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歸家

木水鎮內,陳家兩進宅院也是一片愁雲慘霧。何氏跪在神像前,一次又一次磕頭,“信女許願,只願家人平安歸來,信女願意吃齋念佛。”

陳凱在窗外探頭探腦,平蘭一把扯過孩子,用手敲敲陳凱的腦袋。

“娘,奶奶在念什麽?”

平蘭一撇嘴,“為了兩個死鬼。”

“誰是死鬼。”

平蘭一把捂住陳凱的嘴巴,小心翼翼沖裏面看看,見何氏沒有聽見,連忙把陳凱遠遠拉開。

陳凱被平蘭拉開,一臉不樂意,“娘,我要吃雞腿。”

“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吃少一次雞腿,就那麽難嗎。”

陳凱一聽沒雞腿吃,立即扁嘴,屁股一坐在地上,兩條腿在地上亂蹬,扯開嗓子就要嚎。

慌得平蘭又捂住兒子的嘴巴,“被嚎,節骨眼兒,你要是嚎起來,想被人趕出去嗎。”

陳凱扯開平蘭的手,“我要吃雞腿。你不給我吃,你就去告訴奶奶,你說爺爺和二叔是死鬼。”

平蘭氣得想揪住陳凱一頓打。陳凱鬼精鬼精的,三兩步跑開,叉着腰,“你敢打我,我就去找奶奶。”

平蘭沒法,唯有說,“你給我回來,不就雞腿,娘去給你找一只來。”

陳凱得意洋洋點點頭,坐在自家房門前,就等着平蘭給他端雞腿過來。

平蘭看着兒子模樣,一陣陣的頭疼。何氏為了讓陳家父子平安歸來,天天吃齋,家裏就一些饅頭蔬菜,哪裏有雞腿。但要是不給陳凱吃,平蘭又實在怕兒子到處亂嚷嚷。

平蘭唯有悄悄摸上兩個銅錢,準備上鎮上的飯館給陳凱買兩個雞腿,好讓這小子滿意。

平蘭避開李婆子,出門找了木水鎮最大的飯館,買了兩只雞腿,用油紙包好,放入懷裏。轉身的時候,不妨被人碰了一下,油紙包好的雞腿掉下來,在地上打了一個滾。平蘭心疼得撿起雞腿,見油紙包得好好的,雞腿沒露出來,才松一口氣,擡頭一看,見一個穿着長衫,髒髒兮兮,臉上滿是污泥的人正盯着自己看。

平蘭怒喝一道,“叫花子,滾一邊去。”

髒兮兮的人,張張嘴要說什麽,平蘭繼續罵,“滾一邊去,好狗不攔道。啧,看我說的,說你是好狗也是擡舉你了。死要飯的,滾一邊去,別髒了老娘的眼睛。”

髒兮兮的人嘴皮抖了抖,擡起手指,點點平蘭,半句話說不出聲。

平蘭冷哼一聲,昂頭扭腰就走。噗通一聲,後面傳來人聲,“你這人,要暈也得找一個好地兒,怎麽就暈在我店門口。”

平蘭在街上轉了好幾圈,才悄悄溜回去,回到陳家時,發現陳家門口圍了不少人。平蘭推開人,擠進去,只聽見大廳傳來何氏的哭聲,還有陳豐的聲音。

木水鎮有認識平蘭的婦人拉住平蘭,“你才回來,你家老爺被人擡回來了,可憐見的,渾身上下沒一處好的。”婦人說着,還掏出帕子擦一下眼睛。

平蘭吃一驚,一驚之後,心裏竟然冒出一陣歡喜。

“你趕緊去看看。說不好,還能說上兩句話。”婦人推着平蘭進屋。

平蘭看見何氏撲在一個人身上嚎啕大哭,一邊的陳豐,臉色難看,平蘭慌忙揉揉眼睛,扯開嗓子嚎一句,“老爺啊,你死得好苦啊。”

此言一出,滿堂皆靜。

平蘭嚎了兩句,覺得不對勁,悄悄睜開眼睛看看。何氏正瞪着自己,而相公陳豐的臉色也是難看之極,堂上其他人一臉要笑不敢笑,硬憋着的模樣。

平蘭心知壞了,估摸着肯定陳老秀才還沒斷氣,自己是嚎早了。

平蘭擦擦眼角,一臉委委屈屈的模樣,悄悄往屋子邊角位置縮去。

陳豐深吸一口氣,沖堂上其他人拱拱手,“謝謝各位幫忙。”

堂上人紛紛和陳豐客氣兩句,便一一告辭離開。

何氏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在平蘭身上轉了一圈,“還不滾去做飯。”

平蘭張張嘴,正想喊李婆子做飯,但瞥見何氏和陳豐的臉色,還是垂着腦袋離開大廳,轉到兩人看不見的角落,平蘭悄悄吐了一口吐沫,說一聲晦氣。先把懷裏藏着的雞腿給陳凱送去,才到廚房,嚷嚷着讓李婆子做飯。

李婆子挽起衣袖,大聲嚷嚷,“大娘子得給我搭把手。”

“讓你做飯就做飯,那麽多話做什麽。”

李婆子氣哼哼,“做飯,洗衣服,掃院子,全是老婆子一個人幹全了。芸香小妮子啥時候回來。”

平蘭撇撇嘴,“她哪裏敢回來。”

李婆子不明白平蘭的意思,在他看來,芸香也就是和他一樣的身份,哪裏是想走就走的,芸香不在,平常搭把手的範文娘也不在,活兒都落在李婆子身上,李婆子早就累得拉長一張臉,幹起活來,慢吞吞的,恨不得一個時辰的活計拖到兩個時辰來做。

平蘭不肯幫忙,自己搬了一個板凳,就做在廚房外面嗑瓜子。直至傍晚時分,何氏等得不耐煩了,找出來,平蘭才連忙跑入廚房,殷勤着把飯菜端出來。

李婆子看着平蘭的背影,吐一口吐沫,“二娘子比這厮好上不知多少。也不知道這家人眼睛到底是怎麽長的。”

吃過晚飯,陳豐到何氏房中說了一回話,出門就讓平蘭給自己收拾了兩件衣服,打一個包袱,拉了馬匹就要出門。平蘭追出來問,陳豐要上哪去。陳豐騎上馬就走,讓平蘭吃了一嘴的灰。

平蘭跺跺腳,扭腰跑到何氏房間的窗戶下,沖裏面探頭探腦。何氏正扶着陳老秀才,一口一口喂水,陳老秀才擡頭看見外面張望的平蘭,一口水沒咽下去,反倒嗆入喉嚨,連連咳嗽。

平蘭縮了腦袋,在何氏房間外又聽了一會兒。沒聽見關于她的事情,就扭腰回房間去。

範家大宅內,陳敏的病終于穩定下來。藥還是不能停,不過沒發熱,而且能夠下地走動了。回春堂的大夫卻是在把脈之後,悄悄讓人請了範文娘在屋外說話。

“大夫,我兒的病……”

“受了風寒,高熱雖然退了,但病根是留下來了,以後只能慢慢養着,每逢天氣變化,冷熱交替,需得精心些。”

“就沒有其他法子斷了病根?”範文娘紅了眼睛。

“夫人,請恕我說一句不好聽的話。在下也見過不少感染風寒發熱的小童,有一些是退熱後,變成癡兒。而令公子只是留下病根,已經是不幸中之大幸。至于病根是否能消除,在下沒有十分的把握,不過令公子年幼,今後三年後必定要好生将養,切不可以再連續數日發熱。等到令公子長成,未必不能消去病根。”

範文娘明白過來,說到底還是要養着。

“請大夫幫忙開方。”

“這方,在下會開,不過藥材卻是要比從前貴上一些。”

要精心養着,藥材肯定不能便宜。範文娘點點頭,讓芸香伺候大夫開方。

等送走了回春堂大夫,範文娘坐在暖閣窗邊。從這裏往外看,正好可以看見窗外繁花。範文娘一晃神,繁花似錦,原來時間已經過了那麽久。那個赴考的人兒卻是半點音信皆無。

原來時間已經過了那麽久……

範文娘忽然笑了,壓抑低低的笑聲漸漸變成放聲大笑,淚水從眼中溢出。

罷了罷了,你若沒心,我便休。

終究是緣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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