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捉蟲)

T市離首都不算太遠, 開車五個小時就到了。

朱若芳和老伴住在學校分的房子裏,樓層低, 環境安逸,退休老人也多, 适合他們養老住。韓染家原來的房子租了出去, 每個月租金朱若芳給韓染收着, 等他結婚的時候再拿出來讓小兩口過日子。

早上接到韓染要帶結婚對象回家的消息, 朱若芳高興的挂了電話即興就跳起了新疆舞,搞得她老伴吓了一跳,等聽完朱若芳解釋,自己也高興地跟着朱若芳一塊提着無紡布袋子去菜市場買菜, 一路上嘀嘀咕咕挑揀人家菜品不新鮮,差點和小販吵起來。還是朱若芳勸了勸, 她心情好地大手一揮, 雞鴨魚肉海鮮蔬菜一樣都沒少,路過水果店的時候還拎了個西瓜,這才五月,西瓜價格不低, 頂的上老兩口半天的夥食了。可朱若芳心裏高興,也就不在乎這點錢了。

韓染他們到的時候, 朱若芳剛做好晚飯,張叔叔坐在沙發上等着看新聞聯播, 眼神不定地往門口瞟。朱若芳把飯菜擺好,在圍裙上擦着手說:“要不打個電話?”

張叔叔看着電視沒吭聲。

這時敲門聲響了。

朱若芳趕忙去開門, 張叔叔也從容地掏出了老花鏡戴上。

韓染身後跟着葉和澤,兩人都拎着東西,朱若芳笑的見牙不見眼,嘴裏說着:“回來就行了,怎麽還帶東西。”手可沒閑着,接過倆袋子一瞧,立刻喊老伴,“老張,快瞧,孩子給你帶了兩盆花。”

韓染把手裏的東西拿進家門,玄關擺着兩雙嶄新的男士拖鞋,自己一雙,葉和澤一雙,帶着葉和澤進屋才介紹道:“媽,這是我跟您說過的葉和澤。”

葉和澤笑着把手裏的保健品盒子遞給朱若芳說:“也不知道您喜歡什麽。”

朱若芳高興的接過,看也沒看,眯着眼光瞅葉和澤,覺得小夥子長得一表人才,說話也斯文有禮,最起碼這表面上是過了她這一關,至于性格之類的,還得年輕人自己相處了解。想到這,心裏對他倆閃婚的事就少了些怨念。

張叔叔也走過來和兩人打招呼,背着手說:“回來了!”

韓染唉了一聲,說:“這位是葉和澤,張叔叔,他給您帶了兩盆花,您看看怎麽樣?”說着就敞開包裝的塑料袋給他看。

張叔叔低頭看了一眼,激動道:“十八學士?另一個是蘭花吧?”

韓染看看葉和澤,葉和澤笑着說:“對,張叔叔真有眼光。”葉和澤跟着韓染一樣的稱呼。

張叔叔這才放下背後的手,接過其中一盆,就往陽臺走,準備立刻安置好,以免放的時間長給耽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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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染手裏拿着另一盆,跟着張叔叔一塊去陽臺,留下葉和澤跟朱若芳在客廳說話。

朱若芳把手裏的保健品放下,引着葉和澤坐,然後倒上早已備好的茶水給葉和澤。

葉和澤說了謝謝,喝了一口然後放下杯子,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珠寶盒來,遞給朱若芳說:“這是一串碧玺,送給您的。”

朱若芳剛要推拒,但想着是孩子一片心,就拿在手裏,卻還不忘問:“不破費吧?”

葉和澤笑笑說:“小玩意,不破費。”

朱若芳高興地打開看了眼,然後又合上蓋子放在一邊,打聽起了葉和澤的事來。

“小葉呀,你媽媽身體還好嗎?十幾年沒見了,她也不回國,家裏這些年事多,也沒時間去看她……”

葉和澤臉上挂着笑說:“我也很多久沒見過她了,不過上次打電話聽上去都還好。”

“哦,”朱若芳想起身上還挂着圍裙,便取下來放在腿上疊,邊疊邊感慨,“以前沒見過你,總聽你媽媽提起,這一晃也幾十年了,都是緣分。”

葉和澤喝着茶只是笑。

朱若芳感慨完,不放心地問道:“你和小染,你們過的好嗎?”

葉和澤推了推眼鏡,放下手裏的茶杯說:“挺好的。”

朱若芳盯着他的臉,見他不像是敷衍,這才稍稍放心道:“小染這孩子心思比較敏感,小時候淘得很,後來見我一個人帶他很辛苦,就收斂了脾氣,變成了現在這樣的性子,但有時候又擰得很……小葉你就多擔待些,你們倆過日子要互相包容。”朱若芳語重心長地說。

葉和澤點點頭,嗯了一聲。

朱若芳看着葉和澤說:“你也是個懂事的孩子。”

葉和澤:“媽,您別想太多,我們會好好過的。”

朱若芳眼眶都紅了,擡起袖子擦了擦眼淚,哽咽道:“唉,這人老了就是話多,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就随便做了點家常菜,小葉喝不喝酒?等會讓你張叔叔陪你喝幾杯。”

葉和澤抽了一張紙遞給她,輕聲說:“我不挑食,叔叔要是喝酒的話我沒什麽問題。”

朱若芳擦幹眼淚,那邊張叔叔就帶着韓染興沖沖地回來了,看見朱若芳的樣子忍不住數落道:“你看你這人,好日子哭什麽,快讓小葉和小染洗手吃飯,我去拿酒去,你們待會可要陪我喝兩杯。”

葉和澤笑着應下。

韓染走過來幫朱若芳端菜,到廚房的時候邊洗手邊問:“媽,你沒事吧?”

不問還好,這一問朱若芳又淚崩了,一邊擦着眼淚一邊說:“沒事,媽高興,我家小染也是成家的大人了。”

韓染聽着心酸,拿廚房的紙擦幹手,抱着朱若芳的肩膀道:“媽,你要是舍不得我,我們可以搬回來跟您一塊住。”

朱若芳聽罷,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說道:“瞎說什麽?你們年輕人就要過二人世界才好培養感情,跟我們住算什麽事?再說了,我和你叔叔也盼着清閑,你們回來幹嘛?”她看了一眼韓染的手,忽然問,“你戒指呢?怎麽沒戴?”

韓染撇了撇嘴,從領口掏出戒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說:“我這工作暫時不能公開結婚的事,所以一直挂在脖子上。”

朱若芳有些不贊同,但也沒說什麽,指揮着他端菜出去:“快去把飯菜端出去吧,客房我收拾好了,今晚就住家裏。”

韓染端起盤子應聲道:“嗯。”

飯桌上張叔叔拉着葉和澤品他珍藏的白酒,一邊喝還一邊說着這酒的來歷和裏頭的文化,沒想到葉和澤還都能接上,這一高興就多喝了幾杯,朱若芳攔也攔不住。張叔叔兒女都在國外定居,工作挺忙一年回來一次,家裏難得熱鬧,他心裏也高興。

韓染見這情況,悄悄地碰了一下葉和澤,讓他控制着點。他自己喝的不多,就怕葉和澤跟張叔叔都喝大了,朱若芳一個人照顧不來。

葉和澤看着他喝了酒通紅的小臉,笑着搖了搖頭,轉眼又跟老頭喝了起來,飯沒吃多少,直接給老頭灌趴下了。

朱若芳扶着張叔叔回房休息,韓染看着那空蕩蕩的酒瓶子,剝了一只蝦放進葉和澤的碗裏問他:“你還行吧?”

葉和澤吃了蝦,挑眉看他提議道:“有點撐,等會出去消消食?”

韓染看了他半晌,确定這人沒醉,清醒得很,點點頭便答應了。

朱若芳出來的時候,兩人都放下了筷子。

韓染幫着收拾了桌上的碗筷,葉和澤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去去酒氣。

做完這些,和朱若芳說了一聲就帶着葉和澤出門去了。

這地方韓染也沒多熟,他在這沒住過幾次,只知道往前有條步行街,步行街中間有個噴泉,是個遛彎的好地方,便帶着葉和澤去了。

步行街果然還在,人也不少,多是夜裏來溜達的老人和帶着孩子的一家子。

正趕上有藝術展,水晶造型的燈光秀,還有噴泉表演,圍觀的人很多。

走到燈光秀的地方,韓染被人叫住了,扭頭一看是個短發看着挺精神的老太太。

“小夥子,能不能給我倆照個相?”老太太指了指站在展覽前頭的戴帽子老頭問。

韓染:“行,”接過她的手機說,“您二位站好。”

老兩口并肩站在燈光秀前頭,身後是粉水晶的造型,襯得兩人身上棕咖色的衣裳越發暗了。

韓染先是站着,發現角度不太好,然後又蹲了下來,從下往上照,這樣出來效果好很多,連按了五下,韓染站起身來說:“行了,您看看怎麽樣?”

老太太過來拿手機,跟着看了一眼,然後雙手合十道謝說:“不看都好,謝謝你了。”

韓染看她這樣,打心眼裏高興,把手機還給她,笑說:“沒事,太客氣了。”

老太太又道了謝,然後拉着老頭走了,兩人牽着手趕着去看噴泉表演。

韓染站在後頭,看着兩人的背影突然問葉和澤:“我們老了也會這樣嗎?”

葉和澤伸手勾了勾他的手心,然後握着韓染的手道:“會的。”

粉紅色的燈光驟然變換成了藍色,藍色的光映在葉和澤的眼睛裏,真摯無比。

夜裏躺在床上的時候,韓染和葉和澤背靠着背,黑暗中韓染睜着眼睛,看窗外晃動的樹枝喃喃道:“葉和澤,我們會相愛吧?”

葉和澤許久沒有出聲,韓染閉上了眼睛,慢慢睡去。

萬籁俱靜的時候,葉和澤忽然翻了個身,從背後抱着韓染,沉聲道:“韓染,我喜歡你身上家的味道。”

葉和澤說完,韓染遲遲沒有回應,呼吸緩慢而勻稱,似乎是睡着了。

葉和澤微微嘆了口氣,鼻尖在韓染後頸摩挲,小聲訴說道:“我是葉家的私生子,很小的時候被帶回葉家給大哥大嫂當兒子養,他們對我非常好,大嫂是個優雅又溫柔的人,在某些方面很執拗,這一點跟你有些像,”說到這,葉和澤嘴角動了動,他緩慢地呼吸着繼續說道,“之後兩人感情破裂,大嫂也去世了,大哥有了新的伴侶和親生兒子,我就成了那個不被需要的人,城市裏那麽多亮着燈的窗戶,卻沒有一個是屬于我的家……”

之後安靜了很久很久葉和澤都沒再出聲,韓染的眼皮顫了顫,卻沒有睜開。

外面刮起了大風,樹枝拍打在玻璃上發出啪啪地響聲,而屋內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聲了。

第二天一早,兩人吃過早飯就要離開,朱若芳和張叔叔把兩人送到了門外,親眼看着他們開車離去才相攜回家。

半路上葉和澤突然将車先停在了一家花店門口,回來的時候手裏捧了一束藍色矢車菊,之後又看在一個巷子口停下,不多一會拎着一個黑色塑料袋回來了。

韓染看到了,卻沒多話。

葉和澤把花放在韓染懷裏塑料袋放在車後座,自己系好安全帶以後才說:“帶你去見一個人。”

不是清明,整個墓園裏除了一座座墓碑就只有韓染和葉和澤兩人。

韓染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心情複雜。

墓碑上的照片笑的溫柔又冰冷,樣貌如記憶中一樣,卻沒了生氣。在這墓碑下長眠的人叫徐蘭,從前演過韓染的母親,也就是葉和澤的大嫂。

葉和澤去管理處借來打掃的工具,把抹布和一盆水交給韓染,自己撸起袖子打掃地上的落葉。韓染将手裏的花放在一邊,拿着抹布小心地擦拭起了墓碑上的浮灰。誰都沒有說話,偶爾有麻雀叽叽喳喳的叫聲,寧靜之中竟然有一種奇異的安心。

打掃幹淨,葉和澤從塑料袋裏掏出一盒香,又找了找發現沒買蠟燭,便作罷了。

葉和澤燃了三支香,遞給韓染,韓染雙手接過,退後兩步竭誠地拜了三拜,然後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将香插入香爐裏,心情沉重地叫道:“徐蘭媽媽。”這是他小時候戲外對徐蘭的稱呼,兩人在戲裏演的母子,戲外相處亦如母子一般。

葉和澤從旁邊搬來一個鐵桶,是燒紙用的,将準備好的一疊紙錢分給韓染一些,自己一言不發地看着暗黃色的紙被燃盡,火苗一點一點往上蹿,被煙熏了眼,便挪開了一些說道:“大嫂很喜歡你,她和大哥一直沒孩子,那時候我也大了,她演戲的那段時間,是真的把你當兒子,回到家也會給我講你在片場的事情,所以我在相親之前就知道你。”

韓染撕開一張紙錢,放進火桶裏,看着它焦黑燃盡,嘴唇抖了抖問道:“她是怎麽去的?”

葉和澤找來一根木棍,捅了捅讓裏頭燒的更均勻些,才擡頭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說:“抑郁症自殺,我沒有發現,大哥發現了卻……,”他說到一半,忽然頓了頓,接着道“卻因為別的事沒有及時帶她去治療,等意識到嚴重性的時候,大嫂已經躺在浴缸裏割了自己的動脈,救不回來了。”

韓染心裏難過,低垂着頭沒有說話。他那時候年紀太小,拍完那部戲之後狀态不好,再加上突逢變故,就沒再和圈裏的人接觸,以至于連着她什麽時候去世的都不知道。擡頭看了看墓碑上的年月,差不多是他父親出意外之後的事。

葉和澤燒完了手裏的紙錢,起身拜了拜,對徐蘭的墓碑說:“大嫂,我結婚了,和小太陽花,我帶他來看看你。”

韓染在一旁靜靜地聽着,只覺得胸口發悶。

葉和澤靜默了三分鐘,随後嘆了口氣,牽着韓染的手站起了身說:“走吧,該回家了。”

韓染任由他牽着走,走了幾步回頭看了徐蘭的墓地一眼,更是百味雜陳,既感到人生無常,又感嘆緣分的奇妙。

坐在車裏的時候,葉和澤突然說:“今天帶你來主要是想和你道歉,之前的事情是我的錯,但對于你冒着生命危險救人的事情,我很生氣。”

韓染下意識地想認慫,卻忍住了。

墓園外的停車場裏只有他們這一輛車,葉和澤打開車窗,點了一支煙,吸了一口說:“我非常不喜歡家人有任何意外,我剩下的親人不多了。”

韓染聽着,他感到了葉和澤內心深處的孤獨,目光堅定地與葉和澤對視說:“沒事的,以後的路,我會陪你走完。”

墓園門口新栽了兩棵樹苗,周圍光禿禿地只有那兩棵樹相互依偎着,像是兩個在孤單中攜手的人一樣。

葉和澤看着他忽然笑了,說:“韓先生,很幸運能與你組成家庭。”一開始也許只是因為寂寞,因為遇到韓染的時機正好是他一無所有卻渴慕溫暖的時候,而這個人也總能讓自己想起過去的美好,可後來就有些不同了,有韓染的地方總有家的溫暖,他似乎心動了。

韓染也笑了起來,他奪過葉和澤手裏的煙,吸了一口說:“葉先生,漫漫人生路,你還能發現許多我的優點!”也會愛上我,這後半句話韓染在心裏默默補充。

葉和澤看他得意的樣子,彎下腰就着他的手指吸煙,緩緩吐出煙圈道:“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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