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輕嘆柳老不吹綿〔1〕

莫瀾一怔:“所以呢?”

“所以你為什麽騙我說去見了客戶,而不告訴我是跟他在一起?”

她總算明白他今晚的不對勁是怎麽回事了,原來是吃醋。

她吸了吸鼻子,心裏卻有點小小的高興:“就因為這樣,你就認為我背着你劈腿?”

程東有些無奈:“我不是等着你給我解釋嗎?可你明明就是睜着眼睛說瞎話,讓我怎麽想?”

莫瀾氣得用兩只手揪他耳朵:“程東,你是不是傻?我要劈腿孟西城還用等到現在嗎?我都懷着你的孩子了,還能跟他做點什麽,啊?你說啊,你倒是說啊!”

他扒拉下她的手,咬牙道:“我跟你在一起之後,犯的傻還少嗎?你也說有事不要放在心裏讓人去猜,那你和他是怎麽回事,也別讓我猜,我很容易猜歪。”

他說得嚴肅,莫瀾卻莫名感到好笑,軟下身段,擺弄着他襯衫領口的紐扣,小聲嘟囔道:“噢,原來你自己也知道……”

他深深嘆口氣:“現在可以告訴我是怎麽回事了嗎?”

“我不是不想告訴你,其實孟西城也讓我跟你商量來着,只是我自己也沒拿定主意,怕跟你說了反而更加搖擺不定,所以想等事情有點進展,有了明确的想法再跟你商量的。”

他應該了解她,大多數時候,她找人商量什麽事,心裏其實已經做好了選擇,只是需要他人來肯定她的想法罷了,人生大事也不例外。

她的人生早已習慣自己拿主意,走自己的路。

她把孟西城辭職并邀請她入夥開所的打算跟程東說了,他輕輕蹙起眉頭:“這麽說,你打算放棄去上海的機會,跟他合夥開律所?”

莫瀾眼中有絲茫然:“我也還沒決定。本來我是可以沒什麽顧忌的,上海有什麽不好啊,大都市,橋頭堡,機會多多,又有好吃好玩的,我去了說不定是如魚得水,比現在過得還開心。可我現在肚子裏有這個小不點,我不能不為她考慮,更熟悉更安穩的環境對她有好處不是嗎?還有啊……”

她睨他一眼:“你爸媽,鐘老師,你妹妹,這一大家子,不是說放就能放的。我們到了上海重新開始也許不難,那以後呢?你家裏人有事,你真能不理嗎?”

說到他家裏的事,他才問她:“你說鐘老師找過你,什麽時候的事?”

“就昨天。”莫瀾覺得兩個人應該心平氣和地坐下來,把最近身邊發生的這些事都好好理一理,也許一個人想不通的地方兩個人就想明白了。

可她在外奔波一天又鬧了一通別扭,現在已經很困了,腦子裏亂哄哄的,也不知從何說起。

程東打橫抱她:“先去睡覺,明天再說,好不好?”

她用手勾着他的脖子:“你不生氣了?”

“都說了不是生你的氣。”

“那是生孟西城的氣了?”

“……”

“那我要是真跟他合夥開所,你是不是不贊成啊?”

他把她放在卧室的床上,順勢往她身邊一躺,兩人的鼻尖幾乎碰到一起,她的呼吸裏仿佛隐約還有甜品的香氣。

“不能換一家別的律所嗎?”說實在的,他是不希望她跟孟西城朝夕相處的,哪怕只是工作的名義都不行。

“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啊!”現在自己開所哪有那麽容易,入夥都要交納一定比例的股份,這也是相當大的一筆錢,如果對律所本身不夠了解,說不定就跳槽跳坑裏去了。孟西城至少是她信得過的人。

程東暗自嘆口氣,捋了捋她額前的碎發道:“先睡覺,睡醒了再說。”

她擰不過他,想睡,又像想起什麽,拉住他道:“你媽媽的事情,別太擔心了。就算對方真要告,我也能應付。這次我站你這邊。”

他看着她,終于笑了笑,調暗了燈光道:“睡吧!”

其實,她又有哪一次是不站在他這邊的呢?

……

三尖瓣膜狹窄的蔡姓病患鬧着要出院,手術也不做了,理由竟然是他們信不過程東做主治醫生。

“庸醫的兒子也是庸醫,能治得好什麽病?我們不住了,再住下去我老婆肯定會死在這醫院裏面!”病人的丈夫陳大實的言辭越來越激烈,院方已經派人跟他解釋,五年前婦科手術已經由專業的技術鑒定委員會認定不是醫療事故,而程東的醫德和技術也都有保障,他們要還是不肯信,可以為他們更換主治醫生。

然而頑石不肯點頭,院方說的話他根本一句都聽不進去。

林主任覺得對程東很抱歉,臨要離職了還給他攤上這麽一位刺頭。程東保持着一貫的冷靜,說:“讓我跟病人談談。”

他趁患者家屬不在的時候單獨跟蔡正娟談,話說得很簡潔,邏輯也很清晰,不做手術的後果全都明明白白說給她聽,最後問她:“你想活嗎?想要好好活下去,就做完手術好好休養,其他那些争氣鬥狠的事,有活命重要嗎?”

對方就只是哭,來來回回重複的就是家裏困難,沒錢繼續治病了,丈夫是家裏的主心骨,什麽都聽他的吧!

除了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程東已經沒法再做什麽。

陳大實大概是聽說程東趁自己不在的時候跟妻子說了些什麽,大發雷霆,氣勢洶洶地沖進醫生辦公室叫嚣着要找他算賬,仿佛拳頭随時都要落在他身上。

打架程東不怕,但他穿着白大褂,意義就不一樣了。

好在有其他值班的醫生和護士格開了陳大實,才沒有發展成大沖突。院方在給這對夫婦簽了若幹同意書表示是他們自己拒絕手術治療并且充分了解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之後才給他們辦理了出院的手續。

然而出院後不久,蔡正娟就死了,陳大實把她的遺體擺到醫院門口,打出白底黑字的橫幅,控訴醫院草菅人命。

林主任苦笑:“我們這是攤上真正的醫鬧了呢!”

程東冷笑:“這年頭吃人血饅頭的人還少嗎?沒想到幾十年夫妻,到頭來屍骨未寒就被人這樣利用,就為一筆錢嗎?”

而且還是她自己放棄了治病求生的機會,可悲可嘆。

事情一鬧開,電視臺、新媒體全都來了,第一天各路人馬就把醫院門口圍了個水洩不通。莫瀾聞訊趕到程東科室,問他道:“怎麽回事啊,事情怎麽鬧成這樣了?你沒什麽事吧?”

程東搖頭:“我能有什麽事,倒是你怎麽這時候跑來了,到處亂哄哄的,小心不要撞到。”

莫瀾顯懷早,三個多月小腹已經看得出微微的弧度。她平時風風火火慣了,程東總是擔心她會磕了碰了。

她當然是擔心他才跑來看情況,死者家屬因為對五年前的手術不滿已經提起了訴訟,本來以為也就這麽鬧騰一下算了,沒想到演變成這樣。

同樣擔憂的還有鐘稼禾,他把程東和莫瀾叫到家裏去,仍舊是滿桌好飯好菜,都是他們愛吃的,招呼他們道:“今天沒有別人,就我們三個,一起好好吃頓飯,後面還有硬仗要打呢!”

莫瀾跟程東對視一眼,莫瀾道:“您要真當我是自己人,就別這麽客氣,否則我反而不好意思了。上次見面我也跟您說過,不管是你的事兒還是程東媽媽的事兒,需要我的地方,我不會不理的。”

程東問了一句:“我媽呢?”

“我還是讓她跟雯雯一起到北京去住兩天,她們母女好久沒見了,她也舍不得小嘉那孩子,去那邊住幾天散散心有什麽不好呢?現在醫院的事情鬧成這樣,她那個急脾氣說不定還火上澆油,給自己惹麻煩。”

程東苦笑:“也只有您說的話,她才聽得進去。”

鐘稼禾今天是準備了酒的,但其實他們都沒什麽喝酒的心情,他也就抿了兩口就放下杯子,笑道:“我跟你媽媽認識的時間比你的年齡還大了,走過那麽特殊的年代,經歷了那麽多大大小小的事情,好不容易有今天的日子,其實都很珍惜的。”

莫瀾跟程東都停下筷子,她的手在桌下默默拉住他的,感覺到他手心裏沁出薄薄的汗水。

他們的直覺果然是一樣的,上一輩人一直遮掩不說的那個秘密此刻要被擺到明面上來了。

鐘稼禾來回看兩張年輕的面孔,說:“其實阿東你的個性真的跟我年輕的時候很像,你跟小莫不管不顧非要在一起的那股勁兒也很像我跟你媽媽當年的情形。只是我們那個年代又跟你們現在不一樣,身不由己的事情太多,有些路走着走着就背離了原本要走的方向,想扭回來幾乎不可能。人的個體都太渺小了,不管是在大自然面前還是身處一個大時代中,你們以後也許會感觸更深。”

不,他們現在其實就已深有體會,否則他們今天就不會面色沉重地聚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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