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生死不究
隔日中午才起身,甚是疲累。和孫仰之一起閱完新的一匣子奏章,吃罷晚膳,我就要去溫泉裏解乏。我問孫仰之是否要同去。
他依舊柔聲答:“微夫聽陛下的。”
于是我拍拍他的手自己去了,欣喜的玩味着他臉上微微失望的表情。
此時月上枝頭,泉上的晚風甚是溫暖。我泡在池中,香姑坐在池邊為我揉肩。
香姑的手法令我甚是驚訝,竟不輸于菊君。我說:“不想香姐的手藝這麽好。”
香姑答:“奴婢的手藝可比不上菊君大人。”
我很驚訝,香姑從來不主動在我面前提起後宮中的男子。
這宮中清寂,我一直以為我自己是個可憐的孤家寡人,更未考慮過身邊的這些女官。就算再寂寞,我身邊尚且有許多男子服侍,而她們卻要在宮中孤寂的度過一生最美的年華。
我想了想道:“香姐若喜歡菊君,朕便把他賜給你好了。”
香姑緊張道:“陛下說笑了。奴婢不過是見菊君大人不能常常随侍陛下,便向他請教了一些簡單的手法,不想今日就獻醜了。”
我握住她的手,轉身對她說:“香姐如朕親姐一般,他日若有中意的男子,一定要告訴朕,朕一定會成全你的幸福。”
香姑哽咽道:“多謝陛下厚愛。”
泡了一陣我便上岸披上衣袍,和香姑一同回靈雲寺。走出泉林時,驚訝的發現原本候在此地的一幹侍從都不見了。而遠處的靈雲寺乍起詭異的火光,随風隐隐傳來厮殺喊叫聲。
香姑緊張的拉住我說:“陛下在此先等等,讓奴婢先去看看情況。”說完便獨自往前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我等了一會兒,香姑仍沒回來。我正思考着要不要去靈雲寺看看時,身後響起了腳步聲。我回身一看,只見萍君執着劍從林中慢慢顯現身影。那把劍閃着寒光正好反射在我的臉上,我擡起手眯起眼睛看他。
我問他:“你可是來殺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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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君說:“陛下是個好人,可惜梁王殿下曾對我有恩,我必須為她報仇。”
我說:“梁王要殺朕,朕便殺了她。你們江湖人士決鬥尚且認定‘生死兩不追究’,又何必事後報仇呢。”
萍君笑了一聲:“陛下真是能言會道,可惜您并不是江湖人。”
我搖搖頭:“也罷,死之前能看到阿玖也曾被愛過,也一直被人記挂着,朕就無憾了。”
萍君愣了愣,說了聲“對不住了”,便舉劍向我刺來。
我心中仍有些遺憾,後悔着沒有早一點信任孫仰之,這幸福快樂的日子太過短暫,甚至都未來得及與他好好道個別。
那淩厲的劍氣越發刺痛面頰,我正準備坦然受死,但是冷劍到我身前一尺時劍氣被一劍斬斷,只聽“當”的一聲,孫仰之飛速趕來,一劍挑開萍君的劍。我叫了聲“仰之”,孫仰之左手執劍擋在我面前,他沒有回頭緊盯着萍君說:“微夫就駕來遲。”
我說:“不遲,剛好。”
萍君橫劍在胸,認真的擺出架勢來,說:“今日在下便親身會會親王殿下的‘春風十裏劍’。”
孫仰之對我說:“陛下站在這裏不要離開。”我說好。
孫仰之說:“來罷。”話音剛落,他們二人迅速向對方沖去,瞬間纏鬥在一起。只不斷聽到“當當當”兩劍相擊的聲音,卻看不清他們二人的動作姿勢。大約是怕傷到我,孫仰之引着萍君一會上樹,一會又下來,漸漸雙雙隐入泉林之中,沒了身影。只有那“當當”擊劍聲挾風而來,一下下仿佛擊在我的心上。此時性命攸關,我恨自己曾連累孫仰之失去右臂,如果那時他沒有救過我,今日的他誰堪匹敵。我又恨自己自幼頑劣,不曾好好習武,否則今日定能祝他一臂之力。我又惱又急,只能在原地緊張的聽着林中的聲響。看來萍君的武藝十分了得,他們鬥了大約一刻鐘,終于風停聲息,只聽有重物落地的一聲悶響後,林子頓時寂靜一片。我焦急的不禁向前數步,往最後聲音傳來的方向伸頭張望,不曾想過若是仰之輸了,我應該趕緊逃命才是。
一個白色染紅的身影慢慢從夜色中顯現,他捂着胸口走過來,正是孫仰之!我就知道他一定會贏的,他從來未讓我失望過。我趕緊跑過去抱住他,焦急說:“你傷的重不重?”
孫仰之搖頭笑笑說:“不妨事,我們回寺裏吧。”他身上有大小傷口好幾處,鮮血把衣服都染紅了。
我攙着他往回走說:“得趕緊回去包紮才行。”
這時香姑和祖缶帶着數個侍衛從靈雲寺迎面趕了來,紛紛跪下說:“救駕來遲,請陛下責罰。”我趕緊讓他們把孫仰之背上身,找随行的禦醫處理傷口。兩個侍衛背着孫仰之縱輕功先走了,我帶着香姑和剩下的人也往回趕。回到靈雲寺內,只見遍地狼藉,有許多侍衛、仆從的屍首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往寺內走,路上開始出現黑衣刺客的屍體。祖缶跟我說,這次的刺客人數不多,但武功高強,招式混雜,應該是一撥江湖人士。我急急往父王的居處跑去,這個院落反而十分幹淨,仿佛和外邊是兩個世界。我進入屋內的修行靜室,父王正安然坐在房中念經,他看到我闖進來十分驚訝,問:“發生什麽事了?”敢情這撥刺客只是要殺我或者還未能闖入這裏,也是他們幸運,這個靜室厚石隔音,父王竟然什麽動靜都沒聽到,否則驚動父王出劍,那群人就不可能死得這般痛快了。
我抱了抱父王說:“有刺客。”
父王問我受傷否,我搖搖頭說:“咱們趕緊回宮吧。”
父王皺皺眉頭:“好不容易出趟宮,為父還沒享受到溫泉呢。”
我心道,你怎麽這麽任性,都不怕死麽。我說:“再來刺客怎麽辦?”
父王拍拍胸脯說:“有為父在呢,不用怕。”方才和刺客搏鬥時,怎不見您老人家?
我黑着臉看他,父王笑說:“皇帝受驚了,喚萍君來唱個曲子壓壓驚。”
我冷笑道:“他死了。”
父王大驚,我解釋說:“他要殺朕,被仰之殺了。”
父王一臉惋惜:“那孩子本是個好孩子,怎麽也幹這樣的事?真是太可惜了。”
我遲疑了一下輕聲說:“他說是為了阿玖……”
父王果然浮現哀傷的神色,久久沉默,最後說:“皇帝自己回宮吧,為父過段日子再回去。”說完握起我送給他的墨玉念珠,閉上眼睛,顧自開始念經。聲音低沉哀婉,仿佛在追悼逝者,超度亡魂。
我拿父王沒辦法,只能和孫仰之先回京。在馬車上,我一直憑窗托腮想着萍君的事,孫仰之輕輕拉拉我的袖子問我在想什麽。
我向他說出我的疑慮:“明明萍君之前就有機會殺朕,但是為何拖到靈雲寺才動手?”
孫仰之說:“大概他希望找一個能夠全身而退的好機會罷。”
我覺得這樣解釋也合乎情理,畢竟人心善變,哪能時時理智行事呢?說不定萍君打定主意要來個裏應外合、一網打盡,才拖到靈雲寺和同謀一齊動手。
回京後祖缶報告說,這撥刺客果然是江湖人士,身份各異,有的是白道高手,有的是江洋大盜,除了與阿玖結識這一共同點外,很難再查出其他線索以及背後是否有主使之人。至于萍君的身份也是撲朔迷離,按理說面貌姣好又身手不凡的人,應該在江湖中赫赫有名才是,可是孫仰之也說不出他的師承,更找不到能認出他的江湖人。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