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面條
範文娘心裏的苦,陳俊當然明白。從自己得中秀才那天起,不,更準确來說,是有傳言說有縣丞想把女兒嫁給自流言傳開的那天開始,文娘在家裏的地位就一天不如一天。
現在竟然發展到被打,陳俊心裏難受,但面對妻子的時候,對何氏怨恨之語卻說不出口。
陳家發家之前,也就是鄉間一個富裕一些的農戶,雖然有雇傭佃戶,但農忙的時候,何氏,陳俊的兄長陳豐,平氏都要下田幹活。直到陳俊娶了範文娘,陳家才得以在木水鎮置了宅子,範文娘的嫁妝田交給陳豐打理,收益也不過問。範文娘的嫁妝田加上陳家原有的田地,收益夠一家老小吃用,陳家總算和田地脫開關系,過起使喚奴仆的生活。
剛開始,陳家上下都明白是範文娘帶來的改變。但人都是會變的,日子越過越好,自然有人會覺得這樣的好日子,是他們天生該過的,從前的苦日子都丢到腦後。
“文娘,這一課我必定考上舉人。等出了榜單,我就去參加選官。”
範文娘今日第二次聽見丈夫說考上舉人就出去做事。開始,範文娘還不相信,非進士不授官。舉人出身的士子只能為小吏。陳俊放棄考進士,也就等于放棄将來可能的官身。
“相公……”範文娘咬咬嘴唇,有心想勸。
陳俊卻不容範文娘勸說,“我這點學識放在木水鎮,清河縣即便說的上好,但到了滄州城卻未必是好,更何況帝都進士試,天下才子雲集,我可能考一輩子都未必可以考上。我要是一輩子考不上,難道連累你跟我受累一輩子。”
“相公……”範文娘想說你怎會考不上之類的鼓勵話。但陳俊搖搖頭。
“你要說的我都知道。但舉人參加選官,即便出任為小吏,也不是說不能繼續考進士,任期滿,不留任,自然可以繼續考。我想,先當幾年小吏,了解地方民情,日後文章也是言之有物。而且,小吏選任從來不會留任原地。我想帶你離開這裏,我們一起到外地上任。文娘,我想給你一個屬于我和你,敏哥的家。”
身上的酸楚仿佛在這一刻消失,範文娘睜大眼睛看向陳俊,沒想到相公竟然想到如此長遠。想到要帶自己離開這個令她快要窒息的地方。
“在這裏,我沒法為你多說一句,多做一件事,只能眼睜睜看着你受苦。”手指撫過妻子光潔的額頭,“她畢竟是我娘。我沒法指責她的不是。”卻不忍看着你受苦,“文娘,我們一起走吧。”
淚水朦胧了眼睛,父親和兄長沒為自己選錯人,範文娘重重點點頭,“相公這科必定高中。”
陳俊的手揉亂了範文娘的頭發,“高中了就帶你走,帶你離開,以後你就是家裏唯一的女主人。”最後三個字,陳俊附在範文娘耳邊說,吹出的熱氣缭繞耳邊,範文娘心頭帶起激動,身體不自覺放軟了,癱倒入陳俊懷裏。
既然已經定下來,等陳俊中了舉人,就舉家離開,對于何氏的刁難,平蘭的挑釁,就變成不是不能忍受。範文娘不能不伺候何氏,每天都要到何氏的房間裏立規矩,而同樣是媳婦的平蘭,就可以天天睡到日上三竿才慢慢起床,指揮李婆子做午飯。
那天吵鬧之後,大概平蘭和何氏說了什麽,陳凱就被塞到陳俊身邊,讓陳俊每天教陳凱五個大字,算是給陳凱啓蒙了。
範文娘猜測,以平蘭的個性,無非就是陳凱是嫡孫,日後陳家必須依靠他,眼下,家裏有兩個秀才,一個不教,另外一個,陳凱的小叔叔教一下陳凱,順手的小事,絕對不可能耽誤應試。
對于何氏來說,陳凱這個長孫很是重要,陳家能夠出兩個秀才,說不好還能出三個秀才,要是送到外面的私塾念書,陳家已經供養兩個讀書人,再多供養一個,家裏不是給不起錢,不過錢財就是緊張許多。又聽了媳婦平蘭的挑釁,說每天五個大字費不了多少時間,不會妨礙陳俊念書。何氏想到能夠省錢,又可能多一個秀才,自然千肯萬肯,直接越過陳俊夫妻,直接告訴陳俊必須給陳凱啓蒙。
範文娘低頭屈服,何氏一聲找不到借口折騰範文娘,唯有在飲食上做文章。陳父自诩是書香門第,非要折騰男女不同席,但是陳家的家底呢,每天每頓飯分開兩桌人的飯量,還要有肉有菜,以陳家的家底折騰不起來。
何氏儉省慣了,幹脆就讓陳父和兩個兒子先吃飯,自己和平蘭,帶上兩個孫子吃他們剩下的,讓範文娘立和芸香立在身邊,端茶遞水。等第二波吃過了,才輪到範文娘,芸香,李婆子三人吃飯。
李婆子是一個粗人,吃飯的時候,把剩下的菜大半扒拉到自己碗裏,端在地上大口大口吃飯。範文娘勞累了一天,侍候了婆婆吃飯,自己什麽胃口都沒有,勉強打起精神扒了幾口白米飯。
芸香有心勸幾句的,但眼見李婆子把好一點的菜都扒拉到自己碗裏去,剩下的就只有一些湯汁,咬牙就想要去開爐子給範文娘做夜宵吃。
範文娘拉住芸香,“別多事,現在開了爐子,婆婆肯定知道。到時候又是一頓罵。”
“但二娘子,你就吃那幾口飯…..”
“我不餓,吃這些飯就夠了。”範文娘吃了幾口白飯,放下碗筷,擡頭時,卻是看見陳俊牽着陳敏站在廚房前。
“相公可是餓了?”
“嗯,餓了。”陳俊的目光從範文娘空了的碗轉道爐上,“芸香做一個面條吧,晚上吃面條容易克化。”
芸香應了一聲。陳俊牽起範文娘的手,“回去吧。陪敏哥玩一會兒。”
範文娘應了一聲,帶陳敏回房。陪着陳敏念了百家姓,又哄了陳敏上床睡覺。這時範文娘的肚子發出一聲不和時宜的咕咕聲。
範文娘連忙捂住肚子,回頭看一眼剛睡熟的陳敏,輕輕呼一口氣,幸好沒吵醒兒子。
鼻尖聞到一股香味,回頭一看,一碗盛得滿滿得面條,就放在眼皮底下。
範文娘深吸一口氣,“相公,趕緊把面吃了。早些上床休息。”
陳俊把面條放在小幾上,“嗯,早些吃了。來,趕緊吃。”說着,把筷子遞給範文娘。
範文娘愣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心裏泛起絲絲的甜,被何氏指使了一天的辛苦,被這甜意驅散。接過筷子,吃了兩口面條,擡頭發現陳俊正看着自己。範文娘臉上一紅。
“相公看着我做什麽?”燭光的掩映下,範文娘兩頰生緋。
陳文俊強壓下心裏的旖旎,見範文娘只吃了一半就吃不動了,“吃那麽少,明天起來又得辛苦一天,文娘,你多吃點。”
“本來已經吃了幾口飯。”範文娘還想推脫,但陳俊一再堅持,唯有把整碗面條都吃光。“相公下次別這樣做了,要是給婆婆知道了……”
“我念書累,難道晚上想多吃一碗面條也不可以。”陳俊瞪着範文娘,“你要我自己飽餐一頓後,看着自己妻子挨餓。我是這樣的人嗎?”
範文娘搖搖頭,“我知道相公不是,但是,”看向小幾上的空碗,“就是怕被婆婆,大嫂知道,一場吵鬧只怕少不了。”
“我們關起門來吃面,他們管不着。”陳俊硬着脖子不退讓。
範文娘想想,多了一碗面入肚子,的确舒服多了,而且現在離陳俊考試還有一段時間,自己總不可能天天餓肚子,自己可以餓,但餓多了,難免會病,要是病了,陳敏怎麽辦?
範文娘也不再堅持。打後的日子,陳俊每天要吃面條做宵夜,何氏沒多想,只以為兒子看書辛苦,還特意讓李婆子做陳俊做面條的時候,多下一個蛋,別餓着兒子,但平蘭心裏就有些嘀咕。
平蘭知道何氏一般疼兒子,看見陳俊每次吃面條都是拿回房間吃的,有心想在何氏耳邊嘀咕兩句,但一時三刻捉不住陳俊的把柄,唯有趁着何氏盤算家裏支出的時候,故意說,陳俊每天晚上要吃夜宵,爐火等等支出比平常多了,既然晚上都要吃夜宵,那麽晚上一頓飯,幹脆別做那麽多米飯了。
何氏想想,覺得有道理,晚上做的米飯立時少了五分之一。人沒少,但米飯卻少了。範文娘看着鍋內剩下的米飯,還有李婆子看着米飯,狼一樣的眼睛時。狠狠心,用胳膊撞開李婆子,自己先盛了半碗飯吃。先吃半碗飯,省得何氏和平蘭起疑心。
悶熱的夏天即将過去,立秋前,陳俊要到滄州城應舉人試。和陳俊一起應試的還有陳父。陳父早早讓大兒子提前請馬車,以及買出門的一應物品。
範家來了人探望範文娘和陳俊,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範文娘兄長的妻子靳氏馨。靳馨來到陳家,先去見了何氏,和何氏客氣一番,就提出要見見範文娘。
何氏正要張嘴答應,不防胳膊被人扯了一下。何氏回頭一看,平蘭立即附在何氏耳邊悄聲說,“要是讓範家的人見了二娘子,也不知道會怎麽挑釁小叔和婆婆的關系。眼下小叔正要應試,以小叔的資質,肯定要高中的,要是被範家的人拉攏過去,到時候,小叔可是只記得丈母娘,忘記了親娘了。”
何氏一聽,看向靳氏的目光中立即透上不善。
靳氏不知道平蘭說了什麽,但見何氏當場反面,也覺得平蘭說的不是好話,立即笑着對何氏說,“老太太,我出門的時候,我家婆婆挂念小姑,所以托我來叮囑小姑幾句,姑爺考試在前,一定要以姑爺考試的事情為重。”
考了試之後就要把我甩一邊兒去了嗎?何氏心裏嘀咕。口上說,“文娘每天要做的事情多着呢,沒空和你說話,你回去,你的話我帶給文娘就是。”
靳氏聽了,臉色頓時陰沉起來,範文娘出嫁前,在範家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小姐,出入都有丫鬟伺候,怎麽現在要自己做事情了。靳氏記得從前,範文娘在陳家也是也不需要做事的,怎麽現在姑爺成了秀才,當了秀才娘子的範文娘反而要做事。
“老太太,這話是怎麽說的呢?文娘,她要自己做事……”
“她不做事情,誰養活她。哼!”
靳氏頓時覺得一口氣噎在胸口。好不容易把氣壓下去,靳氏陪笑說,“伺候婆母是應該的。另外我家老爺托我來問一句,姑爺和親家公上滄州應試,不知道何安排了住處?範家在滄州城也有一個別院,要是親家公不嫌棄,不如住到別院,雖然離滄州縣衙有些路程,但勝在清靜,念書最是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