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争執
靳氏原來覺得自己這個提議,陳家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拒絕的。事實上呢,何氏的确是不想拒絕,到縣城考一次舉試,吃的錢,住的錢,還有出門交際的錢,每一個支出都不是小數目,陳家就算是小有家底,又不是富豪,能省一筆自然就是省一筆的好。
靳氏一說,何氏就心動了,但一想到自己那麽對範文娘,現在又要住範家的房子,心裏多少覺得別扭。猶猶豫豫得,有心想說好,但是又抹不下面子,張不開這個嘴。
平蘭聽着,也有幾分心動,省下來的錢,就是給自己兒子的了,平蘭直接把範文娘生的兒子給省略了。見何氏不答話,不由得用手推推何氏,示意何氏趕緊應下來啊。
何氏被平蘭一推,嘴上不自覺說了出來,“這樣就要……”勞煩親家,這四個字就到嘴邊,冷不防耳邊傳來一聲。
“範家的院子,陳家人不會住進去。”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陳秀才,陳老爺。陳秀才背着手,挺胸擡頭一步一步,慢慢走進客廳。
靳氏面色一凝,何氏和平蘭面面相觑。何氏站起來,給陳秀才讓了位置,自己站在陳秀才身邊。陳秀才坐下來,擺擺衣服,又拍拍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塵,擺足了架子,才對靳氏說,“我陳家是書香門第,哪裏有寄住別家的道理。請回吧。”說完一擡手,竟然就此送客。
靳氏坐在椅子上,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原來想着陳家會答應,自己就可以趁機提出見見範文娘。陳家一再得了好處,怎麽說也不會推托,沒想到陳秀才居然直接拒絕。靳氏心裏大罵,嘴上卻只能說,“我家姑奶奶就勞煩老太太照顧了。姑爺和親家老爺上縣城應考,如果有我們能幫上的忙,請盡管遣了人來。”
等靳氏出了門,何氏忍不住推推陳秀才,“好端端的,你拒絕做什麽。住客棧得花多大一筆錢。”
陳秀才斜一眼何氏,“婦道人家,你懂什麽。我陳家書香門第!哪有寄居商家的道理。”
平蘭聽了,歪歪嘴,寄居商家能省錢啊,住客棧,來來回回,少說也要好十幾兩銀子。平蘭心痛即将不見了的銀子,那邊陳秀才又發話。
“誰說我要住客棧了。”
不住客棧?何氏茫然看向陳秀才。“那住哪裏?”難道要寄宿寺廟?
陳秀才得意洋洋笑了,“自然是租一個小院子單住,客棧人多,聲雜,而且魚龍混雜的地方,豈是書香之家應該住的地方。”陳秀才說完,不等何氏和平蘭有反應,洋洋得意走出客廳。
居然要租一個小院子!平蘭覺得銀子就像流水一樣從眼前飛快溜走,但偏偏那個是自己的公公,說不得,話不得,唯有拿眼睛死死盯住何氏。
“租一個小院,一個月時間,少說也要二十兩。而且這是最少的預算,要是想清靜,位置好,價錢還要往上”
何氏猶豫了一下,“要不,租一個差一點的?”
平蘭一臉懷疑的表情看向何氏,何氏自己說出來都覺得不大可能,陳秀才一心要住好院子,既然推了範家的院子,又不願意住客棧,怎麽可能住一個差一點的院子。何氏不由得心裏盤算,這回得花多少錢。越是算,何氏心裏越是痛。
心裏埋怨老頭子不懂事,要住好院子,那就別推了範家的院子啊,商家的院子也是院子,難道租別人的院子,就不是商家的院子嗎?
何氏愁得晚飯都吃不好。平蘭抱着兒子,喂了飯,眼睛在一邊伺候的範文娘身上一轉。等何氏放下飯碗,平蘭立即把兒子打發回房,自己跟着何氏回房
“婆婆,媳婦有一個主意。”
“有什麽事就不能明天再說。”何氏心裏亂成一團麻,一盤小數怎麽撥打都計算不清。
“就是為了公公今日要租院子的事。”
何氏一愣,這個媳婦也是農家出身,平時小主意不少,但要真說是大主意,還真沒出過。
“媳婦想,兩個人去花費大,還不如一個人去。一個人去,在客棧就能租一個小院子,怎麽算都比在外面單獨祖院子要劃算。”
何氏一拍大腿,對啊,自己怎麽沒想到這點。客棧本來就有院子可以出租,不過三間房間的小院子,清靜算不上,環境好算不上,唯一好就是價錢夠劃算。
但是,一個人去,讓誰去,老頭子去,還是讓兒子去。
何氏的眉頭擰得像麻花。
平蘭一看,有戲,連忙給何氏倒了一杯熱茶,又扶何氏在桌邊坐下來。
“按我說,公公也考了這麽些年了,文章也做得多,應試的希望總是會大一些,小叔,畢竟年輕……”多餘的話,平蘭很自覺閉嘴不說。
何氏想想,覺得也對,陳秀才來來回回折騰了這麽些年,要是連他都考不上,陳俊一個毛頭小子更加不可能考上,雖然大家都說自己兒子聰明,厲害,但是,兒子再厲害也是老子教出來的,兒子厲害,老子肯定不差,那麽這樣算下來,陳秀才肯定能考上。
這回等陳秀才考上了,下一回,陳俊考上了。一門雙舉人。
在說,陳俊不用應試,也就不用每晚念書,更加不用隔晚就吃夜宵,家裏又能省上一筆錢。
何氏越想越開心,越想越滿意,一拍大腿,“就這樣定下來。”
平蘭聽了,一疊聲恭維何氏,把何氏哄得高高興興。
次日清晨,何氏伺候陳秀才起身的時候,把這事說了。陳秀才想了想,微微哼了一聲,算是答應了。何氏歡歡喜喜在早飯的時候,當着一家人的面,把事情說了一次。
範文娘一聽,竟然要自己相公推遲三年再應試,立即向陳俊看去。陳俊鐵青了臉,嘴巴微微張開,大口大口喘着粗氣。
“婆婆,這事是不是要再商量商量?”範文娘一咬牙,頂着何氏不善的目光,張嘴問。
何氏臉色一冷,陳秀才掃一眼範文娘。
範文娘的心直打鼓,卻不肯放棄,“婆婆,相公這些日子一直在苦讀,應試的文章也有幾分心得。這次要是能夠和公公一起應試,可能,”範文娘深吸一口氣,“或許,能有一門雙舉人的榮耀。”
何氏冷哼一聲,“父母在不遠游。我還活着呢,想出門考試,當我死了嗎?”
範文娘慘笑,“媳婦在家,必定好好伺候婆婆。”
何氏兩手叉腰,伸手拉扯範文娘,“你算什麽東西,我說話,哪裏有你頂嘴的餘地。李婆子,李婆子,死哪裏去了。來給我掌嘴。”
應聲從門外跑進來的李婆子,看看瘦弱的範文娘,又看看腰圓膀寬的何氏,猶豫到底要不要動手。
何氏等不來李婆子動手,挽了衣袖,伸手就往範文娘臉上扇。
啪,一聲響亮的巴掌聲響過。
範文娘滿面淚水,看向擋在自己身前的陳俊。
何氏心痛抱着兒子,大聲吆喝李婆子趕緊煮一個雞蛋過來,給兒子敷面。
“兒子……兒子讓母親操心了。”陳俊垂着頭,臉上紅彤彤的五手指印格外刺眼。“兒子,”陳俊長長舒一口氣,“這些日子念書,心得頗多,想盡力一試,請父親,母親成全。”說完,陳俊雙膝一彎,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何氏抱住小兒子的手一下落空。陳秀才重重哼一聲,用力擱下筷子。平蘭一愣過後,掩嘴就是笑。
“唉,我的兒,你好好地,別跪啊。”何氏伸手去拉陳俊。
陳俊挺直腰板,兩膝蓋像生根一樣釘在地上,“求父親,母親成全。”
何氏又急又氣,一股悶氣轉頭就發在範文娘身上,“就是你這個破家星,就是你這個嘴上沒門把的。就是你這個愛挑事挑非的潑婦。”伸手去打範文娘。
範文娘也不閃避,跟着陳俊跪倒在地,任由何氏的巴掌沒頭沒腦落在身上,臉上。
何氏見兩人都跪着,陳秀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何氏又急又怕,捉起範文娘的發髻就扯,“你個破家星,敗家財,我真是瞎了眼,才讓你進門。你給我滾,滾出去!”
範文娘被扯散了發髻,人也被推搡得東倒西歪,陳俊跪行要抱住範文娘,被陳秀才陰測測掃一眼,頓時止住了腳步。
芸香撲過來,抱住範文娘,卻被平蘭一手扯住。平蘭甩手就給芸香一巴掌,“沒看見老太太在說話,下賤胚子,和你家的種都是一樣,賤人賤種。”
芸香被打到在地,額頭重重磕在地上,頓時一片紅腫。
“鬧夠了!”陳秀才猛踢一腳,這腳不偏不倚正正落在芸香腰上,好不容易爬起來的芸香,臉色一白,扶着腰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吵吵鬧鬧像什麽樣子!家敗就是你們一群婆娘鬧鬧哄哄惹的禍。”陳秀才硬起脖子,掃一眼跪倒在地的陳俊和範文娘。甩甩衣袖,大步往外走。
“父親。”陳俊忽然出聲,“兒子寒窗苦讀,雖然不敢奢想一舉得躍龍門,但今科舉試,兒子的确很有心得,往父親成全兒子,一試舉試。”陳俊重重磕一下頭,沉重的撞擊聲讓何氏的臉色白了兩分。
陳秀才頓了頓腳步,回頭看一眼何氏,沒說話,轉身就走。
陳俊俯身彎腰趴在地上,沒有擡頭,就這樣彎腰趴着,直至何氏急急忙忙跟着陳秀才回房。
平蘭見房間裏的人只剩下陳俊,範文娘,還有倒地不起的芸香,忍不住大笑出聲,笑聲剛出,平蘭慌張往窗外看看,發現除了李婆子在探頭探腦,沒人留意自己,平蘭又得意兩分,不過終究不敢笑得太大聲。
“小叔啊,不是我這個當嫂子的,不提醒你。就算你在這裏,把地板跪穿了,公公,也不會松口說一個好字。”
範文娘直起腰肢,理一理被扯亂的發髻,“大嫂,你就幫幫我們。大嫂的大恩大德,文娘一定銘記于心。”
平蘭咧嘴就笑,“唉,還說大恩大德,阿凱吃一個雞腿,就被人說不學好,我那來有那麽大的福氣受你的恩德。”平蘭用袖子掃掃椅子,大模大樣坐下來。
範文娘慘笑,擡頭正視平蘭,向平蘭恭恭敬敬磕了三下頭,“大嫂,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從前是我錯,請大嫂莫要計較。”
“唉,都是妯娌,你這大禮,我怎麽受得。不過,你這錯,既然認了,哈哈,我也不多說了。”話雖如此,不過平蘭是端坐着,受了範文娘的磕頭。
“不過,早三年,遲三年,應試的還是那麽一個人,你們就非得那麽心急,一定要今年去應試。哎呀,這個和我沒多大關系。你們也不想想,兩個人去應試,公公又一定要在外面租小院子,那得多大一筆花費。再說了,範家好好的一個小院子,說好了,白住不花錢的,公公偏偏又不同意。按我說,就該住在範家的院子,吃喝都是白得的,出門交際還有一個好院子,多好啊,面子裏子都有了。哎呀,看我說的,都不知說到哪裏去了。”
平蘭假意要捂嘴巴,但裂開的大嘴巴,掩飾不住她的嘲諷。
“我說,弟媳婦啊,你們就死了這條心吧,等上三年,也不是什麽大事,大被蓋上頭,睡一睡就是一天了,就是睡上三年,又可以應試了。真不明白你們就這麽死腦筋,一定要今年應試。在家待上三年,家裏還要白給吃喝給你。”
平蘭邊說邊走,随平蘭身影離開大廳,範文娘仿佛被定住的身體動了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