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控訴
一片混亂中, 柳寧歡什麽都沒管, 抱着清伶就往大路上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力氣, 但她知道清伶現在急需治療,她必須得趕快回公主府。
有個護衛攔住她, 說:“公主,現在情況比較複雜,不宜離開。”
柳寧歡陰沉沉地看着她, 說:“她受傷了,你看不到嗎。如果因為你的阻攔,她出了什麽意外,我殺你全家。”
這句話具有實質性的威脅, 護衛猶豫了一下, 說:“狩獵場有禦醫候着……”
禦醫算什麽,雲景才是天下第一神醫。柳寧歡冷冷地看着護衛,一言不發, 卻成功逼退了這種在刀口上舔血為生的人。
護衛退了一步,說:“除了您和這位姑娘以外, 別的人都不能離開。”
柳寧歡回頭看了一眼, 毫不猶豫地走了。
她走了兩步,體力不支摔在地上。清伶痛苦地悶哼一聲,柳寧歡心都要碎了。
豔光在身後沖護衛喊:“難道真的讓公主自己走回去!馬車,馬車啊!!”
護衛如夢初醒,安排了馬車送柳寧歡和清伶離開。
在馬車上,柳寧歡已經派人通知了丫鬟, 讓她把雲景叫到府裏。
到公主府的時候,衆人已經在門口候着了。家丁手忙腳亂地把清伶搬進柳寧歡的房間裏,雲景掩上簾子,說:“現在我要給病人診斷,其他人不宜入內。”
柳寧歡本來下意識要跟進去,聽到雲景這句話頓住了腳步,還讓人搬來了一扇屏風,把床嚴嚴實實地掩了。
丫鬟小聲道:“公主,您不進去看看嗎?”
柳寧歡說:“大夫看病需要安靜,我不能打擾她。”
丫鬟頗為迷惑地看了她一眼,這種情況真的太不正常了……按照公主的性格,此時不應該焦急地沖進去,企圖掌控一切嗎?
柳寧歡也不知道自己在簡易的“手術室”門口等了多久,總之雲景出來的時候,她的腿已經麻得不成樣子,完全不像她自己的。
“怎麽樣?”柳寧歡失魂落魄地問。
雲景一邊擦手一邊說:“是皮外傷,雖然看上去很糟糕,但并沒有大礙,只需要靜養便可。公主不必過于擔心。”
聽到這句話,柳寧歡心裏的大石頭突然落了地。她往屏風看了一眼,意思很明顯:我可以進去嗎?
雲景說:“清伶姑娘現在睡着了,公主可以看看她,但盡量不要把她吵醒了,她需要休息。”
柳寧歡輕手輕腳地繞開屏風,看見了床上的人。
地上淩亂扔着帶血的衣物、繃帶和棉花,清伶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因為失血過多,臉色顯得過于蒼白,好像一碰就要碎了似的。
柳寧歡坐在床邊上,輕輕撫摸清伶的臉。她看到光潔的鎖骨和肩膀,于是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不讓清伶着涼。
雲景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傷口在肋骨處,我只得為清伶姑娘換下衣物,我并非出于私念。”
柳寧歡點了點頭,說:“我都懂,我不會怪大夫的。”
雲景又說:“另外,我對您的情況有了一絲頭緒,想驗證一番,不知道公主現在有沒有心情。”
柳寧歡說:“行。”
雲景給柳寧歡診脈,把了好一會兒,才說:“您最近是否經常做夢,夢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雖然沒有親自經歷,卻跟真實無異?”
柳寧歡心想:我出現在這裏,就是夢境的一部分。
然後她點了點頭。
“與上次相比,公主的第二脈又弱了一些。您的身體也變弱了,或許會經常生病。勸公主好好調理身體,不宜思慮過甚,不宜情緒起伏劇烈。各種助興的藥,最好也不要喝了。”雲景說着,突然想到了什麽,補充道:“雖然不可助興,但正常的床笫之事是沒有關系的。”
柳寧歡甚至沒心情吐槽雲景的醫囑,只是點了點頭,說:“清伶都這樣了,我哪裏還會做那種事情。”
說到底,也只有一次而已。還是在那種藥的推波助瀾下才發生的。
雲景并沒有反應,她只是結合病人的情況,給出了最不影響生活的醫囑而已。她對別人的感情生活沒有興趣。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就見丫鬟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說:“公主,皇上宣您上朝!”
柳寧歡迷茫地擡了擡眼,說:“什麽?”
丫鬟解釋:“九皇子中了毒,現在昏迷不醒。阿爾泰人的質女阿缪露公主行蹤不明。除了一個姓葉的侍郎被誤殺,還有很多人受傷。消息傳進了宮裏,皇上很生氣,現在正在殿上發火!何公公傳皇上口谕,宣您進宮。何公公說皇上很生氣,讓您務必小心言談。”
柳寧歡這才反應過來,她站起來沖雲景無奈一笑,說:“雲大夫您看,我還是要思慮的。”
雲景皺着眉頭,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但想到柳寧歡的身份,還是閉上了嘴。
皇家事難以評斷,能活到這麽大的皇族子孫,哪一個不是步步為營?只有死了,才能什麽都不想。
柳寧歡衣服都沒換,匆匆到了偏殿。偏殿裏烏泱泱的,站了一堆相關人員。
柳寧歡到的時候,太醫正跪在地上,彙報情況:“……九皇子身中奇毒,恕微臣無能,暫時并沒有解毒之法……”
太醫戰戰兢兢的,說話都在發抖。
皇帝一揮衣袖,喊:“一群廢物!都拖出去……”
他還沒說完,幾個臣子就此起彼伏地說:“皇上,不可!如果把太醫都斬了,九皇子就真的沒救了!太醫們醫術高超,群策群力,一定能夠商讨出結果。鄭太醫,你覺得呢?”
鄭太醫怕死,連忙磕頭說:“請皇上給太醫院一點時間!微臣盡力研究應對之法!”
皇帝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但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吹胡子瞪眼道:“盡力?!”
鄭太醫磕頭,說:“一定!一定!”
偏殿裏鬧哄哄的,柳寧歡覺得腦袋有點兒疼,忍不住高聲問:“其他人呢?不是說還死了一個,傷了幾個嗎?”
衆人這才注意到她來了,紛紛回頭看她。
既然已經成了焦點,柳寧歡便朝前走了幾步,又問了一遍:“葉友呢?真的死了?”
太醫說:“葉侍郎身中劇毒,現在正在昏迷。從心跳和脈搏上來看,希望渺茫。但确實……确實算不得死了。”
柳寧歡便點點頭。
葉友還沒死,太醫院救不了,但雲景說不定可以。
只是,柔兮撿的是追殺葉友的那波“山寨隊”留下來的,既然清伶沒中毒,為什麽葉友卻身中劇毒,以至于快死了?
柳寧歡又問:“葉友現在在哪裏?”
有人回答:“九皇子府上。”
噢,趙湛的地盤啊,難怪。
柳寧歡旁若無人地問了三個問題,其他人才驚覺,這就是那個無惡不作的平真公主。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條理清晰,氣勢逼人了?
皇帝面色不虞,對柳寧歡說:“你一來就問東問西,你知不知道找你來做什麽的!”
柳寧歡轉身面對皇帝,行了個禮,說:“做什麽?”
皇帝說:“你知道狩獵場裏發生了什麽嗎?”
“知道,”柳寧歡淡淡地說:“本來應該安保森嚴的狩獵場進了刺客,傷了幾個人,跑了。我只是去玩的,發生這種事情我也很驚訝。所以,誰能解釋一下,到底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情?”
這話一說,全場又變得鬧哄哄的。
甩鍋環節是一筆爛賬,從古至今,不管在哪裏都是如此。
一個說:“自五年前起,狩獵場的安全問題就由九皇子負責。這一次闖進來這麽多刺客,是護衛工作沒到位。哪怕他自己遇刺受傷,恐怕也難辭其咎!”
這是個狠人。古代講究一個“來都來了”“死者為大”,一般來說不太追究受害者的責任。但這一位如此直言不諱,可謂鐵骨铮铮。
柳寧歡贊許地看過去,發現是個熟人。破岳。
破岳說完這番話,被裘信拉到身後。裘信皺着眉頭對破岳說了一句話,好像是在阻止他繼續出言不遜。
裘信站出來說:“恐怕這些刺客就是沖着九皇子來的。前不久九皇子也遇到了刺客,所幸沒有受傷。這一次應該是謀劃之後卷土重來。九皇子在明,刺客在暗。這種事情防不勝防,越大的場合越容易出現疏忽,怪不到九皇子身上。”
又有人質疑:“怎麽可能是沖着九皇子來的?出事之後阿缪露不見蹤影,他們肯定是為了把質女搶回去!微臣聽說阿爾泰人換了首領,新首領是阿缪露的親哥哥,骁勇善戰,性格暴戾。他們這次敢來京城劫人,不僅以下犯上,還動機不純。我們必須得教訓教訓那些蠻子。”
阿缪露身為質女,意義就是表達忠誠,表達“我絕對不會對上國動手”。如果阿爾泰人真的派人劫走阿缪露,其中意味倒也真跟這名官員說的一樣。
——而柳寧歡很清楚,真的快打仗了。
又有人說:“如果真是阿爾泰人幹的,他們對京城并不熟悉,遑論狩獵場了,必然需要接應。這個接應會是誰?”
這話一說出口,全場又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之中。
甩鍋是甩鍋,大家立場不同,着眼點不同,看法不一樣很正常。
可如果順着這個話頭指向某個人,那就是公開樹敵。如果最後查出來對方是清白的,那就是構陷,罪名大了去了。
是以,大家都謹慎了很多,暫時不敢說話了。
柳寧歡覺得有點好笑,一群大臣在這裏吵來吵去,就跟菜市場大媽一樣,光說些無意義的話,一點擔當都沒有。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顫抖着響起來。
“微臣認為……微臣認為是平真公主。”
衆皆嘩然。
皇帝猛地一拍桌子,說:“你說什麽?!”
柳寧歡才知道還有跟自己剛的人,好奇地轉過頭,發現是京都府尹。
因為官職太低,所以京都府尹站在很後面。他說完那句話之後,前面的人自發給他讓了一條路。
京都府尹咽了咽口水,顫顫巍巍地往前走了幾步,直接跪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說:“你什麽意思?”
京都府尹說:“微臣……微臣之所以這麽說,原因有三。”
“其一,公主曾經跟阿缪露私交甚篤,如果阿缪露參與其中,公主也可能知情。”
柳寧歡一臉:???
這個京都府尹恐怕是失了智吧,拿八卦和推測來進行有罪推定?
柳寧歡覺得太荒謬了,但緊接着她竟然有些好奇。平真公主跟阿缪露也有一腿嗎?但從阿缪露的态度上完全看不出來啊。
“其二,上次九皇子遇刺,微臣有幸得到命令,輔助九皇子在城內進行排查。微臣查到刺客曾在一個叫做春鄰園的戲班子裏露過面,于是控制了戲班子裏的所有人。之後平真公主出現,逼迫微臣放了戲班子裏的所有人。”
柳寧歡點點頭,心想這個靠譜多了,還懂得隐瞞關鍵事實,挺雞賊。
“其三,平真公主的女眷也在春狩之中受傷,下手的是另外一名女眷。既然後者使用了,那麽是否有可能,她也是刺客中的一員?而平真公主對此,真的毫不知情嗎?”
京都府尹最開始還有點兒結巴,到後面則是越來越慷慨激昂,義正言辭,好像他自己都快相信了似的。
柳寧歡深刻感受到了,什麽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還別說,如果被指控的不是自己,柳寧歡都快信了——畢竟平真公主的名聲很差,好像幹得出這種沒譜兒的事。
只是,這個京都府尹又不在狩獵場,如何知道柔兮傷了清伶?這件事情傳的這麽快嗎?
背後應該有人指使,而這個人會是趙湛嗎?
在這種實名指控下,柳寧歡竟然在發呆。有人注意到了她點頭道動作,幾乎已經在心裏給她定罪了。
皇帝的臉色越來越青,他看着柳寧歡這副無所謂的樣子,震怒道:“你有什麽想說的?!”
柳寧歡想了想,說:“他說得挺有道理的啊。”
很多人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柳寧歡就這麽承認了。
然而柳寧歡話鋒一轉,說:“不過不是我做的,我也很想知道是怎麽回事。不如這樣,九哥現在昏迷不醒,暫時無人主持大局,那不如讓我來查。期限就定在九哥醒來之前。如果她醒來之後我還沒有查個水落石出,那到時候全憑父皇發落。”
誰都知道,皇帝對平真公主非常縱容。如果是私底下讓皇帝“發落”,恐怕就是罰點俸祿了事。可在群臣面前這麽說,就算皇帝想包庇,也要考慮群臣的想法。
偏殿裏的所有人都很震驚,等皇帝拍板。
皇帝久久地看着柳寧歡,直到看出她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才若有似無地嘆了一口氣,說:“準了。”
柳寧歡也看着皇帝,發現皇帝眼神裏流露出了一絲真切的擔憂。
那擔憂過于慈祥了,倒顯得先前的震怒都是裝的。
柳寧歡疑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