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接下來的三個小時裏, 張逸昀的朋友們輪番上前灌金鯉真酒, 只為了讓她遠離話筒,金鯉真來者不拒, 直到張逸昀都看不下去, 主動幫她擋酒了,金鯉真才不情不願地停下了把啤酒當液體食物吃的行為。
酒精在身體裏揮發着作用,感覺奇妙。
這就是喝醉的感覺嗎?輕飄飄的, 像是走在雲端。
“她喝醉了……我先送她回去。”張逸昀皺眉扶起金鯉真。
“我陪你出去打車。”油頭少年站了起來。
“我不走!”金鯉真忽然推開張逸昀, 搖搖晃晃地又在卡座上坐了下來。
“你醉了。”張逸昀皺着眉說,同時再次伸手去拉金鯉真。
“我沒醉!”金鯉真拍開他的手, 大喊道:“我沒醉——”
正在熱唱的紅毛吓了一跳, 不由停了下來,包廂裏只剩下安靜流淌的伴奏——和金鯉真的哭泣聲。
“嗚嗚嗚——我沒醉, 我沒醉——”金鯉真邊哭邊說。
油頭少年和其他幾人面面相觑。
張逸昀從沒想過, 自己路上随便撿回來的女朋友, 竟然會有如此酒品……早知如此,就不要讓她喝酒,不,一開始就不應該在朋友們的慫恿下去撿人。
他讨厭哭哭啼啼的女人, 讨厭麻煩,張逸昀對金鯉真剛升起的那一點好感, 在金鯉真的眼淚裏迅速消退。
張逸昀剛要收回伸出的那只手, 沒想到金鯉真卻忽然抓住了, 她抓着他的手, 順勢倒向了他的懷裏。
少女被淚水沾濕的臉龐就貼在他的校服襯衣上,沒一會,張逸昀的胸膛就感受到了那些帶着溫度的淚水。他皺眉試着拉開她,少女立即更緊地抱着了他。
少女的行為讓張逸昀感到一絲不耐煩,下一秒,他直接橫抱起了她。
“我先走了,你們唱吧,賬已經結了。”
張逸昀沒等其他人說話,抱着金鯉真直接走出了包廂。
“你家在哪裏?”張逸昀看了眼懷中的少女。她還在抽噎,卻不回答他的問題。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約會,也是最後一次約會了。張逸昀想。
大步走出KTV後,張逸昀在花壇邊上把她放了下來,她的手機就在書包裏,張逸昀找出來的時候,電話上一個未接來電或信息都沒有。
手機沒有上鎖,張逸昀正準備給她的家人打電話時,金鯉真軟綿綿的身體又倒向了他,她對自己的身體仿佛有什麽執念似的,不是喜歡挽着他的手臂,就是喜歡抱着他的腰,一點兒也沒有剛剛交往的羞澀。
“我好餓……”金鯉真抱着他的腰,不斷啜泣着。
她的一生裏好像都是在和饑餓作伴。
即使是在和格洛麗亞一起生活的時候,她也永遠餓着肚子。格洛麗亞不允許她吞噬其他生物——即使這是織爾蒂納最常見最有效率的進食方式。她總是會在外出歸來後帶回純能量的結晶礦物,就像啤酒對人類的意義一樣,只有單純的熱量,沒有營養,結晶礦物裏沒有強大的基因,它無法使織爾蒂納強大,只能延續織爾蒂納的生命。
她還記得,有一次她偷偷吞噬了格洛麗亞帶回來的一個珍稀生物,格洛麗亞看了她一會,然後用一如平常的語調說:“沒有下一次了。”
她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因為格洛麗亞身上不經意露出的一絲威壓和殺氣。
她明白格洛麗亞的意思,“沒有下一次”——“下一次,我會殺了你”。
現在,她到了陌生的星球,就連能量結晶也沒有了。她只是一個一無所有、弱小萬分的織爾蒂納。
張逸昀看着委屈巴巴縮在他懷裏的金鯉真,聽着她不斷傷心地喊餓,又想起她整個晚上安安靜靜的手機,沉默片刻後,說:“要去吃東西嗎?”
一直無視他話的金鯉真這句話倒聽得十分清楚。
“要!”她猛地坐直了身體,在潮紅的臉頰襯托下,一雙水潤潤的眼眸更加烏黑。
“我要吃很多——很多——很多!”她用力地強調了三遍“很多”,像個小孩似的,用手圈出一個她所能圈出的最大圓圈,仿佛在說“吃這麽多”。
比完以後,她又歪頭望着張逸昀,傻傻地笑個不停。
“我要吃很多——然後快快長大!”她傻笑着說:“我要成為宇宙最強!宇宙——嗝——最強!”
張逸昀問:“你想吃什麽?”
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的語氣比之前溫柔了許多。
“我要吃火鍋!”金鯉真叫道:“吃火鍋!”
張逸昀背對金鯉真蹲了下去:“上來。”
金鯉真像個無尾熊似的,軟軟地挂在了張逸昀的背上。
張逸昀背着她,在昏黃的路燈下一路沉默前行,他的肩膀很寬,他的步伐很穩。
金鯉真抱着他的脖子,小聲地說:“你對我真好。”
“好嗎?”張逸昀反問。
“是呀,你帶我來唱歌,幫我喝酒,背我,還要請我吃火鍋。”她笑了,暖暖的吐息灑在他的脖頸上:“你對我真好。”
張逸昀沒說話,只是沉默地向前走去。
要如何讓一個人死心塌地地愛上你?
精通此道的織爾蒂納表示,有兩種方法:
一,展現自己的強大,先予對方鞭撻,再賜予撫摸。
二,展示自己的弱小,先予自己眼淚,再綻放微笑。
所謂感情,不過如此。
不是他依賴你,就是你依賴他。
不是獵人,就做獵物——
金鯉真要做掌握主動權的獵物。
她想進來的時候,再嚴密的心防也攔不了,她想走的時候,再安逸的生活也留不住。
火鍋店裏,金鯉真給還未見識過她驚人食量的張逸昀上了生動的一課,形象的演示了什麽叫做“無底洞一般的胃”。
金鯉真到底吃了多少?張逸昀只知道他剛進火鍋店的時候抱着現金付款的打算,金鯉真吃完後,他掏出了銀行卡。
飽餐一頓後,金鯉真看起來酒也醒了,又開始活蹦亂跳起來,張逸昀提出打車送她回家,她卻說要走着回去。
“我想和你多呆一會。”她跳過來挽住了自己的手,甜甜地笑着。
就好像一只毫無防備朝他露出肚皮求撫摸的小狗。
金鯉真篤定他不會拒絕,而他一開始也的确沒有拒絕。
直到一通電話打進他的手機。
金鯉真最擅長察言觀色,張逸昀看到手機來電顯示時臉上一閃而過的異色沒有逃脫她的眼睛,金鯉真飛快瞥過他的手機,在他接起前看到了曲小敏三個字。
曲小敏?
小敏?
金鯉真很想聽聽這個有着鄉村愛情故事主角名字的女人說些什麽,奈何手機隔音效果太好,她只能寄希望于從張逸昀的只言片語裏填充整個事貌。
萬萬沒想到,張逸昀只說了一句話:
“我快到家了。”
論用最短的句子包含最多的信息量,張逸昀絕對是金鯉真見過的第一人。
曲小敏是他的媽媽?
金鯉真立刻否定了這個猜測。張逸昀看到來電名字時的目光騙不了她,那絕不是一個染着銀白色頭發,在街上游蕩到深夜也不回家的少年對媽媽會露出的眼神。
芳心有主?
金鯉真興奮起來。
“誰啊?”金鯉真故作随意地問。
“我打車送你回去。”張逸昀說:“我妹妹一個人在家,她害怕。”
又是一句飽含信息量的話。
金鯉真才不信他的妹妹只是一個四五六七八歲的小女孩呢!他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他!金鯉真敢打包票,那絕對是能幹的妹妹,即使不是能幹的妹妹,也是張逸昀想幹的妹妹!
有沒有血緣?
WHO CARES?!
江璟深還和她有血緣呢!但是只要他點一個頭,金鯉真随時都可以獻身!
偶爾撒嬌耍橫那叫情趣,踩在別人的底線上撒嬌耍橫,那叫找死。
金鯉真主動松開了張逸昀的手臂,一臉一無所知的天真和擔憂:“那你趕快回去吧,我可以自己打車。”
“我先送你。”張逸昀不容置疑地說。
金鯉真以為趕着回家的他會把她送到小區門口就算了事,沒想到他還跟着自己下了車。
“我可以自己回家的,你趕時間就快走吧。”金鯉真看着跟着下車的張逸昀,愣了愣。
“你跟着我離開學校,我就要把你安全送到家。”張逸昀說:“不急這一會。”
金鯉真有些意外,看不出一個逃課打架熱愛做頭發的不良少年竟然會有這麽強的責任心,但既然目标人物自己要留下來,金鯉真也不可能腦子進水把他趕走。她可不是宮鬥劇裏那些“皇上,您要雨露均沾”的賢妃。
金鯉真就是去了古代,那也一定會立志做個禍國殃民的妖妃,以禍害蒼生為己任,為此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那我們又能多呆一會了。”金鯉真立即跳過去挽住了他的胳膊。
靜谧的月色中,兩人踩着連在一起的影子前進。
“今晚你開心嗎?”張逸昀忽然問。
“開心呀。”金鯉真擡起頭來,毫不猶豫地回答:“和你在一起,做什麽都開心。”
張逸昀沉默着,沒有追問。
他十七歲,不是七歲,要一個十七歲的有些早熟的少年相信一個認識不過兩天的人的感情,太過天真。
不知不覺,兩人走到了金鯉真所住公寓的樓下,金鯉真正絞盡腦汁想要撈一個晚安吻的時候,張逸昀停下了腳步。
“你不問昨晚為什麽我會要你做我女朋友嗎?”他問。
金鯉真挂在他的胳膊上,驚奇地側頭注視着他:“這個問題有意義嗎?”
她濃密烏黑的長發順着肩膀滑了下來,在夜色裏仿佛一匹緞子。
張逸昀移開目光,将手從金鯉真的懷裏抽了出來,他看着她白皙的面龐,說:“那只是我和朋友的一個打賭,賭我敢不敢去向第一個走出小吃街的女孩表白——結果我贏了。”
他等着金鯉真說些什麽,或者做些什麽,比如——哭,或者,給他一個耳光。
但是她什麽都沒做,她睜着那雙黑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金鯉真從那雙漫不經心的眼睛裏看到了孤獨。
然後,她抱住了他。
她仰起頭,笑顏如花地看着他:“是的,你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