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離心

距離清河縣半日路程的小鎮上,陳俊躺在床上,頭頂的帳子帶着一大塊一大塊的污跡,從窗戶透出的光亮,在地面落下一個圓。灰塵在光亮中飄舞。

咳咳,咳咳……

每一次咳嗽,陳俊都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從喉嚨裏咳出來一般。

先是腹瀉,然後高熱,再而咳嗽……..

躺在床上的陳俊,無力舉起手臂,想去夠床邊矮桌的水,等舉了半響,終究力氣用盡。

陳俊苦笑,陳老秀才已經走了好些天了,留給客棧小二的錢該是用光了吧。單看這兩天,客棧小二只在送粥的時候,露一回臉,陳俊約莫能夠猜出來。錢用光了,沒趕自己走,還讓自己在這裏躺着,這間客棧的老板算是仁至義盡。

陳俊動動嘴唇,算了,還是再忍忍吧。

不知道文娘和孩子怎麽了?應該放榜了吧。自己忍着腹疼參加舉試,肯定是名落孫山,只可惜當初和文娘的約定。

也不知道文娘帶着孩子在家裏有沒受到磋磨。

那天自己真不該,真不該為了一時的意趣相投,就跑出城,更不該杖着書生意氣,強撐着回去,要是那時候,找人搭把手,請一個大夫,或許考場上,就能考得更好,不至于……

陳俊苦笑搖頭,沒有早知了…..一切都是一念之差。

自己沒考上,過上三年還能夠在考,但是文娘怎麽辦?

想到文娘在家裏受到的種種磋磨,陳俊心裏一陣難受。

當初文娘嫁到陳家,掀開蓋頭,看見新娘子的一刻,陳俊又驚又喜,原以為商家女子,必定是刻薄的面相,但範文娘卻是出乎陳俊意外,如水的大眼睛,圓圓的臉,說不上國色,不過卻是讓有一看,就覺得舒服。

婚後,兩人是琴瑟和鳴,那時候,何氏對範文娘還是非常不錯。一家子和和樂樂,陳敏出生,這份和樂歡喜更是達了頂峰。

任由眼淚溢出眼眶,陳俊呵呵苦笑,沉悶的笑聲從喉嚨擠出來,胸膛連連起伏,仿佛下一刻就撐不過去要憋氣一般。

文娘,文娘……..

為夫對不住你。

文娘,你在家,可怎麽辦……

吱,虛掩的房門被推開,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二弟。”

陳俊眨眨眼睛,這聲音,是大哥,努力扭着脖子,陳俊想回頭看看發出聲音的人,只見光線下,一個高大的人影慢慢接近,擋住刺眼的陽光。

面孔漸漸清晰過來,“大哥。”話剛出口,陳俊已經淚流滿面。

兄弟兩人重逢,陳豐找了小二,給陳俊重新梳洗,換上幹淨的衣服,又請了大夫,給陳俊重新開方熬藥。等一切收拾妥當,陳豐才在陳俊身邊坐下來。

“大哥,家裏可好?”

陳豐沉默,小弟問的不是家裏,而是他的妻兒。陳豐要怎麽回答,老實回答,陳敏高熱,自己娘親不允許自己出門請大夫,反而讓範文娘一個婦道人家冒雨驅車,帶孩子看病。

而且範文娘離家後,對母子二人不聞不問,唯一一次上範家,還是為了要回家裏的那輛馬車。

要是實話實話,陳俊又該如何自處。

陳豐的沉默,陳俊多少能夠猜出一些,“大哥,你別瞞我。我都知道。”

陳豐哆嗦了一下,才醒悟過來,陳俊能知道什麽,知道的大概以為自己妻子又受到磋磨。

“弟妹離家……..”第一句話說出口,接下來的話就不難說出來。

“那時候一連幾天大雨,敏哥高熱,燒了好幾天,請了鎮上的大夫,吃了藥也不見好。那一晚,弟妹求着,要上清河縣找大夫……”陳豐長嘆一聲,“娘不允。弟妹就自己駕了馬車,帶了敏哥上清河縣。”

一連數天的暴雨,這件事陳俊也知道,也因為連續暴雨,自己和陳老秀才困在客棧中,寸步不能離開,自己腹瀉後,才會感染風寒,繼而咳嗽不止。想到那些天連場的暴雨,那樣的雨,那樣冷的天,自己一個男子都受不住,更不要說文娘,一個弱質的女子。

陳俊藏在被子下的手,不知覺握緊。手指指尖深深印在肉裏,壓出絲絲血痕。

“小弟,我知道你埋怨我,我也知道,那樣的天,真不應該讓弟妹一個人駕車出去。我本來也想跟着出去,但是,我家裏的婆娘,你是知道的……而且我那婆娘還說了陳老漢的事……”

是啊,那樣黑的天,那樣大的雨,驅車好手陳老漢尚且出事,別不要說旁人。

“文娘,文娘,她……”陳俊顫抖着嘴唇,眼淚在眼眶了流動。

陳豐一看陳俊的樣子,就知道陳俊一定是誤會了,“小弟,你別多想,弟妹和外甥都沒事。他們都很好。弟妹帶着外甥回範家了,範家的大舅爺請了大夫,給外甥治好了病。”這些都是陳豐私下打聽回來的。何氏不讓陳豐再上範家的門,但陳豐終究放心不下弟妹和外甥,知道範家找了回春堂的大夫診治,悄悄塞了點錢給回春堂的夥計,探聽了一下情況。

陳豐說這些原來是想安陳俊的心,沒料到陳俊反而大哭出聲,一邊哭,一邊咳嗽,嘴角邊隐隐有血絲。陳豐一時慌了手腳,又給陳俊擦眼淚,又給陳俊倒水。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陳俊仰躺在床上,“好,好,果真是好……”妻兒居然淪落到要到娘家生活,要靠娘家請大夫治病,陳家對他們母子到底是不聞不問到什麽地步。“娘,娘就沒說過什麽 …….”

“娘,娘說弟妹不好……”其實後面還有一句,死了也活該,不過陳豐沒敢對陳俊說。

陳俊對自己大哥了解甚深,陳豐沒多少本領,讀書不成,唯一可取的地方就是老實,孝順。換一句話來說,就是沒自己的主見,事事聽從何氏和陳老秀才的。這種性格,放在平時當然是不要緊,但是現在一出事……

“小弟,等你好了,咱們就去接弟妹回來。”

能接回來嗎?陳俊心裏苦笑。“大哥可是見到敏哥了?他可有想念我?”

陳豐別扭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他哪裏知道陳敏有沒想着陳俊,猶豫了半響,還是老老實實說出來,“娘沒讓我去範家,剛我告訴你的事情,都是偷偷塞了錢給回春堂的夥計,從他口裏打聽出來的。”

陳俊眼前一黑。

“小弟,小弟。”

陳俊強忍着心頭的劇疼,牙齒死死咬住嘴唇,腥甜的味道,鑽心的疼,讓發昏的腦袋終于得到片刻的清醒。

“大哥,幫我,幫我上一趟範家,找庭君兄分說清楚。”現在說清楚,把所有的事情推在自己身上,自己生病,請大夫這些都是事實,沒有作假,陳家憂心自己,所以才沒有接回文娘母子,以此為借口,算是大家都有一個臺階下去。

陳豐不樂意,自己緊趕慢趕,趕過來,就是為了照顧好小弟,等小弟病好得差不多哦,能下地,還得趕緊回木水鎮。在客棧裏多待一天,就得多花一天的錢。小弟生病,捉藥,請大夫,還有清還之前客棧的欠賬,哪一樣不用錢,剛帶出來上百兩的銀子,就花出去三分之一了。

要是自己這時候離開,上一趟清河縣。陳豐掂量着,即便不被打出來,總的帶點東西上門吧,這裏又是一筆錢,小弟這裏總的要請人幫忙照看一下。而且上了範家,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回文娘母子,要是接回去,又得花錢雇車。

陳豐想起花錢如流水,就覺得頭大。陳家是略有家底,也不是豪富之家,經不住折騰。而且陳豐心裏也有自己的小心思,範文娘住在娘家,那麽陳敏的藥錢就得範家自己掏。等陳敏好得差不多了,只怕範文娘自己也住不下去,不用人來找,也會自己收拾收拾回去。這不是更省事。

陳俊握住陳豐的手,感覺到兄長的手掙紮着松開,心中絕望,眼裏不禁帶出幾分哀求。陳豐扭過頭,不去看陳俊,陳俊以為陳豐不願意違背何氏的意願,心裏悲哀,終于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昏過去前,陳俊萬念俱灰。如此好的娘子,只怕要和自己離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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