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春風流星
一葉落而知天下秋,我的心情也是越發蕭瑟了。後來接連是宇劍何和孫仰之的生辰,我只能強顏歡笑,分別送了他們一把劍鞘和一把古琴,為他們祝賀。孫仰之生辰時,阿玖自然要來湊一番熱鬧,她倒未多纏孫仰之,反而借機和各王侯貴族打得火熱。我只冷冷的看着她們舉杯換盞,陪孫太傅閑聊幾句就裝醉遁去。
自從落水事件發生後,宇劍何便對孫仰之有了好臉色。宇劍何找孫仰之喝過一次酒,便知他的酒量不錯,于是常常在旬休日找孫仰之喝酒,一來二去孫仰之便代替父王成為了宇劍何的固定酒友,連父王都在嘆息“女兒被孫仰之搶走了,如今侄子也被孫仰之搶走了”。看見宇劍何和孫仰之勾肩搭背、暢飲暢聊,旁人覺得他們關系親密、友好和睦,我卻看得心驚膽戰,生怕他們哪天醉了就擦槍走火、鬧出事來。
這日旬休,我正在書房看本閑書,突然眼皮子狂跳,心想怕是要發生什麽大事。果然香姑進來對我說:“親王殿下和宇統領要決鬥。”
我大驚失色,忙問他們現在在哪。香姑說是萬壽宮。我就趕緊擺駕萬壽宮,心想這決鬥莫不是父王挑唆的。以前父王覺得孫仰之是個小白臉,除了好看,沒什麽大能耐,配不上皇夫的身份。後來孫仰之為了救我而英勇獻身,父王才對他另眼相看,不過一直也沒說過什麽贊賞他的話。我覺得大概天下所有的父親對女婿都是這個态度。
我趕到萬壽宮,只見前殿的庭院裏擠滿了侍衛和侍從。有人擠不進去,還試圖要翻上萬壽宮的外牆。有人騎在牆上實時播報:“‘春風十裏劍’與‘流星劍’的對決就要開始了。”
香姑大喊一聲:“皇帝陛下駕到。”宮門口這些群衆才停止推搡,紛紛跪下來。我黑着臉往裏走,人群中費勁的讓出一條路來,我想大概整個皇宮的好事之人都來了。好不容易穿過人群,我看見父王、宇泰叔父和其他好幾位叔父坐在前殿的高階之上,孫仰之和宇劍何相對站在階下。看到這個陣勢,我知道這場決鬥不可避免了,我便讓香姑趕緊喚太醫來。
父王看到我說:“皇帝也來了啊。”其他叔父見我來了,都站起來躬身行禮。孫仰之和宇劍何都持劍單膝跪下。
我瞪了一眼孫仰之,他溫和的笑笑,仿佛他不是決鬥方,而是與世無争的看客;我又瞪一眼宇劍何,他照例邪魅一笑,仿佛勝券在握。我穿過他倆向父王和叔父們走過去,向叔父們拱拱手還禮。我一一與各位叔父禮貌寒暄,宇泰叔父為我喚人又拿個椅子來擺在父王身邊。我坐下後,諸位叔父才相繼落座。我對階下的人群說:“平身罷。”人群高呼“謝吾皇萬歲”,然後紛紛起身,規矩的雙手相握放在腹前。
我向父王附耳低言:“這是怎麽回事?”
父王輕聲說:“他們二人要決鬥,來此讓我們做個見證。”
“不會就是你唆使的吧?”
“冤死了,為父巴不得他們和平相處,一起保護你。”
“那叔父們怎麽也來了?還有這麽多人圍觀。”
“你叔父們正巧在為父這裏聚會,不知是不是劍何那小子故意挑了這時候。也不知怎的消息洩露,宮裏的人就都來了。”
我嘆口氣,看了一眼宇劍何,他挑眉一笑,不知道他興師動衆的鬧這一出是幹什麽。
宇劍何向我拱手道:“請問陛下,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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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一眼孫仰之,他臉上雲淡風輕,恬然自适,毫無緊張之色。我說:“你們二人決鬥的理由是什麽?”我話音剛落,下首那群侍從就有人低低的笑起來,隐約有諸如“争風吃醋”的詞語飄過來。
宇劍何拱手道:“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微臣與親王殿下都認為,我們二人之中有一人守護陛下就足矣。”大庭廣衆之下說這樣的話,我都不禁覺得老臉羞澀。圍觀群衆果然笑意更盛,甚至有人躲在人群中偷偷喝彩。
宇劍何又道:“我與殿下約定,決鬥勝者留在宮中,敗者去守衛西疆。”我大驚,望向孫仰之,他微笑着點點頭。這時群衆聞言,也覺得這個賭注太大了,紛紛搖頭,露出惋惜之色。
我看向父王求助,父王無奈的搖搖頭。這時我看到階下的香姑沖我點點頭,示意我太醫已經在旁邊候着了。
看着宇劍何那嚣張的模樣,真是忍無可忍,我笑了笑說:“此次決鬥,朕可以答應你們。但是,此後宮中再有任何人要決鬥,需獲得朕的許可,否則就是私自鬥毆,按宮規嚴懲,圍觀者視為同罪!”群衆皆知我動怒了,下意識抖了抖。
看見武家子弟就煩,我沖階下二人說:“開始吧!”非要尋死,攔也無用。
孫仰之用左手拔出劍,剎那間溫和的劍氣撲面而來,那劍氣以孫仰之為中心向周圍輻射而去,沒有絲毫殺意,反而讓人如沐春風。群衆紛紛拍手叫好,大聲喊道:“不愧是春風十裏劍!”。世人稱孫仰之為“春風君子”,他的劍法被人稱為“春風十裏劍”。
孫仰之左手執劍,傲然直立,眼睛緊盯着宇劍何。我的關注點卻在他的手臂上,他并非是天生的左撇子,只因為曾經為了從黑熊口中救下我而傷了右肩,導致右臂經脈受損,再不能使劍。幸而孫仰之毅力過人,受傷後沒有自暴自棄,而是努力鍛煉雙臂,日日用左臂練劍,終于使得左臂運劍如初,右臂日常無礙。
宇劍何笑笑說:“殿下內力純厚,但是太過張揚了吧!”他也不拔劍,只是緊緊的握住了劍鞘。
身旁有位叔父問出我心中的疑問:“為何劍何不拔劍?”
宇泰叔父解釋說:“流星劍的尊嚴,就是拔劍之時、一劍斃命。”聽得我的心猛地一抽。
那位叔父接着問:“我不是質疑劍何的能力啊,他若不能一劍命中怎麽辦?”
宇泰叔父笑笑:“那就接着打呗。”
真是個無聊的尊嚴吶,我內心翻了個白眼。
只聽孫仰之笑笑說:“‘不戰而屈人之兵’這招當然對宇統領無用。”
宇劍何正色道:“請殿下賜教。”
孫仰之挺起劍,兩人迅速向對方沖去,就在兩人相遇的一瞬間,宇劍何拔出了劍。大家都睜大眼睛,屏住呼吸,伸長脖子,想看看宇劍何的“流星劍”是否能一擊命中。只聽“當”的一聲,孫仰之揮劍格開了宇劍何的出鞘一劍,兩人的身影迅速分開,互換了位置。趁這當口,支持孫仰之的群衆舒了口氣,支持宇劍何的群衆卻惋惜的嘆了口氣。
我看了眼父王,他果然浮現惋惜又不甘的神色來。據說孫仰之師承神秘的的劍聖“晧風”,沒人見過其人樣貌,沒人知道其人真名,只有江湖流傳着的他百戰百勝的赫赫盛名。而宇劍何的劍法為父王親傳,如今也代表了流星劍的榮譽,因此父王心裏必定是偏向宇劍何的罷。
宇劍何執劍笑道:“不愧是春風十裏劍,很榮幸能與殿下切磋。”
孫仰之垂劍而立,淡然自若,笑着說:“我也很榮幸,流星劍果然又疾又準。”
宇劍何說:“接下來我就要認真了。”
孫仰之左手挺劍,遞出右掌,做了個“請”的姿勢。
兩人的身影再次迅速交織在一起,他們的動作太快,根本看不清楚。我以為自己年老眼花了,但是看到圍觀群衆大多跟我一樣茫然的樣子,我就放心了。于是我轉頭去看父王的神色,他若神色緊張,那就說明孫仰之占了上風;他若浮現喜色,那就是宇劍何力壓一籌。但是他的神色也變化太快,看來這場決鬥的形勢很是膠着啊。
看不清身影,只能聽見兩人“叮叮當當”持續激烈的擊劍聲,這個狀态一直持續了半個時辰,我不禁打了個哈欠。旁邊有叔父點評說:“親王殿下的內力純厚,劍何的身法很快,可惜卻傷不到殿下,殿下也難命中劍何,真是難分秋色啊!”另外一位叔父說:“眼下變成了持久戰,殿下後勁不絕,或許最終能贏。”
這位叔父的話音剛落,便聽擊劍聲停,決鬥的二人身影分開,又都回到了最初的位置。大家伸長脖子去看,只見二人衣衫或有破損,但都未見流血,不管是支持孫仰之的、還是支持宇劍何的群衆都安心的舒了口氣。
宇劍何額上微有薄汗,有些不甘心的笑道:“我輸了。”
孫仰之笑了笑,又嘆了口氣。
宇劍何說:“不必嘆息,來日方長,下次較量我可不一定會輸。”
孫仰之歉然道:“本來這次我也未贏。”
宇劍何收劍向孫仰之走過去,拍他的肩道:“‘點到為止,願賭服輸’,這話是我說的,我就不會食言。”
這時父王哈哈大笑,衆叔父也笑起來,紛紛起身擊掌道:“精彩、精彩。”什麽精彩都沒看到的我和廣大群衆的內心都像錯過了什麽神跡一般郁悶。
宇劍何轉身向我走來,半跪下說:“微臣自願離京,守衛西疆,望陛下成全。”
他當初非要留京,如今又非要離開,真是任性至極,而我又不得不依他,想想便氣得說不出話。
父王這時說:“決鬥勝負,神人共鑒。劍何是一定要走的。”我瞪了父王一眼。
父王又說:“宇劍何調為密州總兵,明年年初赴任吧!”
宇劍何恭聲說:“微臣遵旨。”然後起身,朝我笑笑,臉上還是那般狂傲不羁,仿佛剛剛是凱旋受賞。
看來父王也只能使出權宜之計,先拖到明年,然後再勸宇劍何留下。
我對圍觀群衆說:“都散了罷。”群衆一臉失望的紛紛退場。
父王和衆叔父都下去圍住孫仰之和宇劍何,拍拍他們的肩,紛紛誇贊“不錯不錯、後生可畏”,沒人注意到我一個人默默的站在一邊,郁悶的看着這群武夫。
香姑來到我身邊問:“要讓太醫瞧瞧二位嗎?”
我為那兩人擔驚受怕,他們卻把我忘之腦後,還好意思口口聲聲說為了我決鬥,我冷哼一聲:“讓太醫給他們開些補藥,苦死人的那種。”
當天父王和各位叔父舉辦聚會,熱情邀請了孫仰之和宇劍何,據說這群武癡一邊喝酒一邊談論武學,到半夜才散。孫仰之後來告訴我,那日父王和數位叔父很熱心的指點了他倆的劍法,讓他們受益匪淺。父王還熱情的邀請他常去萬壽宮學習交流。父王終于轉變了對孫仰之的态度,看在這個份上我就不計較其他了。
後來雅稱“秋圍”的武舉要如期舉辦,我因不懂武功,這事向來是父王主持的。今年父王宣布,以後都由孫仰之來代替他的職責。父王以此表達了對孫仰之武藝的肯定,以及對孫仰之忠正的信任。孫仰之邀請了宇劍何出任考官,他倆一齊為朝廷選了好些英武才俊。
武舉之後,孫仰之和宇劍何的友誼好像更上一層樓。閑時不是聚在一起切磋,就是聚在一起喝酒。我想起這二人少時唇槍舌劍、針鋒相對的樣子,只能搖搖頭、嘆口氣,真是時移勢易、人心多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