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輕嘆柳老不吹綿〔3〕
孟西城大概也聽說了他不同意莫瀾參夥開律所的事,主動找上門來,問他:“程醫生,有沒有時間聊幾句?”
程東剛洗完手準備下班,垂眸慢條斯理地把卷起的襯衫袖子抹平:“你想聊什麽?”
“關于莫瀾跟我合夥開律所的事,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他倒是很坦誠。
程東道:“看來瀾瀾已經全都告訴你了。”
“不,是我猜的。上周我們本來已經說好了,這周我卻找不到她人,電話裏也只說要再考慮。她不是那麽優柔寡斷的人,所以我想問題的源頭應該在你這裏。”
“這你就錯了,源頭是在你這裏才對,你應該很清楚我為什麽不同意她跟你合夥。”
孟西城沉默了幾秒,苦澀一笑:“我以為我隐藏得很好,原來已經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嗎?”
“你藏了十幾年,也不容易。”
誰讓莫瀾那麽好,愛過的人想忘也忘不掉呢?
這麽說來,他們兩個陪伴她走過大半人生路的男人倒還有點惺惺相惜的意思了。
“時間還早,不如去喝一杯?”程東主動提議,看不出是不是挑釁。
孟西城沒有多想就欣然答應:“好。”
他們在附近找了個德式的酒吧坐下來,點了肉和酒,還有大份的薯條,碰了杯邊喝邊聊,竟然也能聊得起來。
程東道:“我這輩子沒嫉妒過什麽人,唯獨你一個,上學的時候就總是給她寄東西來,今天是鋼筆,明天是書包,她還照單全收。要知道我平時想送她點什麽,都要顧及她的自尊心,想方設法去遮掩,最後她還不一定肯收。”
孟西城笑了笑:“可你天天都跟她在一起,朝夕相處,青梅竹馬,最後也修成了正果,是我嫉妒你才對。”
程東看他一眼:“既然這樣,為什麽還不肯放棄?”
“我放棄過的,在你們結婚以後,可是最後你們又分開了不是嗎?我就想,也許是什麽地方弄錯了,她要幸福的話應該還有其他的方式。”
“可是你也沒有挑明?”
孟西城仰起頭,籲了口氣道:“那時候如果有現在這樣的決心,可能事情會不一樣。”
程東卻說:“不,還是一樣,她只會跟我在一起,不會有別人。”
孟西城又笑:“既然這麽有自信,為什麽不同意她跟我一起開律所?”
程東沒吭聲,過了一會兒才說:“大概是怄氣吧,明明知道最後還是會妥協答應她的……我們都說好了會到上海去開始新的生活,計劃了那麽多,憧憬那麽多,突然就變了,我心裏沒底,就怕像四年前那樣,最後又要分開。”
“這能算是杞人憂天嗎?至少我完全看不到這樣的可能性。”
程東喝光杯子裏的酒:“你要是失去過一次就會明白,絕對承受不了第二次的。”
孟西城道:“我向你保證,不會讓你失去她。我跟她要發展感情已經不可能了,我有我自己的責任,只不過事業上還是可以互相幫手,對我跟莫瀾來說,是雙贏。”
“那倒是我小氣了?”
“我可沒這麽說,不過你那麽在乎她,我也放心了。”
兩個人碰杯,以男人對男人的方式,達成默契。
孟西城臨走時對他道:“莫瀾最近好像在忙你們醫院那個案子,聽說你媽媽也是當事人。你記得跟她多聊聊,別讓她負擔太重,更別讓她受什麽委屈。”
他到底年長他們一些,有時候說話的口吻更像是長輩。
其實程東何嘗不心疼她呢,一天見不到人心裏都空落落的,相比之下他身世給他造成的沖擊好像都算不上什麽。他只要珍惜眼下就好,而眼下他真正擁有的就是她和她肚子裏的寶寶了。
他給她打電話,那頭傳來喧鬧的聲音,莫瀾大聲喂了幾句,才說:“……我在外面跟同事聚餐呢,很快就回去。”
程東知道她馬上要離職,跟原來的同事聚餐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她還懷着寶寶,他就有些放心不下,說道:“那我過來接你。”
“不用不用,我又不喝酒,自己能回去,而且飯店就在我家對面,我今晚就不到你那兒去了,明天上班我來找你啊!”
程東喜歡聽她充滿生氣的聲音,兩人之前鬧的那些不愉快好像一瞬間煙消雲散了。他笑了笑,說:“好,那明天見。”
他有點戀戀不舍地挂了電話,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妥協了,但好像也沒什麽不好的。
頭一天有新收入院的危重病人,程東放心不下,所以第二天很早就趕到醫院去。秦江月昨天也從北京回來了,他正琢磨着如果今天不是太忙的話,或許可以約莫瀾一起回那邊去吃頓飯,畢竟她現在是這個案子的代理律師,他媽媽并非那種不知好歹的人,坐下來聽她講講案件的進展和開庭時要注意的事項也是應該的。
沒想到他一到科室又看到門口挂的橫幅,陳大實不知什麽時候又挂上去的,昨晚值班的年輕醫生大概沒敢聲張。程東看到就來氣,叫了保安來說:“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拆掉,他要是再來挂,有多少拆多少,不要怕他,應付不了就報警。”
保安照他說的去做了,陳大實很快沖到科室裏來,又是劍拔弩張的樣子,揮舞着拳頭喊:“程東!程東你憑什麽扯掉我的橫幅,是不是怕你們醫院的醜事被人知道?你們這些治不好病的庸醫,殺人償命!”
朝九晚五,這醫鬧比他們正常上班的醫生還敬業。他還在喊:“我老婆是被你們害死的,是你媽媽給她做的手術,該切的部位沒有切,才害她死的那麽快!”
這樣的瘋子邏輯,程東本來不願跟他計較,但涉及到他媽媽,他怎麽都沒法忍氣吞聲,對他道:“害死你老婆的是你自己,不要賴在其他人身上!她的心髒千瘡百孔,五年前就算要切除子宮她也沒法在手術臺上堅持那麽久!”
“秦江月是你媽,你當然這麽說!什麽專家鑒定,都是假的,你們互相包庇袒護!就是你害死了我老婆……是你!賠錢,賠我錢!”
程東深吸口氣,保安和其他醫生護士一起攔住陳大實,把他給架了出去,并且讓兩名保安在科室正門守着,他再來就堅決報警。
早晨是主任查房,把病房巡完,程東才把今早的事跟林主任彙報。林主任無奈地拍了拍他肩膀:“這段時間也難為你了,我看他這幾天看到你來上班又開始蹦噠,你要不也跟你媽媽一樣休幾天假,等風頭過去了,再回來。”
最後又補充:“你別多心,我是怕你有危險,這種瘋子惹不起,咱還躲得起。”
程東點頭,回到辦公室看到莫瀾給他打電話,笑了笑,接起來道:“你在哪裏?”
莫瀾從樓層的大露臺外面走進來,笑道:“你猜?”
“猜不着,不過如果你肯告訴我的話,我也有個好消息告訴你。”
“那你先說是什麽消息。”
“不行,你太狡猾了,還是你先說你在哪裏。”
兩人幼稚而甜蜜地重複着這樣的對話,最後還是莫瀾先說:“我在你們醫院裏了,再過五分鐘,不,三分鐘,你就能看到我了。”
“是嗎?這麽巧,我就正好想約你一起吃中飯呢!你想吃什麽,今天我有空,全天奉陪。”
“咦,為什麽,你今天不是白班嗎?怎麽有空休息?”
“這你就別管了,反正後面幾天也休假,你可以想想吃什麽大餐,或者去哪裏散散心,都可以。”要不他在家裏做全職煮夫也不錯。
莫瀾隐約覺得不尋常,不過聽他語調輕松,也就沒太往心裏去,想了想說:“我又想吃蛋糕了,我們去長安店裏吃中飯吧?”
“行啊,沒問題。”
“我要點兩份甜品,一個蛋糕一個派。”
他笑:“可以。”
莫瀾也笑了,他這樣縱容她,說明前幾天争執的話題他已經想通了,不會再阻撓她。
她對着手機麽麽兩下,甜蜜地說:“那你等我啊,我馬上到了。”
“嗯,我先去洗手。”
他臉上也挂着笑,收了線,把手機放在兜裏就走出辦公室去洗手。他的辦公室對面是一扇側門,對應一部貨梯,專供平時用木質托盤送藥箱時用,一般只有醫護人員進出,大多時候都是關閉的。
今天卻不知這扇門怎麽打開了,推門而入的不是送藥的工人,也不是護士和醫生,而是陳大實。
忙碌的上午,大家都在辦公區或者病房裏,沒人留意到他,更沒人看到他從懷裏抽出的砍刀。
除了莫瀾。
她從科室正門進來,在走廊的盡頭,離那扇側門不遠,正好看到程東的背影和拎着屠刀的陳大實。
兩個人一前一後,步伐一緩一急,她也很清晰地看到了陳大實臉上扭曲的表情手背上鼓起的青筋。
她仿佛一下子聾了,周圍什麽聲音都聽不到,連自己劇烈的心跳也聽不到,白茫茫一片……最後是她自己的聲音,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程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