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花瓣

天色已晚，郭芙等人甩掉蒙古兵之後，看到路邊有一個窯洞，便停了下來。

衆人下馬過去，見是一座廢棄的、燒制酒壇子的陶窯，倒是極大。

窯洞裏放着兩張床，有桌有椅，似是有人在這裏居住過。不過桌椅上已經布滿灰塵，顯然已經很久沒人居住過了。

天色已晚，附近沒有人家，耶律齊和郭芙商量了下，決定在這裏暫歇一晚。郭芙道：“這裏有床。我帶的有行李，将就一夜也行。只可惜沒有枕頭。”耶律齊輕笑，“若是在家裏，你枕我的胳膊便是。在這裏卻是不行。”郭芙臉微紅，嬌嗔的橫了他一眼。

陸無雙看到這裏十分破敗，很不願意在這裏留宿，便問楊過，“大哥，這裏離古墓遠麽？”

楊過道：“不遠。”

陸無雙大喜，“咱們到古墓借宿一晚，大哥大嫂歡迎麽？”

她和楊過是結義兄妹，既到了終南山，到古墓借宿一晚也是平常事。更何況她還是李莫愁的徒弟，說來也是古墓派弟子。

程英從沒去過古墓，但知道那是楊過和小龍女的家，她大哥大嫂的家，自是心中向往。

表姐妹二人都滿懷希望的看着楊過。

小龍女眉頭微蹙，道：“過兒，咱們回古墓吧。”

小龍女向來不愛和人多來往，出來這麽半天，遇到這麽多人、這麽多事，她早已心生厭煩，想回家了。

楊過柔聲道：“龍兒，我有些累了，想就地歇息。”

這裏雖是個破窯洞，空氣卻清新，旁邊有樹林、小溪，還有一叢野生玫瑰花，景色不錯。依着楊過的性子，他寧願住在這裏，也不願到古墓去的。

雖然古墓的墓門他已經修好了。

古墓就是個地下倉庫，陰沉慘怛，楊過還是更喜歡這裏，清風拂體，花香撲面，溪水淙淙，好鳥在樹。

陸無雙一心等着楊過帶她們回古墓，聽楊過說累了，想就地歇息，不由的愕然，“大哥累了麽？大哥，不如你忍耐一下……”

程英拉拉陸無雙的衣袖，沖小龍女使了個眼色。

陸無雙知道程英是在提醒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小龍女在這兒呢，有小龍女在，哪輪得到她來喋喋不休？

耶律齊、郭芙和武氏兄弟到窯洞裏看過，武氏兄弟見地上有稻草，便拿來在床上鋪了，讓陳、朱兩名丐幫弟子坐下養傷。

郭破虜好奇的四處看看，“大姐，姐夫，今晚咱們在這裏睡麽？”

耶律齊道：“咱們在這裏暫時對付一晚。”

郭破虜從來沒有住過這樣的地方，倒也覺得好玩，“知道了，姐夫。”

耶律齊取出火折子生了一堆火，又和武氏兄弟出去獵了只獐子、兩只野兔、五六只山雞回來，回來剝皮開腔，用溪水沖洗了，便要放到火上燒烤。

郭芙給她的小紅馬喂了青草，又讓牠在小溪旁喝了水，之後才牽了回來。

見耶律齊、武氏兄弟要烤獐子和山雞，忙道：“等一下。”從行囊中取出一個小布包，得意的道：“媽實在太有遠見啦。她好像知道咱們要在野外烤東西吃，給準備了作料。”

武修文大喜，“那太好了。師妹，把作料給我。”

郭芙把小布包抛給他，“小武哥哥，你先抹一只山雞，然後把山雞放到旁邊，最後再烤。”

“為什麽啊？”郭破虜不解。

耶律齊微笑告訴他，“山雞上抹了作料要腌一會兒才能入味。最先抹的那只最後烤，味道是最好的。”

“這樣啊。”郭破虜恍然大悟。

楊過也出去獵了幾只山雞，程英陸無雙幫着收拾，山雞很快剝洗幹淨。生了堆火，開始烤雞。

武修文把山雞和獐子都抹上作料之後，小布包還給郭芙，“師妹，你收起來吧。”

郭芙卻遞給了郭破虜，“弟弟，你給楊大哥他們送過去。”

郭破虜答應一聲，便拿起小布包送去給楊過，“楊大哥，抹了作料山雞味道會更好。”

楊過謝了一聲接過來，陸無雙故意誇獎郭破虜，“還是郭小弟有禮貌，比有些人強多了。”郭破虜滿臉稚嫩，不好意思的道：“我大姐讓送過來的……”陸無雙臉上一僵。

武修文瞅瞅對面的楊過、程英、陸無雙，再看看自己這邊的武敦儒、郭芙，忽生感慨，“想當年咱們也在一個破窯洞裏呆過，你們還記得麽？”

當年程英陸無雙被李莫愁追殺，武三通将她們姐妹二人和武敦儒、武修文一起藏到一個破窯中。小孩子也不知道愁悶，武氏兄弟和程英、陸無雙坐在地下玩石子，誰知那破窯卻是楊過的存身之處。郭芙帶了她的雙雕過來，指揮雙雕鬥李莫愁，楊過自外頭提了只公雞回來，衣衫褴褛，油腔滑調，卻頗有儀義之心，見李莫愁傷了武三娘，擄走程英陸無雙，便上前抱住了她。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程英聽到武修文的話，也回憶起往事。

就連陸無雙也是神色暗然，“那個窯洞，我如何會忘記？”

陸無雙的父母就是在那個破窯中去世的。那也是她第一次見到楊過的地方，之後她便被李莫愁擄走，過了好幾年卑微屈辱的日子……

世事多變，回想起二十多年前，也真是令人感慨。當年在那個破窯洞暫時存身的幾個人，人生際遇各有不同：楊過先被郭靖黃蓉帶到桃花島，又被送到終南山，後來反出重陽宮進了古墓，經過重重磨難，現在成了天下揚名的神雕俠；武敦儒武修文被郭靖黃蓉收為徒弟，二十多年來一直跟着師父師母，娶妻生子後也跟着郭靖黃蓉一起守襄陽；程英被黃藥師救了去；陸無雙最慘，跟了李莫愁那個女魔頭數年，逆來順受，委屈求全，日子當真難挨。

郭芙當然是最幸福的。她和那個破窯洞本就沒什麽關系，不過暫時路過而已。

“什麽窯洞啊？”郭芙漫不經心的問道。

她心裏一向不存什麽事，武修文提到當年那個破窯洞，得是二十二年、二十三年前的事了，她哪裏記得？

“師妹你忘記了麽？咱們在嘉興一個破窯中第一次見到的。”武敦儒微笑道。

武氏兄弟雖然友愛，性情卻大不相同。武修文極是跳脫，武敦儒卻老成持重多了。

武修文笑，“大哥，我見到師妹比你早。我是在樹林裏見到師妹的，她帶着一對白雕，神氣得不得了。”

郭芙雖記不起往事，但聽武修文提到她和她的白雕，很是得意，“那當然了。我的雕兒很乖很聽話，我還帶牠們鬥過李莫愁呢。”

耶律齊一邊烤山雞，一邊聽他們說着話，眼眸中微微有笑意。

二十多年前，那時他的芙妹應該還不到十歲，粉裝玉琢般的小姑娘帶着一對白雕鬥李莫愁，多勇敢。

郭芙忽地想起一件事，生氣的看向楊過，“楊大哥……”

楊過不等她說完，便道：“放心，我一準兒賠你兩只白雕。”

郭芙喜笑顏開。

耶律齊不解，“芙妹，這是什麽意思？”

郭芙得意的告訴他，“楊大哥說，咱家那對白雕是因為他才殒命絕情谷的。所以他要到大漠去捉一對白雕賠給我。”

耶律齊微笑搖頭，“大家自己人，說什麽賠不賠的，那不是見外了麽？将來襄陽圍解，我陪你到大漠去捉白雕便是，不必麻煩楊兄弟了。”

“沒什麽麻煩的。”楊過閑閑的道：“我正想到大漠逛逛。”

說着話的功夫，烤的東西都熟了。耶律齊這邊先給了受傷的陳、朱兩位八袋弟子和武氏兄弟、郭破虜，楊過那邊是先給了小龍女、程英、陸無雙。

小龍女若和楊過在一起，飲食一向是由楊過照顧的，已經習以為常。程英和陸無雙這兩個義妹卻是感動極了，“大哥，你先吃吧。”楊過搖頭，“我不餓。”見程英陸無雙過意不去，又笑道：“做大哥的照顧義妹，那是應該的。”程英陸無雙眼隐隐閃爍着淚花。

多好的大哥啊。

烤肉流香，陸無雙手裏捧着烤山雞，激動不已，斜睇郭芙道：“我大哥烤的山雞香噴噴啊。郭芙，我看你都沒的吃，怪可憐的，你想不想吃啊？我很大方的，分給你。”

郭芙不及答話，郭破虜憨厚的笑道：“陸姑娘別客氣了。我大姐吃東西有些挑剔，這頭幾只山雞還沒腌入味兒，她便不愛吃。”

陸無雙黑了臉。

“江湖兒女，出門在外，還這麽講究啊。”陸無雙語氣酸溜溜的。

武修文笑道：“我師母的烹調手藝天下無雙，你如果從小吃她燒的飯菜長大，吃東西也會很挑剔的。”

“你和你哥哥不也是郭夫人養大的麽？為何你們不挑剔？”陸無雙不服氣的道。

武修文一樂，“我十一二歲才到師父師母身邊的，和師妹如何能比？”

陸無雙氣惱的看了武修文一眼，“武修文，你很會扮矮人讨好你師妹啊。”

“哪裏，過獎了。”武修文順手把一塊雞骨頭扔掉，哈哈笑道：“陸姑娘，你若有師父師母悉心撫養你長大，視若己出，你對師父師母的愛女也會很關心愛護，拿她當親妹妹的。”

郭芙笑咪咪，“小武哥哥，你吃這塊。”遞給武修文一塊才烤好的獐子肉。

“謝謝師妹。”武修文伸手接過，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一邊吃，一邊沖陸無雙笑。

陸無雙被他氣得胸口隐隐作痛。

全被郭芙帶壞了，跟郭芙在一起的就沒好人！陸無雙憤憤不平的想道。

耶律齊烤好最後一只山雞和最後一只野兔，遞給郭芙，“芙妹，這個一定入味兒了，味道應該不錯。”

郭芙笑的很甜，“齊哥辛苦了。”

火光中，楊過不經意間瞅見郭芙的笑顏，不由的怔了怔。從前他以為郭芙嬌縱蠻橫，誰若娶了他可有罪受了，誰知郭芙對耶律齊這般溫存體貼，耶律齊不過替她烤山雞和野兔而已，她便對耶律齊笑得如此甜美……

郭芙拿了烤好的山雞和野兔走到窯洞前，大聲道：“外公，你餓不餓？有烤好的山雞和野兔，香的讓人流口水，你吃不吃啊？”

衆人都好奇的往洞口看。

一道青色人影掠過，帶着郭芙，飛也似的沒了蹤影。

耶律齊一躍而起，“是外公麽？”郭破虜、武氏兄弟也跟着跳起來，“是外公麽？”“是師公麽？”楊過身法最快，搶在他們之前出了窯洞，只見外面的樹枝上坐着兩個人，正是黃藥師和郭芙。

衆人都長長松了口氣。

雖然郭芙口中叫着“外公”，但一下子不見人了，耶律齊等人自然是擔心的，方才真是被吓了一跳。

程英和陸無雙也從窯洞裏出來了。衆人紛紛行禮，有叫“外公”的，有叫“師公”的，有叫“黃島主”的，有叫“師父”的，黃藥師擺擺手，“不必拘禮。我和芙兒說會兒話，你們進去吧。”

耶律齊笑道：“外公，我想在外面活動活動筋骨。”

黃藥師也不在意，“随你們吧。”

郭破虜拉拉耶律齊，“姐夫，有外公在，咱們回吧。”

耶律齊眼睛盯着郭芙，“你大姐的輕功……”

黃藥師和郭芙坐得很高。郭芙的輕功他是知道的，真怕她會掉下來。

郭破虜仰頭看了看，“這麽高啊。姐夫，你在這兒守着吧。”

他也怕郭芙會掉下來。

“齊哥，三弟，你倆別仰着脖子看了。”郭芙笑吟吟，“有外公在，我沒事的。”

黃藥師不大高興了，“有外公在，你們還怕芙兒會掉下去？”

楊過縱身，輕輕巧巧躍到了樹上，腳踩樹枝，身姿微搖，“黃島主，芙妹，我聞到野兔肉的香味了。”

“分你一塊。”郭芙嫣然。

楊過便在郭芙另一邊坐下了。

郭芙遞給他一塊野兔肉，楊過大快朵頤。

“楊大哥也是怕大姐掉下來麽？”郭破虜傻呼呼的問道。

耶律齊眸色幽深，并沒答話。

程英和陸無雙一起變了臉色。

耶律齊忽地施展輕功，向旁邊那叢野生玫瑰過去了，月光下，只見他揮掌打向玫瑰花，用的卻是降龍十八掌的精妙掌法，片片玫瑰花瓣在風中輕舞開來，點點殷紅，鮮豔悅目。

“姐夫怎地忽然練起降龍十八掌了？”郭破虜撓撓頭，一臉困惑。

“耶律齊這是怎麽了？”陸無雙小聲問程英。

程英搖頭，“我也不知道。”

耶律齊沉穩持重，容色威嚴，不是輕易發狂的人啊。

紅豔豔的玫瑰花瓣飛舞在半空，耶律齊左袖疾揮，無數玫瑰花瓣落入他袖中。

耶律齊籠着滿滿一袖玫瑰花瓣回來了。

郭芙喜之不盡，身子歪了歪，眼見得要往下掉，黃藥師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衣衫飄飄，向下躍落。

楊過随後也下來了。

“花瓣枕。”郭芙上前拉住耶律齊的衣袖，笑成了一朵花。

“對，花瓣枕。”耶律齊柔聲道。

黃藥師微微一笑，語氣中有着揶揄之意，“齊兒，你岳父教你降龍十八掌，是讓你做這個用的麽？”

郭芙嘻嘻笑，“那有什麽？外公，我小時候頑皮淘氣，爹爹還常常威脅要用降龍十八掌打我屁股呢。”

郭芙的父親是大俠郭靖，丈夫是丐幫幫主耶律齊。降龍十八掌這樣的天下第一陽剛掌法，威力無窮、至剛至堅，在她卻是小時候父親哄她若再淘氣便要打屁股的，是耶律齊用來給她收集玫瑰花瓣做枕頭的。

這是她的福氣，別人羨慕也羨慕不來。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撒花撒花。

下次更新不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