夫人已經不起作用了,現在她的情況,很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來了!!更新送達!麽麽噠!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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