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說書
清伶不知道為什麽,公主就生氣了。
買首飾時還好好的,出水粉店後情緒就低落下來。清伶試探地問“公主還想逛些什麽“的時候,柳寧歡也只是非常倦怠地回答:“回家吧。”
一反先前的亢奮。
為了得到柳寧歡的信任,清伶不會在這種小事上違逆她,只是寸步不離地跟在柳寧歡身後。柳寧歡失魂落魄,差點撞到某個人,也是清伶拉了一把。
清伶變得苦惱起來,她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有人提醒她“既然她不願意和你睡覺,那你試試打動她的心”,她照做了,可結果不盡如人意,似乎還有反作用。
為什麽會這樣?是方法用錯了麽?明明清伶自己收到柳班主禮物的時候,是有點高興的。
回到公主府之後,柳寧歡也沒有叫清伶留下來,清伶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兒,盯着丫鬟掃攏到一處的桃花瓣發呆。
丫鬟說:“清伶姑娘,你想要桃花瓣麽?桃花瓣可以滋潤補益,活血化淤。但這一堆已經髒了,明天落下的新鮮花瓣,我叫人送過去?”
清伶飛快地掃柳寧歡一眼。柳寧歡趴在書桌上,聞言擡起頭,倦倦地說:“叫人現在給她摘一點,送到院子裏去。”
哪怕清伶把人的真心碾在腳底,但只要她想要,柳寧歡還是願意把花摘下來給她。
可柳寧歡還是難過。
柳寧歡重新趴回桌子上,清伶遠遠地看着她,不知道站了多久,最後還是走了。
丫鬟又來多事:“公主,你跟清伶姑娘吵架了嗎?我看她是想要留下來的。”
柳寧歡郁郁寡歡,嘆息:“人留得住,心留不住啊……”說完,她想起了什麽,問:“豔光親爹呢?”
“還在柴房裏關着。”
“打一頓,扔出去算了,放在府裏浪費糧食。別打死就行。”柳寧歡在洩憤,她跟清伶的關系,有點兒像豔光父女的關系。她不忍心懲罰清伶,只好把豔光的無賴老爹打一頓出氣。
接下來的五天裏,柳寧歡白天去茶館裏聽說書,晚上召柔兮和豔光輪流侍寝。她月經期還沒結束,不管來者是誰都做不了什麽,她很安心,每晚都跟美人們喝酒猜拳,或者下五子棋。
柔兮和豔光二人性格各不相同,柔兮是個溫柔的大姐姐,柳寧歡說什麽她都說好,仿佛沒有脾氣似的。豔光不再為家裏的事情煩惱之後,少女的活潑心性逐漸顯露,常常用一種崇拜的眼神望着柳寧歡說:“公主,你真的很溫柔。”
要禦姐有禦姐,要蘿莉有蘿莉,柳寧歡日子過得好不快活。可不知為什麽,心裏好像缺了一塊,風一吹過,就隐隐作痛。
這天,柳寧歡又換了身男裝,到茶館裏聽說書。她扮男裝比平真公主扮男裝真實多了,這幾天還結識了幾個一同聽故事的“水友”。
今天說書先生講的是陳勝起義,雖然在課本裏學過一遍,但說書先生語氣活靈活現,自有另一番趣味。
水友評價:“陳勝這麽厲害,為什麽最後還是被滅了?”
柳寧歡吐掉瓜子皮,懶洋洋地說:“士兵吃不飽飯,将軍經驗不夠,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
水友說:“人心怎麽會散,陳勝不是很得民心嗎?再說吃不飽飯的問題,都占了好幾座城,怎麽會——”
柳寧歡從不與水友争辯,真誠道:“你說得都對!”
水友:……
明明對手認輸了,可為什麽自己有種憋屈的感覺?
柳寧歡還是嗑瓜子,接着有人擋住了面前的光。柳寧歡擡頭一看,發現是個見過的。
裘家小姐穿得風流倜傥,搖着扇子問:“這裏有人坐麽?”
水友說:“沒有沒有,兩位公子請坐。”
“多謝。”裘家小姐和破岳坐下來。
柳寧歡正在考慮要不要打招呼、該怎麽打招呼的時候,裘家小姐突然開口了:“寧公子,好久不見。”
裘小姐語氣四平八穩,柳寧歡根本聽不出其中的親疏遠近。摸不透原主跟她的關系,柳寧歡就挑了個最不容易出錯的稱呼,說:“裘小公子,好巧,你們也來聽說書?”她掃了破岳一眼,打算就這麽把稱呼的事情糊弄過去。
瓜子堆在柳寧歡面前,裘小公子抓了一把,說:“本來是來聽說書的,但剛剛不小心聽到寧公子的看法,覺得比說書好聽多了。寧公子好像對陳勝很感興趣。”
裘小公子有點兒自來熟,但勝在氣質好,所以并不讓人感到被冒犯了。她看似随意地瞟柳寧歡,眼裏的試探藏得很好。
柳寧歡一個戀愛腦,第一時間想到的,全是裘小公子的背景。
裘小“公子”,當朝宰相的獨女,名叫裘信,是書裏一個重要人物。說白了,《梨殇》這本書就是清伶的瑪麗蘇史,所謂“重要人物”,就是清伶的追求者之一。
裘信前期陪渣皇帝打江山,渣皇帝登基之後,她便接替她爹的位置,當了宰相。裘信能力很強,但貪污受賄、草菅人命,是個不折不扣的奸臣。渣皇帝後期用她來制衡朝中忠臣,比如和稀泥的三朝元老、戰功赫赫的将軍等。權力鬥争升級後,裘信設計陷害當代戰神穆山,穆山在天牢裏懸梁自盡。
當時清伶是穆山大将軍的妻子,得知這件事的真相之後,披挂上陣親自跟裘信鬥。在鬥争過程中,裘信逐漸發現清伶聰慧過人,從而泥足深陷。最後裘信心軟放了清伶一馬,清伶卻沒什麽回饋,非常淡漠地把裘信殺了。
這個人,是可以為清伶去死的啊……柳寧歡有了一絲危機感。
同時又刻薄想到:裘信再喜歡清伶又怎樣?最後還不是被清伶殺了?清伶對外宣稱為穆山報仇,但身為原作者,柳寧歡很清楚這一切都是出自渣皇帝的指使。穆山死了,朝中再也沒有能跟裘信抗衡的人。
柳寧歡說:“沒興趣,瞎說的。”
裘信笑而不語,說:“沒想到,寧公子竟然會說到士兵吃不飽飯這一點。可見非常體恤民情了。”
柳寧歡沒說話,警覺地瞪着裘信。她怎麽不記得,清伶潛伏到公主身邊,就是為了刺殺第一富商石憧。刺殺成功之後,渣皇帝會接管石憧手下所有商鋪,得到一大筆錢財,填充國庫。
缺錢做什麽?因為要打仗,因為“士兵吃不飽飯”。
裘信身為渣皇帝的智囊團,這時候說這個是有什麽深意嗎?
柳寧歡閉嘴不談了。
那位水友見談話氛圍劍拔弩張的,早就稱忙跑了。
破岳還是那副木讷的樣子,說:“平……寧公子倒與傳說中的不太一樣。”
裘信喝了一口水,說:“這麽戒備地看着我做什麽,我也就随便聊聊。最近進城來的災民變多了,看着真糟心啊……”裘信看向窗外。
柳寧歡也嘆了一口氣,現在正值饑荒年代,否則也不用急着跟外族打仗了。
柳寧歡杯子裏的水空了,剛打算自己滿上,就看見那個茶壺被人提起來了。柳寧歡下意識擡頭,看見清伶站在一邊,正在給她斟水。
柳寧歡一愣,說:“你……你怎麽來了?”
清伶面上看不出什麽表情,垂下眼眸的時候有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悲憫平靜。清伶說:“您身體不适,吃喝都要注意,所以我給您做了一桌子菜。丫鬟說您在這裏,我就過來了。您現在餓了麽?”
身體不适……是指癸水吧。柳寧歡心情很複雜,一邊為清伶的示好感到開心,另一方面又知道,清伶做這些的時候肯定還是想着渣皇帝。做菜……也不知道是誰給她支的招。是渣皇帝嗎?渣皇帝吃過清伶親手做的菜嗎?
還是,這也是清伶從別人身上學來的?
這麽想着,柳寧歡又酸起來,語氣也硬邦邦的,“你還會做飯?”
那話不像詢問,反而像是刻薄的諷刺。柳寧歡說完又有點後悔。
清伶表情沒有任何波瀾,仿佛無論遭到怎樣惡劣的對待,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裘信“唰”地一收扇子,露出饒有興味的表情,說:“這位姑娘是誰?長得如此清麗,莫非就是之前豔絕春鄰園的清伶姑娘?”
哪怕心裏還跟清伶鬧別扭,但柳寧歡剛剛出言諷刺(哪怕不是出于她的本意)了清伶,本就有些愧疚。加上裘信這種“相中獵物”的表情,柳寧歡更煩躁了,甚至一只手臂放在了清伶面前的桌面上用以宣示主權,說:“你問這幹什麽?她是我的人,你別想了。”
裘信說:“聽說寧公子出手闊綽,以每月五十兩銀子的價格包了清伶姑娘。我先前還覺得是中了邪,如今一見,才知道這錢花得不冤枉。”
柳寧歡覺得煩,說:“你別用這種詞說她。”
裘信笑了一下,清伶依舊沒什麽反應。
正好好地聽書呢,平白無故來了這麽多無聊的人攪局,柳寧歡心情也不大愉快了。她把手裏僅剩的五顆瓜子往桌上一扔,說:“煩死了,回府了。”
她率先站起身,清伶慢了一步。
雖然是個毫無威脅的情敵,但柳寧歡還是不樂意清伶跟裘信呆在一起,于是回頭說:“你不是來找我回家吃飯的嗎?還不走,飯菜都涼了。”
裘信拉住柳寧歡的手,說:“寧公子就這麽維護清伶姑娘,就舍不得她受一點兒委屈?”
柳寧歡頓了一下,才說:“關你什麽事。”
柳寧歡語氣不太穩,因為裘信在她手裏塞了一張紙條。
有什麽事是不能當面說的?裘信是特意來茶館找我的?柳寧歡思緒萬千。
裘信順勢站起來,貼在柳寧歡耳邊,用扇子掩住兩人動作,輕聲說:“雖然喜歡,但到底是‘租’來的,不算自己人,公主千萬當心。這麽多年的僞裝,不能在一個戲子面前露了馬腳。”
那聲音很輕,就連柳寧歡自己都沒聽太清楚,後來回顧了一遍才弄懂整句大意。
随後冷汗就順着脊背流下來了。
什麽意思?平真這麽多年一直在裝?裘信知情,那裘信是“自己人”嗎?她不是渣皇帝的智囊團嗎?裘信知道清伶是渣皇帝安插過來的嗎?
柳寧歡前幾天還覺得宮鬥簡單,她只是反應比較慢,習慣一段時間就好了。可現在裘信兩句話就教她做人了。
我先前是有多自負啊……竟然以為自己能玩得過人精。
宮鬥太難了!我想死!清伶能提前殺了我嗎!
裘信收起扇子,自在風流地笑了笑,說:“寧公子回家吃飯吧,清伶姑娘在門口等你呢。”
柳寧歡扭頭,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清伶已經走到了門口,此刻正回頭看着自己。這時候柳寧歡有一種錯覺:清伶的眼睛裏只有自己。
她小跑着過去,有點兇狠地說:“你怎麽不等我!”
清伶說:“避嫌。”
柳寧歡愣了一下,清伶已經下了樓。
柳寧歡跟上去,好不容易追上清伶的腳步,兩人并排走在一起。
柳寧歡有點心不在焉,在想清伶的“避嫌”是不是也只是一種示好的手段。
清伶悄無聲息地靠了過來,小拇指勾了勾柳寧歡的手。
柳寧歡手心裏捏着裘信的小紙條,手心正在出汗。她沒防備清伶這一招,下意識甩開了清伶的手。
在人潮洶湧的大街上,清伶停住了腳步。
她扭頭看着柳寧歡,微微蹙眉,有些憂愁的樣子,問:“公主,你還在生我的氣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