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好經過她的身邊,他還差最後半圈就能滿分完成一千米跑的測驗,卻還是停下來料理她這個病號,掐人中、輕拍她的臉,嘴裏一直喚她“同學、同學”。
十六歲已有人情冷暖,新的學校,新的環境,她朝夕相處的同學們卻并不喜歡她,見她暈倒大多驚呼一聲,圍攏來看看就算了,沒人真的援手幫她。可能是不懂急救的技巧,也可能不願擔這個責任。只有程東一直在,當她是中暑,解開她襯衫的扣子降溫,讓她順暢呼吸,最後也是他背她去學校的醫務室,校醫說她只是低血糖。她看到他松了一口氣,然後默默轉身離開。
是不是從那時開始,他已經展露出成為醫者的天分?有位諾獎得主曾說,只有道德高尚的人才能成為醫生。
她永遠記得當初趴在他背上時看到他鬓邊流的汗,空氣裏不僅有雨後潮濕的氣味,還有兩個年輕身體揮發出的汗水的微酸。她随他的步伐輕輕颠來颠去,心口是熱的,有點緊張,就像現在一樣——怕他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
“我是不是胖了?”莫瀾沒來由地問了一句,程東這時才意識到他的手臂壓在她胸前,熟悉的曲線貼着他的皮膚,是即使隔着衣物也無法忽視的觸感。
他放開她,确定她可以站穩,冷聲道:“你自己回去,別再跟着我。”
莫瀾撅了撅嘴:“摸都摸過了,也不肯載我一程?”
恍惚間,程東仿佛也被回憶的流彈擊中,那殺傷力太大,他身體微微一僵,終于頭也不回地走了。
雨越下越大,他趟過小區院子裏一窪窪的積水去取車。其實他的車就停在路邊,關上門,就與外面的世界相隔絕,風聲輕了,雨聲也小了。
他發動車子,看着細密的雨點打在擋風玻璃上,越積越多,彙成小溪般一股股流下去,直到雨刷搖擺一次,把水漬都抹掉。
他應該就此轉動方向盤離開的,可是他沒有,他一直看着車頭前方,像在等待一個永遠都不會出現的人。
莫瀾果然沒再跟着他,過了好一會兒才走出來,把幾千塊買來的皮包頂在頭上擋雨,站在路邊東張西望地打車。
她一定是沒帶傘,程東想。這女人就是不管旱季還是雨季,從來都不知道要在包裏放一把雨傘,以備不時之需。所以只能在屋檐下等,等到她覺得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才冒着雨另外想辦法。
她包裏都裝了什麽呢?唇膏、粉餅、睫毛膏、鏡子、梳子……有時還裝着食物,漫畫,筆記本,書,就像王老今天給她的那一本。
他想到她把書拿在手裏時那個有點耀武揚威的表情,仿佛還是當年那個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卻化了妝的女孩子,霸占了他自行車的後座,邊嚼口香糖邊揚起精致的下巴說“背都背過了,載我一程呗”。
她明明是為體育課上的事來道謝的,卻又那麽理所當然地向他提要求,完全不理會他冷若冰霜的臭臉,跟在他自行車後面慢慢走出兩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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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東閉了閉眼睛,好像已經不能理解十六歲的自己為什麽沒有騎上他的山地車飛速離去,反而跟她一前一後走了那麽遠。
如果那時他騎上車走了,是不是就不會有後面這十多年的恩怨糾葛?
他心煩意亂,一腳油門把車子開出去老遠,最終卻又在路口掉頭回來。
他在莫瀾面前停下,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的鞋面。
“上車。”
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是存稿菌,所以獲得簽名書的讀者親是得明天第四章的時候公布哈~
今天還有紅包~
☆、不肯罷休
車子裏開了冷氣,溫度适宜,已經感覺不到外面那種潮濕悶熱。
莫瀾笑嘻嘻地說:“你看,我鞋子都濕了,這鞋很貴的,要不是看在你肯讓我搭車的份上,我一定叫你給我重新買一雙。”
她坐在副駕駛座,脫了鞋子,用紙巾擦腳背和鞋面的水,白生生的十個腳趾靈活地動來動去。
程東只瞥了一眼,當作沒看到,問她:“你去哪裏?”
“噢,我回家,前面路口要右轉的。”
程東開着車,她已經怡然自得地從包裏拿出王老那本書來,随手翻看起來。
路上有點堵,車在紅燈路口走走停停就是過不去。莫瀾邊翻書邊念出聲:“啊,原來王老不止現在的三個子女啊,有一個夭折了,有一個前幾年去世……他們夫婦還到上海和北京生活過,你聽這段:彼時上海租界已成孤島……”
程東沒有回應,雨勢漸漸小了,他仍盯着車頭前方,随着車流一點點往前挪。但莫瀾很快就感覺到他逼視的目光,擡起頭來,問:“嗯?怎麽了?”
“坐車的時候看書,你不怕瞎眼?”
莫瀾愣了一下,咯咯笑出聲:“我早過了會得近視眼的年紀了,再說你開的這麽慢,不要緊的。”
他怎麽不說他自己冷着臉不理人呢?堵車的時候,兩個人肩并肩坐在密閉的車廂內沒一點話題,實在很尴尬哎!
她繼續看她的書,開始還熱熱鬧鬧的,不知看到了什麽,臉色變了變,就沉默下去,只聽嘩嘩的翻書聲,聽不到她說話了。
程東看她一眼,蹙着眉頭道:“王老住院期間就喜歡跟我下棋,他很随和,不喜歡別人故意讓招,但自己也從不趕盡殺絕。他的手術很成功,術後本來恢複得不錯,如果不是鎖骨又意外骨折,他精神會比現在更好一些。這場糾紛是我們有錯在先,王老卻能夠諒解,鬧到現在這個局面,不是他本人的意思。”
“嗯,是他子女們的意思,找上門來委托我做代理人的就是他的小女兒。”
程東眉頭更深了:“你知道?”
莫瀾笑笑:“我怎麽會不知道?做人家代表律師的首要任務,就是弄清楚客戶真正想要的是什麽。他的兒女能把老人家丢在醫院兩個月不聞不問,要的就不是公道,他們要的是錢,或者一間免費的養老院。”
程東不說話了,他唇線繃直往往就意味着他正醞釀怒氣。
莫瀾倒已經見怪不怪,她等着他發作,把她和她的工作貶得一文不值。
然而他并沒有,過了半晌再開口,出奇地冷靜:“只要你能說服他們和解,我會請林主任跟你們談。”
莫瀾的住處到了,她朝他笑:“好啊,下周,可以嗎?”
“嗯。”
她解開安全帶,臨下車前問他:“對了,高中同學聚會你會去嗎?岐門中學百年校慶,你這種模範生肯定會被邀請吧?”
程東不置可否:“我去不去,跟你有什麽關系?”
“你去我就去啊,你不去的話我去幹嘛?”
程東回過頭看她:“那你還是不要去了。”
兩人繞口令似的說了半天,莫瀾好像已經有了主意,下車關上門,還朝他揮了揮手。
程東腳踩油門開出去好遠,她還站在雨裏,忽然想起剛剛她只說回家,卻忘了告訴他現在的詳細住址,可他還是準确無誤地把她送回來了……
…
唐小優把一杯牛奶放在莫瀾桌上,發現她還在挑燈夜讀,看了眼封面,是本線裝的閑書,于是問道:“你在看什麽?”
“回憶錄,傳記,whatever。”莫瀾捏了捏眉心,“這回代理的老爺子那案子,突破口大概就在這本書裏了。”
時間不早,小優本來打算回去了,聽她這麽一說又來了興趣,拉把椅子在她旁邊坐下:“怎麽說?”
莫瀾翻開一頁,把做過記號的文字給她看:“喏,這裏——王老寫他十幾年前摔過一跤,磕斷了一顆門牙和鎖骨,是老伴兒照顧他住院和起居。”
“那他的鎖骨……本來就骨折過?”
“嗯,否則不會那麽脆弱,翻個身就斷。”
小優不解:“那為什麽在他的病歷裏沒有反應出這一條?”
莫瀾道:“因為那幾年他們老兩口還生活在北京,王老太太去世後他才搬到兒女們工作的南城來住。異地就醫的病歷信息是不聯網、不相通的,何況已經過去十幾年,時間太久了。”
“這是對我們不利的證據。”小優沉吟,“可是對方未必已經掌握了。”
“等他們掌握,我們就輸定了。要真上了法庭,提交證據、質證、開庭,一審完還有二審,那麽長的時間,拖來拖去他們總能發現的。畢竟白紙黑字就擺在這裏,還是暢銷書,誰也不是傻瓜。趁現在手裏還有談價的籌碼,争取和解吧!”
“王老那幾個子女會同意嗎?我看他們齊心協力不達目的不肯罷休的樣子,都不是省油的燈。”
莫瀾眼裏閃過一抹狡黠:“那就讓他們內讧,沒法那麽團結。”
“你打算怎麽做?”
要瓦解有共同目标的人馬,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們感覺利益分配不均。莫瀾略施小計,讓王老的子女們以為父親百年後遺産全都留給生活最拮據的大女兒,而假如這回跟醫院的官司敗訴,風險卻都要由小女兒承擔,中間的二兒子無可無不可,也就沒什麽興致攙和這事兒了。
王家三兒女果然炸了鍋,究竟打不打這場官司也出現了意見分歧。莫瀾勸他們和解,至少現在來看還是他們占理,不要得理不饒人。心不齊的三方終于松口同意了,說得好好的,臨到談和解的當天,當着老人的面又你一言我一語地吵了起來。
莫瀾就漠然地坐在一旁看他們吵,直到老人都氣得發抖,她才擲出一支筆,對他們道:“吵夠了沒有?你們現在還沒搞清楚狀況是嗎?你們隐瞞了王老的病史,醫院方面現在還願意跟我們談完全是為了息事寧人,拿不拿得到賠償另說,搞不好你們還得倒付錢呢!別忘了王老兩個月的住院費用都沒結清,你們誰想付?”
三人果然都愣了,不約而同地問:“什麽病史,我們隐瞞什麽病史了?”
“你們果然不知道啊,”莫瀾冷笑,“王老這回骨折不是偶然的,十五年前就摔斷過鎖骨。只不過那時候老太太還在,有人照顧他,你們就不聞不問。老太太就是那之後才病倒去世的吧?”
王老悲從中來:“貞儀那時候不讓我告訴他們,過了這麽久,我以為沒事了……”
“不關您的事,您這個年紀骨折後本來就很難完全複原了。”莫瀾安慰他道,“說白了,這回骨折也有意外的成分。”
“你說意外就是意外啊,你能保證拿到賠償嗎?就算我爸以前摔過,但這回入院是因為縱膈腫瘤,鎖骨又骨折一回就是醫院的責任!我們花錢不是讓你找對我們不利的證據的,要是你沒本事打贏我們就請其他律師!”
“好啊,你們盡管換人好了,我反正前期該收的費用已經收了,你看看接手的律師有沒有本事幫你們把賠償要回來!”莫瀾把長發甩到身後,“我告訴你們,除了我,你換其他人來連坐下面對面好好談的機會都沒有!你們就等着上法庭好了,等着對方律師把你們隐瞞的病史當作證據提交上去,你們一分錢都拿不到。然後訴訟費用自理,誤工費用自理,欠醫院的幾萬塊住院費結清,再落個不孝順老人的惡名。這樣的風險你們願意擔,ok,解雇我好了,你們另請高明!”
幾個人沒聲兒了,王老在一旁說:“事情發生在我身上,我沒說換律師,你們誰都別自作主張。”
“爸,我們也是為你好……”
“你們要真為他好,就多回家看看他。你們以為王老為什麽打官司?他感激這裏的醫生和護士都來不及,為什麽非追究到底不可?”莫瀾接話道,“他是為了多見見你們,只有順着你們的意思才能跟你們有多一點相處的時間!子女當成這樣也是沒誰了,就算鬧到法院,法官也不會同情你們的。”
王家人都是一怔,心裏大概各有滋味,已年過花甲的大女兒先低聲啜泣起來。
莫瀾籲了口氣,會議室的門從外面被推開,程東跟在科主任林忠德和醫務處張處長後面走了進來。
氣氛有種說不上來的尴尬,程東看了莫瀾一眼,像是問她又在搞什麽花樣。
她此時此境收斂起平日裏嘻嘻哈哈的模樣,往幾位穿白大褂的人對面一坐,翻開筆記本道:“幾位領導想好和解的方案了嗎?趁今天大家都在這裏,好好商量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公子望橋頭,Ailnice,夏日悠悠夢三位親獲得《愛禍》實體簽名書哈,請新浪微博私信我聯系方式,九月新書到貨就給你們寄出~小夥伴們的紅包都收到了吧,評論我都有看哈,來不及一一回複,今後看到寫得好的評論還會時不時送紅包的(╯3╰)周末是個好日子,明天大概會爆兩更嘿嘿~文名下方的【收藏此文章】點一點收藏一下哦,感激不盡!
☆、枉念舊時
她有淩厲的一面,程東并非不了解,但在這種情況下展露出來,總讓他想起很多不愉快的往事。
在手術臺上他可以獨當一面,唇槍舌劍卻不是他的強項,在談判桌上擅長做主導的人是莫瀾,因此他的注意力很難不集中到她的身上。
當事人一家的态度其實他是早有預料的,反倒是她的情緒,有點不太對勁。
幾番你來我往,和解還是達成了。為了避免夜長夢多,醫務處的處長立馬就回辦公室去打印和解書來讓雙方簽字,林忠德下午還有手術,意味深長地拍了拍程東的肩膀,也先離開了。
會議室裏又只剩下王家人,莫瀾覺得悶,走到外面樓梯間去透氣。她用手掌把垂下的頭發往後理,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煩躁,從包裏拿出一個小瓶,嘩啦嘩啦往手裏倒白色藥片樣的東西。
“你吃什麽藥?”程東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她身後的,眼睛盯着她手裏的小瓶。
“吓我一跳。”她心情不好,回頭看了他一眼,硬邦邦地說,“不要你管。”
身後的人沒動也沒說話,莫瀾即使背對着他也能感覺到他冷冷看着她的眼神。
以前她耍小性子,他有的是辦法把她治得服服帖帖,但現在不過是這樣冷淡的對峙,她自己就先繃不住了,回頭又恢複了嬉皮笑臉的模樣,拿着瓶子在他跟前晃了晃,“那你覺得是什麽?降壓藥,抗抑郁藥,還是……避/孕/藥?”
程東不理會她,走近兩步,擡手要奪過來,被她躲過。
“咦,你也想要啊,那你來追我,追到我就還給你。”
就像他們上學的時候那樣,她抽走了他的錯題本,誇張地叫道:“原來你連這個題都會做錯呀,不就書上的例題換了個形式嗎?啧啧啧,咱們的學習委員徒有虛名……喂,別搶,想要回去就來追我,追到就還你!”
她似乎熱衷于你追我趕的幼稚游戲,但他反應敏捷,還沒等她跑,就上前兩步拎着她的校服領子把她給揪了回來。他個子高,手長腿長,輕而易舉就奪下她手裏的東西,只是兩個人挨得近,他的手臂和身體圈住她,隐隐就像擁抱。
教室裏沒有其他人,他是留下來一邊做題一邊幫老師批改試卷的好學生,她是被罰打掃教室的頑劣分子,嘻嘻哈哈這樣鬧一場,時光的沙漏仿佛就走得更慢一些。
他現在沒有耐心陪她鬧了,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出國深造三年,就為了回來幫這些人打官司?”
“這些人,什麽人?”莫瀾瞥一眼不遠處的會議室,“噢,你說王家這幾個啊,不孝子孫嘛,但至少現在問題解決了啊,你應該感謝我才對。”
程東冷笑道:“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他手上加了力道,莫瀾感覺到手腕處的鈍痛,卻好像還是很享受這片刻的肌膚之親,湊近他道:“其實你是關心我,怕我吃虧吧?”
“你自作多情的毛病也沒變。”
“你不喜歡嗎?”
她踮起腳,額頭到他鼻尖,他微微別開臉把她推開。莫瀾揉了揉手腕,把瓶子裏倒出來的東西放進嘴裏:“別緊張,就是檸檬片而已,很酸很酸,用來提神醒腦,不是藥物依賴。”
那種酸酸甜甜的淡淡香氣,也是回憶裏曾有的味道。
程東蹙着眉:“我看完了王老那本書,原來他十五年前鎖骨就骨折過。”他一邊說一邊留意莫瀾的反應,“看樣子你已經知道了。”
“當然,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你是因為這樣才肯和解?”
“不完全是,不過也差不多。”她含糊其辭,也瞪大了眼睛觀察他的表情,“你既然知道了,為什麽剛才沒提出來?”
“假如談不攏,我當然會提出來。”不過難得大家達成一致,就沒必要再進一步扯破臉了。
他只是不忿,她不會看不出來王家三個子女是為什麽糾纏不休,這麽不孝的一家門,她竟然也肯為之争取到底。
莫瀾嚼着檸檬片,斂起笑容:“我爸媽死的早,我想孝順他們都沒辦法孝順,現在竟然肯幫這種不忠不孝的東西争取利益,你是想說這個吧?其實這個問題我覺得沒必要再争論了,我就問一句,假如他們當中一個現在突發急病倒在你腳邊,你救還是不救?”
程東沉默了片刻,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出聲,莫瀾就打斷他,自嘲般笑了笑:“你不說我也明白,你肯定會說這不一樣,你沒得選擇,而我可以選擇。但實際上真的不一樣嗎?程東,你應該知道的,我從來就沒有選擇。”
…
糾紛終于有了不錯的結果,兩人卻還是不歡而散。
唐小優問:“王老能拿到多少賠償?”
莫瀾掰着手指算道:“去掉滞留醫院病房兩個月的費用,大概還有個兩萬塊錢。醫院信譽很好,不會賴賬,還送了些藥給他,比起上了法庭打贏官司最後還得等強制執行的那些好多了。”
“我是指能到他手裏,不會被子女瓜分占用的,能有多少?”
“這就不知道了,畢竟不是所有的故事我們都能看到結局。”
莫瀾趴在SPA床上,舒服得忍不住哼唧。熟悉的按摩師問她:“您好久沒來了哦,最近很忙嗎?要不要試試我們最近剛推出的能量熱石療法?可以排毒養顏,疏通經絡的。”
莫瀾是來者不拒的,什麽都願意嘗試。跟她并排躺着的唐小優來不及阻止,而且聞不慣她新換的精油,問道:“原來的玫瑰用的好好的,幹嗎換成迷疊香?”
rose變成rosemary,從功效到氣味都完全兩個樣。
莫瀾卻很享受,背上壓着幾塊溫熱的礦石,被香氛包圍着,懶洋洋地說:“不懂了吧?迷疊香有塑身豐胸的功效,雖然我現在這樣已經很好啦,但是再有女人味一點也不嫌多。”
唐小優失笑:“你最近真的有情況啊,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她比莫瀾小好幾歲,不太能想象她會找個什麽樣的男人,或者說什麽樣的男人才能配得起她。
“女為悅己者容,但也不完全是為悅己者容。我要參加同學聚會,百年校慶哎,當然要拿出最佳狀态了。”
唐小優問:“不是說不去嗎,怎麽又改變主意了?”
莫瀾一笑:“本來是不想去的,不過前幾天遇見個老同學,發現他還是那麽有意思,就想着大家那麽久沒見了,聚一聚說不定會有驚喜。”
“可我都告訴打電話來的人說你不能參加了。”
“沒關系,我自己打電話再跟他們聯系。”
負責組織聚會的人是當年班裏的團支書吳為,莫瀾跟他只同班過一年就去了文科班,連他長什麽樣子都不太能記得起,以至于看到一個白白胖胖、發際線後移卻沒剃幹淨胡茬的中年人形象時差點誤以為是當年的班主任。
吳為對她倒是很熱情,先是初見大大驚豔了一番,握着她的手就不想松開,然後邊引她上樓邊說:“做律師很辛苦吧?咱們同學裏做律師的人可真不多,你助手說你要出差的時候,我還以為你來不了了……”
莫瀾說些言不由衷的話敷衍他,到了飯店的二樓目光就在人群中巡睃。聚會的重頭戲當然是晚餐,這裏今晚被他們這一屆包了場,但看來看去都沒幾張熟悉的面孔。
歲月是把殺豬刀不假,她也根本沒把當年那些青澀面孔牢牢印在腦海裏。也許因為她也荒唐過青春,也許是十幾歲就遭逢人世的不幸讓她刻意想要遺忘,她中學階段的回憶永遠是模糊一片,歷歷在目的情景都只跟一個人有關。
這個人卻沒來,至少在這三三兩兩圍一起互相說着漂亮話的人群裏沒有程東的影子。
大概其他人也認不出她是誰了。同學聚會時你會發現能大家最記得的永遠是品學兼優的優等生和曾經最讓老師頭疼的搗蛋鬼,她兩種都不是——她頑劣叛逆,在以學習成績定乾坤的簡單世界裏卻總能保持一個中不溜丢的分數,老師也就不怎麽管她;她家庭情況特殊,發生了那場變故之後更是關閉心門,所有的管教和關心一時都近不得身。
至于高考突然發力,考進全國頂尖大學的法學院那都是後話了,除了班主任老師大概也沒什麽人關心。
看了一圈沒見程東,失望幾乎要寫在臉上,這時身後有人拍她肩膀,“咦,莫瀾,你是莫瀾吧?”
回頭看到一張還算清秀的臉,上了淡妝,齊耳卷發,莫瀾在記憶裏搜索半天不得要領,還是吳為給她介紹:“這是班長張欣欣啊,你忘了?”
真的是忘了,就同班一年,文理分科後這都是理科班的同學了她哪裏還記得。但莫瀾早已不是當年的莫瀾,立馬換上八面玲珑的笑臉:“啊,班長……你好你好,真是好久不見了。”
寒暄幾句,對方就問她:“程東呢,怎麽沒見他人,你們不是一起過來的嗎?”
莫瀾心裏咯噔一下,她跟程東的事兒他們全都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晉江抽了存不了稿子今天只能半夜發了。。。中午還有一更,雙更親們也不要吝啬留言唠嗑哦~(╯3╰)
☆、同學少年
他們結婚的時候很低調,事實上因為隔着家庭的阻撓,他們是想高調也高調不起來。除了彼此的同事和程東家裏的近親屬之外,沒請其他賓客,婚禮筵席還擺不滿一個小禮堂,甚至他們有些朋友過了很久都不知道他們已經結婚了。高中同學她向來是沒什麽來往的,程東可能跟他們還有聯系,就是不知道他們了解多少。
吳為見她明顯愣了一下,補充道:“聯系上程東之後我才想起你們是夫妻啊,應該直接問他你能不能來,後來想想為了表示尊重還是另外打電話給你比較好。”
張欣欣笑着說:“是啊,我也跟他講,你們倆工作性質都那麽忙,未必完全清楚對方的安排,還是分別聯系比較好。不過你跟程東走到一起還真是……挺意外的,我們都沒想到呢!上學那會兒你們好像沒什麽交集啊!”
女人之間即使隔了那麽多年,即使當年也談不上熟稔,乍一相見竟然還是能感覺到這種莫名嫉妒的情緒。莫瀾笑了笑,內心卻不知怎麽的有種惡作劇般的開懷。
是啊,程東是最好的,可他眼裏沒有別人。他們一直都屬于彼此,其他人感覺不到,這是獨屬于他們倆的秘密。
“他人呢,怎麽沒看見?”張欣欣還在左顧右盼。
“噢,他去找停車位了,樓下和學校裏的車位都滿了,他要到其他地方找,找不到……說不定就直接回去了。”莫瀾半開玩笑地撒了個謊。
程東喜歡駕車的快感,但不喜歡繞着城市裏總是滿滿當當的停車場到處找停車位,太浪費時間,而他是一個習慣了跟時間賽跑、分秒必争搶救生命的外科醫生,最讨厭的就是浪費時間。
“噢,那就好,我就怕是我們這裏出了什麽差錯就不好了。”
張欣欣跟吳為相視而笑。那種笑容裏的涵義莫瀾很清楚,聚會總有一天會變成人在不在比來不來重要,離婚沒有比結婚沒有更容易激起他人八卦的好奇心。
假如大家都是同學,結婚了過得好也就罷了,萬一離婚了再在這種場合相遇,那就很尴尬了。
看來高中同學的資訊也就更新到他們結婚時為止,離婚的事他們是不知道的。
其實莫瀾不怕尴尬,跟程東在一起她從來不會覺得不自在,她就是想見他而已,冒着被舊時同窗恥笑的風險到這裏來見他。她對其他人的寒暄敘舊都提不起興趣,但有人問起還是會報上律所的大名,順帶遞上自己的名片。
術業有專攻,說不定哪一天,他們當中的某某某會需要她的服務。
程東不來她連晚飯也不想留下來吃,正打算背上包走人,卻見程東從樓梯口進來了。
吳為他們立刻把他拉過來:“哎呀程東,好久不見,咱們班是這桌和那桌,莫瀾是你家屬,跟咱們坐一塊兒啊!”
張欣欣笑道:“程醫生是大忙人,我們多怕你今天不來啊!”
“不會,說好了要來的,剛剛去停車了。”
程東看了莫瀾一眼,見她彎起唇角,正邊喝果汁邊抿着嘴笑。
程東被拉到她身旁的位子坐下,兩人還來不及說話,起哄的人就先圍過來了,你一言我一語地打趣這對看似不可能的夫妻組合:“我記得莫瀾當初很叛逆的,程東你怎麽搞定人家的?”
“喂,人家程東是學霸哎,體育又好,又高又帥,高嶺之花啊,你們女生誰不喜歡他,啊?啊?誰不喜歡?說不定是莫瀾搞定程東呢!”
“莫瀾也很漂亮啊,才子佳人嘛!”
莫瀾笑了:“對啊,就是我搞定他的,先下手為強!誰讓我就喜歡他這種高冷範兒呢?”
“噢噢,這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程東是美人還是莫瀾是美人……你別推我啊哈哈哈!”
大家笑鬧着,莫瀾膩在程東身邊,非常配合地跟大家說說笑笑,更得寸進尺地攬住他一條胳膊。程東直到這時才偏過臉看了看她,之前他表情始終淡淡的,即使笑也看不出情緒。
莫瀾感覺到他警告的意思,反而更攬緊了他的手臂,用只有他們倆能聽見的聲音說:“配合一下,別讓無關的人看笑話。”
她嘴唇都沒怎麽動,溫熱的氣息卻清晰地拂過他的耳畔。他頸上仿佛起了一層栗,微微發麻,下意識地想要抓住什麽,手裏卻是空的,終于明白為什麽莫瀾要緊緊抓着他的胳膊。而她的手就在這當口鑽入他的手心,被他握住。
兩個人都是一震,周圍的人還在嚷嚷:“……你們這保密工作做的太好了,當年都沒請咱們喝喜酒,今天要補上啊!”
“對對對,要補上,喜酒不準不喝!”
程東也不含糊:“好啊,就怕你們今天酒不夠。”
他掙脫了莫瀾,卷起襯衫袖子要跟大家喝酒,看得出他在同學中間不僅是十六歲時有實力有威信,現在也依舊受歡迎。他推杯問盞,應付自如,莫瀾蓋住他的酒杯,輕聲問:“你今天可以喝酒?”
他撥開她的手:“今天不是我值班,為什麽不能喝?”
旁邊的同學起哄:“哎喲,老婆大人管得嚴啊!要不莫瀾你幫他喝?”
“我喝就我喝,”莫瀾像是受了鼓舞,端起酒杯道,“不是喜酒嗎?結婚也不是只有新郎官,你們別只灌他一個!”
哄笑的聲音更大了,紛紛敬她是女中豪傑。
莫瀾酒量是真好,一杯啤酒轉眼就見底,幹脆放開了拿起酒瓶喝。這回輪到程東壓住她酒瓶,小聲警告她:“我來就行了,你別逞能。”
她巧笑倩兮:“你剛喝了白的,不能再喝這個,容易醉。”
旁邊的人大呼受不了:“哎哎,照顧下我們的感受好不好?一言不合就秀恩愛……”
喝酒的火力果然都朝着莫瀾去了,程東想攔也攔不住,你來我往間動作大了點,杯子裏的白酒還灑在了襯衫上。
莫瀾連忙拿餐巾幫他擦,一雙手在他胸口摸來摸去:“對不起啊,都怪我不小心。這兒弄濕了,要不要去洗手間。”
啊,這個觸感好懷念!她的指尖“無意的”從他紐扣間穿過,碰到他溫熱的皮膚,很暖;還有他的肌肉,硬邦邦的,看來他仍然堅持鍛煉,身材沒有走樣。
她上下其手地揩油,眼見他褲子上也灑了些酒,手就有意識地往下移。程東奪過她手裏的餐巾,咬牙小聲說:“你差不多就行了。”
不行,這樣怎麽行呢?他在她眼裏根本就不是什麽高嶺之花,是罂粟花啊——她對他仿佛有擺脫不了的瘾,見一面就想再見第二面,想觸碰他,跟他說話……沒完沒了。
“做戲做全套嘛!”她也小聲回應,呼吸仍然是熱的,溫度透過被酒沾濕的衣料直抵他胸口,悶悶的,像壓了塊無形的石頭。
這時候他們無論做什麽說什麽在外人看來都是恩愛夫妻間耍花腔,有喝多了的男同學露出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