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知道校徽上刻着的是什麽嗎?”昂熱遞過來一杯酒。

酒體色澤鮮豔,比尋常葡萄酒的紫紅色更明亮一些,膜黏度不低,在酒杯側傾時會挂杯而不外流。楚子航不會品,但也看得出來昂熱顯然對酒有一番研究,但他在這點上可算不上一位合格的教育者。

楚子航坐得筆直:“校長先生,校長室不是一個适合勸學生酒的地方。”

“放輕松點,就當鄰居家老爺爺無聊得快死了找你談天。”

“……半朽的世界樹。”

“為什麽世界樹會腐朽?”

“黑王尼德霍格咬斷了它的樹根,諸神黃昏降臨了。”

“真的不喝一杯?上個世紀遺留下來的珍稀貨,過了這個村沒這個店,唔,你們中國話是這麽說的吧?”昂熱仍不死心,但他只得到了學生面癱的一睹,“不過倒背如流北歐神話對你們來說根本不是什麽事,人類藏匿于世界樹的樹洞之中,借着世界樹的甘露在諸神黃昏中得以生存。銘記歷史對我們追求真理的道路來說非常重要。”

楚子航沉默了一會:“我歷史挂科了?”

“不不,你的平均成績是全年段最優秀的。”

昂熱若有所指地說:“你想象過世界樹真實存在麽?如果它存在,那該是什麽樣子?”

楚子航看着他,确定校長沒在開玩笑:“歷史也記錄了,它在諸神黃昏結束後燒毀,倒塌的瞬間世界也毀滅了。”

“同時世界也複蘇了,末日的劫數過去,你怎麽就知道世界樹沒有複生呢?”

“所以校長主張世界樹仍然存在?”楚子航平靜地問。

“可以這麽說,”昂熱小心翼翼地啜了口酒,“或者換個說法,無人不希望它仍然活着,這世上沒有比世界樹更憎恨黑王尼德霍格的東西了,倘若混血種要向黑王複仇,世界樹必不可少……但它腐爛了一半,即便存在,也很可能是我這樣一個一無所成的臭老頭了。”

楚子航心說單單你的言靈·時間零就可以吊打這學校裏98%的學生呢,剩下2%是勝負難斷,一點也算不上一無所成,但他不太會恭維,于是直接避而不答:“我不認為我們需要把寶押在一個甚至不能确定是否存在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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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這樣,”昂熱說,“你見過奧丁,你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些上古神明的強大。它腐爛了一半,這并不能改變它的地位——奧丁曾倒吊于世界樹上,他在世界樹上獻祭了自己,只為獲得知識……或許他是在追尋真理,這也意味着世界樹的地位可能根本不亞于創世神奧丁。”

“校董會在尋找世界樹?”

“事實上,我們已經找到了——但我們至今仍無法确定他到底是不是。”

昂熱面色驟然森然起來,這位經歷了三個世紀的“老男人”嚴肅而戰意盎然,像是随時都要拔刀去同一條龍拼命:“如果說在被黑王啃食之後世界樹分為了兩半,我們找到的就是被吞噬後、只剩下殘骸的那一邊……”

楚子航眼神一凜:“校長,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

“這些确實是機密,走常規程序我不該把這些告訴你。只要世界樹存在一半,另一半就很可能也存在,而另一半還具有神力的部分,就是我們戰勝龍王的秘密武器!你見過那個孩子,或許有一天他會因為世界樹的身份遭人質疑,那麽我希望他至少不會孤立無援……”

“那你呢?”

“我?我是個老頭了,随時都有可能從這個世上消失。”

昂熱仰頭将最後的酒一飲而盡,“我将這個秘密的答案藏在了冰窖裏,如果有我離開的那一天,你可以選擇代替我去尋找答案——我之所以選擇你,是因為你對龍類的憎恨不亞于在場的任何人。”

楚子航離開前昂熱又叫住了他。

他還以為昂熱是對勸酒失敗的事心存芥蒂,昂熱卻只說了一句話。

或者說,是一個名字。

“尤克特拉希爾。”

“什麽?”

“世界樹的名字。”

奧丁出現的時候本應晴朗的夜空中又潑起了大雨。

雨撲滅了梵香缭繞的聖火,撲滅了人聲鼎沸,也撲滅了心頭燃起的火花。

楚子航握着手中來歷不明的刀,它的質感非常獨特,難以言喻,表面上就同普通刀劍一般利刃光滑堅韌,可真要用手去碰觸,只能摸到一片粗糙……怎麽也不像鋼鐵,但這并不影響它順手。

他已經用這把刀斬落了九個死侍的頭。

有蛇尾的、有長着雙翼的、也有雙腿關節反曲的。它們被武士刀砍得七零八落的屍體在落地的瞬間就徹底腐爛,滿地都是散布腥臭味的暗色血液,在黑夜之中令人難以分辨它的顏色,但無疑——是黑色的。

已經算不上人類與混血種,徹底的怪物。

他也快成為這種東西了。

兩龍相争的時候外人是無法插入的,他能做到的也就只有幫助路明非口中那只惡魔清理周邊的雜兵死侍,死侍像潮水一般翻湧而入,即便無法與危險等級極高的龍王相提并論,混血種要與死侍對抗也絕非那麽容易。

他回想着惡魔的話。

——“如果你不想讓他傷心,我建議你不要再次爆血了”。

這個頂着路明非皮囊的“惡魔”舉着一柄巨劍,凡是它刮過的地方都燃起了傲人的火光,如罐頭裏的沙丁魚一般密集的死侍在火焰中化為灰燼,劍風刮起飛沙走石,在凜冽的風暴中旋轉,撞向四周老舊的建築物,建築物不斷坍塌,撲向在大街小巷裏流竄的邁巴赫。

是的,還是那臺熟悉的邁巴赫。

奧丁的坐騎斯萊布尼爾已經在聖心仁愛醫院中斃命,在“它”的面前,一匹神馬也毫無尊嚴。沒了坐騎,奧丁不再是凡人無法撼動的存在,半龍半神也不得不在沒有死角的攻擊中倉皇逃竄。

引擎發出天崩地裂的轟鳴,響徹整個尼伯龍根,尼伯龍根裏的任何生物,甚至死物,都在避它而去,它開得橫沖直撞,卻從未撞上過障礙物。車頂上站着一個身影,雙瞳散發出金光,楚子航看不清它的面貌,但也能猜到那就是傳說中的奧丁。

一道光影自它手中被射出,神槍岡格尼爾本就是投擲武器,因高速移動在夜空中留下一道殘影一般的餘晖。

岡格尼爾卷着閃電飛馳而來,路明非以劍相迎,兩柄史詩級的武器相撞,空氣暴震。它們互相破壞了對方的構造,鐵屑如爆發的岩漿般飛濺。楚子航看到路明非勾起了嘴角,在緊張到令人頭皮發麻的氣氛中突然笑了,身後長滿崎岖骨刺的雙翼大力扇動兩下,接下這次攻擊一點也不像他表現出來那樣輕松。

神槍自身擁有意志,它是世界上一大bug,沒有規則能夠局限它,重力、空氣阻力、龍的力量,什麽都不行。它就這樣仿佛擁有永無止境的力量,活活要在路明非那把大劍上鑿出一個黑洞來。

楚子航望着那刺眼的亮光,稍稍有點失神,不經意間一點碎屑落在他手臂上,皮膚凹陷下去,直接灼出了一個鏽黑色的烙印。

“噢啦噢啦!”路明非胡亂喊着,淨是這些亂七八糟的語氣詞,“木大木大!不吃力哦,一點都不吃力哦!”

似乎是《JOJO的奇妙冒險》裏最經典的臺詞。嗯,姑且算臺詞。

來不及吐槽了,楚子航注意到他眉毛越皺越緊的弧度,看出這個倒黴蛋嘴皮子硬,一邊說着不吃力一邊又頂着跟便秘一樣的表情……楚子航立刻忘了自己也還身處死侍潮深處,稍微不注意就會被死侍活活咬死,回身一甩,長刀脫手而去,目标……

是岡格尼爾!

長刀将拼盡了全力向前刺去的岡格尼爾擊中,路明非縮縮頭,岡格尼爾就直接歪開與他擦肩而過。

他沒有錯過這個機會,“哦哦哦”地扛起重劍,重劍直接在岡格尼爾身上削出一塊镂空,死物不會發出怒吼,但這空間中任何活物都能感覺到它的憤怒,它劇烈地戰栗着,沒有選擇再度回到主人手中,而是倒轉了方向刺了回來。

同時襲來的還不止它一個。

路明非一把握住同他身體的一部分一樣聽話地停在空中的長刀,往它來時的方向一丢:“謝啦!”

話音未落便騰空而起,利落地将岡格尼爾踩在腳下,随即立起巨劍,以刁鑽的角度将飛馳而來的兩把武器同時攔下,那是幾乎要融進夜色裏的雙刃——堪堪停在他胸前,刀柄上刻着烏鴉的圖騰,它有一個尊嚴的名字:福金霧尼。

和另外一個名字……

福金,思想。霧尼,記憶。

路明非突然松了手,大劍側傾,兩把黑刃失去阻礙,直統統地刺進他的胸膛。

他眼也不眨一下,伸手握住了在胸骨中停留的刀刃。

他拔出了其中一柄,福金,也就是思想,在擡手的短短半秒間将福金沿着它來時的軌跡又甩飛回去,高聲宣布道:“還給你的!”

然後話鋒一轉:“不過這把……就別想拿回去了!”

他利用胸腔裏卡着利刃的胸骨,徒手掰斷了另一柄,霧尼。

霧尼應聲而斷,同時斷的似乎還有楚子航腦中一根弦——他忽地感到一陣劇痛,在大腦裏……這種感覺他記得,15歲的時候,他第一次見到奧丁和死侍也是這個感覺,仿佛有一條蛇在他腦內,用蛇尾将他抽成了傻子。成噸的仇恨噴湧而出,他想起了自己還戴着面具時候的事,想起了自己屈于奧丁的精神控制下的時光。這一直是他記憶中的盲區,他未曾追尋過真相,險些就成為了永遠的謎團。

他想起自己在醫院裏,騎着八足天馬一路追殺路明非,然後……再然後……他投出的岡格尼爾将路明非釘在了牆上,陳墨瞳驚慌失措地沖過來,他們看着他的眼神,像極了當年他看着爸爸消失在雨中的模樣。

充滿了憎恨,與恐懼。

楚子航來不及想更多了,他接住長刀的同時,隐約看見視線邊緣有什麽東西正高速呼嘯而來。那是一枚榴彈,他不可能幹出徒刀切大殺傷炮彈此類違背科學的事,直接從死侍群裏一躍而起,榴彈剛好在他腳底下爆破,将死侍炸作一團焦黑。

哪裏不對。

雖然奧丁連邁巴赫都可以開,搞出榴彈什麽的騷操作也不奇怪,但是……

他看見了在夜空中穿梭的直升機,AH-1Z Viper,卡塞爾學院執行部最通用的型號,為了隐蔽刷上了特制的藏藍塗漆,上回見到它還是十個月前的事。

很顯然,學院并沒有進入尼伯龍根的權利。直升機一直停留在高空,距離很遠,無法順利下降,或者對他們來說地面就是一片濃霧,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人群已經被疏散出了這個城市,否則再瘋狂的混血種也不會直接往人堆裏丢炸彈。

武裝直升機配備了導彈,這座城市随時都要被鋪天蓋地的導彈融化。

楚子航跳上屋頂,沖着正與岡格尼爾決鬥的惡魔吶喊:“學院來了,這裏有兩個他們的敵人,他們不會下手留情!”

路明非一揮手,數枚正在下落的炸彈便在空中引爆:“攪亂局勢,正合我意!”

再一揮手,幾枚漏網之魚便朝着邁巴赫逃離的方向飛去,惡魔高聲說:“讓我們的智慧之神嘗一嘗新世紀人類智慧的味道!”

八足天馬已死,福金霧尼也隕落了一只,岡格尼爾還在空中與路明非鬥智鬥勇,奧丁現在幾乎是手無縛雞之力。

可是一個圓環展開,金光爆發的瞬間便将炸彈的完全阻隔在百米之外,不費吹灰之力。

真的是這樣嗎?

“斯洛普尼爾?只能存在九次的寶物,根本算不上是寶物,因為它總會被耗盡——”路明非引導着螺旋氣流的導彈又一次朝邁巴赫飛去,同樣全數被金色圓環抵擋開。

奧丁擁有一枚名為斯洛普尼爾的指環,那是他財富的象征,每隔九天就會複制出八枚,根據中國人“花錢消災”的說法,每一枚斯洛普尼爾都可以幫助它的主人躲避一次致命的傷害。

也就是說奧丁有九條命。

這并不能難倒被惡魔“附身”的路明非,他咬牙切齒地說:“不就是殺你九次麽!”

奧丁再度召回了岡格尼爾,立于車頭已被撞爛的豪車上,岡格尼爾的光輝重新聚攏,然後被投擲出去。

這個行為令楚子航覺得很奇怪——當年在尼伯龍根裏,奧丁曾經騎在八足天馬上與他爸爸手裏的妖刀對砍,神槍雖然是投擲武器,但一味地通過投擲神槍來擊殺一個同樣強勢的對手,顯然不那麽合理。

而他呢?他最娴熟的也是刀具,為什麽當初下意識地就擲出了神槍?

那絕不是他自己的判斷,而是奧丁的意志。

路明非娴熟地使出一個後空翻,與岡格尼爾擦肩而過,待岡格尼爾再度轉過頭來向他心髒鑽去的一瞬間,一面光束聚集而成的盾将它擋在了一個身位之外。可是神槍畢竟是神槍,很快就戳破了盾,他又補上一塊盾,它便又一次将盾穿透。

它懷着瘋狂的執着,十面盾也攔不住它!

路明非只好甩出一劍擋住它:“奧丁,你有本事搶男人,有本事別做縮頭烏龜麽!”

……這話怎麽有點耳熟?

低等級的垃圾話并無法對奧丁這樣的老龍王造成任何影響,邁巴赫一路在逃,即将消失在楚子航的視線邊緣。

路明非飛身追上去,楚子航砍死侍已經砍到麻木,直接一刀将三個死侍攔腰截斷,踏着瓦礫緊随其後。

小衰仔叱道:“你追上來做啥?”

楚子航說:“這是奧丁的真身,和醫院那一架不一樣,你不要輕敵……”

“不相信你男人還不相信惡魔麽!”

惡魔加速,從懷裏摸出那把被他們一直以來用于防身的手槍,手槍的金屬元素開始變異,它像植物那樣長出了一個部件、一個部件、又一個部件,長出了彈匣扣、握把保險、快慢機……

一把手槍,竟然活活變成了一柄沖鋒狙擊槍。

他拉下保險,扣住扳機,數以百計的子彈接連脫膛而出,路明非的手臂竟也沒有被後坐力震斷,子彈緊緊追随着邁巴赫,質量不好的水泥路上鑽滿了成串彈孔,乍看之下蜿蜒崎岖,像是一條水蛇。

他的飛行速度很快,距離正在緩緩接近,如同用不完的子彈終于開始擊中車尾,然後是擋風玻璃,然後……

圓環再度亮起,數百枚子彈被圓環擋在半空中,根本連奧丁的身都近不了。

路明非收了槍,“這東西真耍賴,一百顆子彈也只能殺一次!”

楚子航提醒他:“十點鐘方向!”

信賴毋庸置疑,路明非頭也不擡地舉起手,導彈畫了個圈,驟然變了方向:“學院的人大概壓根想不到自己還成了助攻吧……”

“大部隊還沒有來,這應該是最前線的先遣搜查隊,事到如今他們只可能抱希望于将這裏包裝成國際恐怖襲擊的地點,很可能會被夷為平地!”

一座城市換兩條龍王,太劃算了。

“那就在那之前解決它,”路明非說,“今晚,注定有人要離去……”

楚子航做好了為他斷後的準備,聞言遲疑片刻:“你小心點。”

“心疼啦?”

“死侍交給我。”

惡魔樂得揚起了手,咧出一個笑容,就同路明非任何一個一邊講爛話一邊幹正事的表情一樣,眼熟得令人寒顫。

這真的是惡魔嗎?

楚子航剛跳進死侍堆裏,就聽路明非的聲音又随風而來:“不要爆血!記住沒有!”

他沒有回答,渾身沾滿了黑褐色的血,全神貫注地在死侍潮中穿梭。在他的背後除了刀劍碰撞、彈藥爆破、電流噼裏啪啦的聲音,只剩下了路明非無意義的“噢啦噢啦”“木大木大”的吼聲,還有奧丁生命的倒計時。

“五~”

“六……”

“七!”

楚子航看着手裏的刀,切割過幾十上百具死侍,它身上卻毫無斑駁的痕跡,它仍像全新的那樣,或者說,它本就已經足夠飽經滄桑。

他的腳下一震。

奧丁呼喚道:“接受神恩吧,弱者沒有違背命運的權利——”

楚子航一陣耳鳴,周圍多出了不少貼在他耳畔的聲音,那些人說着古老的語言,以前他聽得懵懵懂懂,現在卻能完全聽明白了。

——這就是龍語。

“你的血統,你會成為我們中最純粹的……”

“我們向你許諾生命……”

“人類,你很眼熟……”

惡魔路明非一劍劈在邁巴赫的車頂上,扯着嗓子吼:“是誰給你的勇氣跟我搶人?”

奧丁不答,将福金刺上來,他踩着劍柄一個翻身,語氣森然,像是剛從地獄十七層爬出來的厲鬼,而他面前的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就算他是死侍!也是我的死侍!”

說着直接在空中以一個不可能的角度抽回了劍,根據慣性,在他落地之前,即便在空中他也能完全跟上奧丁的速度——他雙手揮劍,腰扭了快有一百二十度,巨大的劈力斬上去,切掉一頭龍王的腦袋不在話下。

金色的圓環再度亮起。

楚子航在心中默數,這是最後一個了。

邁巴赫驟然加速,惡魔被圓環彈得雙手發僵,被狠狠地從車上甩下,落地的姿勢不太優雅,兩眼發紅。

死侍伸出手來扒拉楚子航。

“人類啊……”

“你會成為永恒……”

楚子航一刀插進它的眼窩:“滾!”

一枚導彈在路明非身後爆破,它太過幸運,正好在惡魔摔倒在地僵直的時間下落,成了漏網之魚中最幸運的那一個,血瀑炸開來,路明非吃痛地嗚咽,很快又扇動龍骨雙翼直奔邁巴赫而去。

彼此都是最後一擊了。

岡格尼爾脫手而出,作為最後一擊,奧丁卻仍然沒有将他最強的武器留在身邊,不知他到底是已經完全放棄了自衛,還是堅信着這一槍只要擊中惡魔,他一定會在這場只有死亡能宣布終結的戰鬥中取勝。

大劍從天而降,路明非“啊啊啊”地怒吼,全身重量都壓到了劍上,對迎面飛來的岡格尼爾絲毫沒有躲閃的意思!

他躲岡格尼爾躲了全程,卻在最後放棄了躲閃,全身心投入,只為了擊殺被從馬上打下的龍王。

“路明非!?”

理所當然,神槍沒有刺不穿的東西,它幾乎直接從路明非身上貫穿過去。

路明非沒有理會楚子航憤怒的呼喊,鼓着嘴喊道:“JOJO我不做人啦!”

殷紅的鮮血瀑布在邁巴赫車頂爆發,岡格尼爾貫穿了惡魔,惡魔的巨劍也貫穿了奧丁,他們像是互相憎恨了多年的老敵人,撲向對方的同時心想的只有一個:只要殺死對方,他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氣氛出現一時間的寧靜,死侍不動了,導彈停歇了,龍王決鬥的兩個主角定格了。

楚子航想起了莫德雷德與亞瑟王在終焉的戰場上互相殘殺的模樣,他們有着同樣的血統,卻無法停止自相殘殺。

結局是奧丁先倒。

奧丁的面具還躺在楚子航的行李袋裏,奧丁自然沒有戴着面具。鬥篷随着奧丁倒地從他身上掉落下來,雨水浸濕了他的臉,那副面孔還是那樣熟悉。

奧丁在他最後的幾秒鐘只說了一句話:“子航……你長大啦。”

楚子航看着他,平靜地說:“你不是他,讓他安息吧。”

奧丁嘲諷地笑了一下,沒再說話,笑容就那樣凝固在臉上,再也不動了。男人仍和楚子航永遠走不出的夢魇一模一樣,躺在那兒,就像一個普通的人類,死了就是死了,心髒停跳後就該被送往太平間,然後在焚屍爐裏與世長辭。

比起奧丁,他更關心的是……

惡魔路明非站在邁巴赫的車頂上,岡格尼爾有4/5貫穿了他的胸腔,哪怕稍微再歪一點兒心髒也會多出一個窟窿,他低頭看着胸前的岡格尼爾,似乎有點頭疼到底應該将它從正面拔出還是幹脆從背後拔出,一時就尬在那兒,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在罵“卧了個槽”。

楚子航習慣性地想把刀收進鞘裏,摸了半天才想起來這把背景不詳的刀沒有鞘。

“你不是什麽惡魔,你是路明非吧。”

楚子航仰着腦袋,輕聲問。

惡魔終于做了決定,岡格尼爾真真正正地完全貫穿了這只惡魔,完成了使命。它從背後被抽了出來,落在地上,失去了照亮夜空的雷光。

惡魔轉過頭來:“為什麽你會這麽覺得?”

楚子航看着他,慢慢地說:“聽說過提亞瑪特麽?美索不達米亞神話中的龍,創造了世間萬物,也将世界毀滅到了寸草不生的地步。雷暴之神馬爾杜克制服了這條母龍,他投擲長槍,一槍将提亞瑪特擊斃,傳說提亞瑪特龐大的身軀化作了兩半,一半為天一半為地,換句話說,這就是人們所熟知的天堂和地獄……”

“嗯……”

“根據古巴比倫的創世史詩《埃努瑪·埃立什》記載,将提亞瑪特擊潰并分為兩半的東西就是風,因此有一種煉金學說曾迷信風元素能切割靈魂、将靈魂分為兩半。可是岡格尼爾刺穿了你,你卻保持了原樣。”

楚子航頓了頓:“你身上根本沒有兩個靈魂。”

路明非眼裏多出了些許哀傷:“師兄還是師兄啊,什麽都知道。”

楚子航沒正面接過話題,而是繼續說:“這也是奧丁從始至終都只用投擲岡格尼爾與你戰鬥的理由。比起殺死你,他更希望、或者說更寄希望于将你分割成兩半。”

“但他失敗了,”路明非聳聳肩,胸前的血洞還在汩汩往外冒血,他咬着牙,飽受疼痛折磨的樣子同平時沒有兩樣,“我操了,這下還真有點疼,被神槍刺穿還不能自愈……師兄我能不能要個抱抱?”

楚子航張開手臂,看着路明非從車頂一躍而下,穩穩當當地落進他懷裏。

路明非的龍骨雙翼上滿是子彈穿過的孔,方才離得太遠,楚子航沒能注意到原來他的那半氣勢洶洶也是裝出來的,能不能擊殺奧丁、能不能抵禦岡格尼爾的攻擊、能不能避開卡塞爾學院攪屎棍一樣的騷擾,他一點自信也沒有。

“師兄,我幫你報仇了。”

“謝謝。”

“就這樣麽?不再對我說點什麽?”

“你想聽什麽?”

“算啦,”路明非将頭埋在他肩上,喃喃道:“師兄你哭了麽?”

楚子航鎮定地回答:“是雨。”

“喔,那我臉上的也是雨了。”

“……你哭了麽,路明非?”

“說了是雨啦!好好的大男人哭個屁啊,我剛為我男朋友報了殺父之仇诶,屠龍的榮譽加身,我現在光榮得一筆!可你非但沒點表示,表情還這麽難看……”路明非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着楚子航脖頸上的龍鱗,“不要這麽難過嘛,說點我愛聽的?”

楚子航用力地摟住他:“一條命的交易是怎麽回事?”

“別吧,這個我并不愛聽,”路明非沮喪說,“最後的時間了,不打個告別炮就算了,哄哄我啊——”

楚子航正要說話,一顆煙霧彈卻從天而降。

奧丁已死,尼伯龍根消失,卡塞爾學院的增援到得很快,直升機已經在逐漸降落,為了掩護執行官們不受龍類襲擊地安全降落,他們幾乎用煙霧彈鋪平了整個道路,紅外線在煙霧中照射,以此尋找他們要找的目标。

路明非的龍翼已經消失,雙臂軟弱無力,虛弱得好像剛剛在奧運會馬拉松場上跑了一圈,楚子航想也沒想,抱着他就開始逃跑,瓦拉納西這座城市不大,學院要完全封鎖這座城市很容易,只有盡快尋找交通工具,在城郊與可能還沒來得及完全撤離的居民彙合,才有一線生機。

“別管我啦,他們要的是我,不會追你的,”路明非低聲說,“遺憾的就是沒機會來個分手炮……”

奧丁死了,霧尼被他掰斷了,楚子航的存在理論上應該已經被修複,卡塞爾學院的人們依然會記得這位獅心會會長,他們最引以為傲的超A級,因為奔走在尋找奧丁的第一前線,作出了快兩年的個人犧牲。

楚子航沒有放開他,風與他們擦肩而過,他感覺自己被抱得更緊了。

“主席!”

女人的聲音?

路明非有點懵,這聲音很耳熟,但不是諾諾……諾諾畢竟是中國人,口音與外國人完全不同,他聽到的顯然是外國人在叫他。

那是誰?

他想起一個人,也曾勤勤懇懇為他工作過一年的伊莎貝爾。

楚子航不認得她,手裏的長刀已經随時準備着對準敵人,在卡塞爾學院與情人之間,向來秉公無私的獅心會會長也作出了決斷。

“慢着……”路明非制止了他。

金發的女秘書沿着一根繩索跳下來,周身還覆蓋着一層濃霧,一枚煙霧彈随着她一起下落,比起抓人,她更像是來打掩護的——她輕盈得好像在繩索上跳鋼管舞,手裏緊緊抓着一臺GPS定位儀。

伊莎貝爾說:“走!我在直升機上看到大約一點鐘300米的地方有一輛大卡車,那是這附近沒被建築物砸毀的唯一一輛車……開着它,快走!”

“不,怎麽回事?”

“沒時間解釋了,我身上帶了信號擾亂裝置,我送你們走!”

她裝作沒看到兩個大男人不約而同紅了的眼眶,彎腰脫下了高跟鞋,跟着楚子航一起飛快地跑起來,他們在煙霧中穿梭,翻越倒塌的石牆,橫穿馬路。

“好姑娘,”路明非不忍,“把信號擾亂裝置留給我們吧,你快回去……”

“不行,”伊莎貝爾說,“他們對每一個執行官的貼身衣物搜查很嚴格,我只能把它放在我乳房的矽膠裏。”

路明非驚了:“你也太勇猛了……”

“做什麽,我只是想隆個胸而已,順手的。”伊莎貝爾找到了那輛幸運S的卡車,拿起高跟鞋直接敲爛了駕駛座的車窗玻璃,飛快地跳進去,司機撤離的時候來不及把鑰匙也拔走,他們連保險絲都不用連。

卡車沒有後駕駛座,她只能打開了集裝箱。

楚子航将路明非塞進了集裝箱,沒忘了對這位英雄一般的女人說一句“謝謝”。

卡車啓動,伊莎貝爾的駕駛技術顯然不夠到位,卡車在路上橫沖直撞,子彈并沒有馬上降臨,煙霧将他們覆蓋得很好,在空中觀測員看來也不過是一團會動的尾氣。

楚子航劇烈地喘着氣,路明非殺完龍王沒力氣歇逼了,他也沒好到哪去,單單是今天一天他就砍了前半生裏砍死的兩倍還多的死侍,他不太在乎殺父之仇是不是自己親手完成,他只看見了一個倒黴蛋在為他拼命。

而那個倒黴蛋快要消失了。

他很想找路明非要一個解釋。

為什麽要和惡魔做交易?惡魔沒有附在路明非身上,那路明非是怎麽擁有的力量?賭注是什麽?為什麽……要為了不讓他變成奧丁亦或死侍,拿一條命做交易?

然後他放棄了。

他幾乎聽不見路明非的心跳。

“Mélan le.”他平靜地說。

“啥玩意,甜瓜?”

路明非剛說完就明白了,這是一句龍文。他聽不懂,發音聽起來和“melon”差不多,西瓜甜瓜冬瓜總有一種符合melon的意思,但這不合邏輯……他不明白龍文,但不代表混血種們不明白它是什麽意思。

“不是。”

楚子航锃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如果他們的關系是仇人,他現在一定被勒死了,“龍文,字面意思是‘我愛你’。”

路明非掐住楚子航的手臂。

他有些激動,胡言亂語了半天:“這來得太突然了,我怎麽沒錄音?”

楚子航這個悶騷貨,什麽心情什麽感情都喜歡憋在心裏,也不怕哪天就這麽活生生憋死了,可如今他居然……他居然在楚子航嘴裏聽見了這三個字。

別說一條命啦,十條命都拿去吧!

他才不怕死咧!雖然心疼以後就玩不到游戲,但他這麽多年沒打了早就戒掉了。雖然心疼沒能和師兄去到的北極南極、經度緯度都是0的地方,但他怕冷又怕熱,那種地方去不了就算啦。雖然心疼要離師兄而去,但是……

但是他就是怕啊!

路明非撲上去,用力地親吻自己的情人,殘忍地将對方的嘴唇咬出血來,味道比人血更苦澀、比絕望更沉痛,他能感覺到自己傷痕遍布的腰被鄭重地握着,身前的人虔誠的态度,就好似在法國大革命結束後,以為新世界到來,卻只迎來了拿破侖的法國人,他們握着手心裏的十字架,默念着上帝、耶稣、耶和華,卻也敵不過反法盟軍的屠殺。

他問:“再說一遍?”

楚子航親吻着他的眉角:“Mélan le.”

“說人話!”

“……我愛你。”

路明非翻身而上,他将楚子航摁在身下,雖然害怕,但還是扒了褲子自己坐上去——已經沒什麽比死亡更可怕的了。他發不出任何聲音,仿佛是鮮血湧上了他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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