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望無際的田野上,田壟旁落了些稀稀疏疏的水壺。前些日子剛下了雨,稻谷又拔高了些。
田地的行道裏隐約還可見到些零散分布的泥坑,發着烏黑的水面上反射着陽光。
只聽響亮的“吧唧”一聲,一只腳重重踏進去,四周的葉子頓時濺滿了泥水。
木蘭走得匆忙,來不及看裙上的污泥,握緊了手中的物什匆匆往家裏趕。
她步伐急切,偶爾碰上幾個熟人,挑水路過的劉二、剛下山回來的張河,匆匆打了個招呼也沒多說話。
木蘭不小心撞道了擔子邊,害的劉二差點把水桶打翻。劉二原本想發怒,見她一臉急切,大手摸着腦門不禁納悶。
平日裏見了面招呼打得響亮,今日是咋得了,趕着見閻王似的。
張劉二人,面面相觑,眼見着木蘭的背影越行越遠。
木蘭一口氣也沒敢停歇,回了家便把院門關嚴實。
樹上還剩着些知了層層疊疊地叫着,一只灰翅喜鵲立在枝頭上,轉着眼珠子盯着木蘭,鳥喙頻繁啄着樹幹發出聲響。
木蘭推開裏屋的門,大氣也不敢喘,看到床榻上那人,腳步突然頓了頓。
這人是她在河邊撿到的,原以為已是死透了,不想一探脈搏竟留着一口氣。
看她身形纖細修長,大概是個女子。
那時天還未完全亮,四周基本沒什麽人。若是她将這人上交官府,按照桃花縣的辦事效率,大夫還沒來估計就死透了。
想了想,一咬牙便将她給撿了回來。
回過神來,木蘭捏緊了掌中的白瓶子,大步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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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白色的衣襟口處滲出大片的殷紅,木蘭用剪刀沿着邊緣小心翼翼剪開,只見她胸前皮開肉綻,慘不忍睹。
感到地上有些粘濕,低頭才發覺接連不斷的水珠順着那人濕漉漉的衣角滴落。
忙活了一大會兒,木蘭終于給她包好了傷口,又檢查了其他部位并未受傷後便準備将她的衣裳換掉。
除去了外衫,木蘭才察覺她竟然未穿肚兜,下身僅着了一層薄薄的亵褲。
木蘭撚着布料,不禁稀奇起來,這女子的外裳已是濕透無比,可褲子竟然是幹的,不過也免去了麻煩,便利索給她換了身衣裳。
一切妥當後,木蘭看着女子發絲淩亂的側臉,便伸手給把她的頭發整理了一番,烏發被撥開後漸漸露出一張瓷白的臉來。
木蘭失了神,渾然不知手中的白巾落在了地上。
她仿佛看到了四月時分,山花綻放那般的場景。
黛眉勾勒淡然,鼻尖精巧無比,那唇好比臘梅初綻時花蕊中的一絲粉白。
這一張臉透着股純潔溫柔的氣息,不染一絲世俗的煙火。
世間怎麽能有如此好看的人!
倏然聽到院外響亮的吆喝聲。
木蘭回神,一拍腦門。
差點給忘了,今日答應了何大娘一起去集市裏的,趕緊收拾了一番,便蹑着步子悄悄阖上門。
院外站着一名藍布短衫的婦人,兩手各提着一只沉甸甸的籃子。吆喝了幾聲也沒見木蘭出來,不禁有些稀奇。
前幾日就說好了今天一同去集市,從上午就瞧着木蘭不對勁,平日裏早就出門了,今兒個快到響午了還沒動靜。
望着院門前已是蔥郁的大樹,婦人有些出神。
木蘭這丫頭也是可憐,十歲那年天下大旱,鬧了饑荒,她爹便去了。沒幾年又趕上瘟疫,她娘也跟着走了。全家就剩下她一人守着一空蕩蕩的院子。
平日裏她也是能幫襯就多幫襯點。
終于看到她從屋裏出來,還把門關的嚴嚴實實,藏了什麽寶貝似的。
何大娘眼角彎出些褶皺來,嗔怒道:“你這丫頭,是撿到金子了?看你就不對勁。”
木蘭背着一筐草履走來,揚唇一笑,陽光照耀在貝齒上閃閃發光。
“我要是撿着金子,還用得着去賣這個?”說罷還拍了拍筐子。
何大娘瞪了她一眼,眼底藏不住笑意。
“還不走,你個丫頭不看看什麽時辰了。”
木蘭笑嘻嘻跟上去:“大娘,來,我幫你拿。”
天色漸漸暗沉了下去,一輪紅日倒影在河面上,随着水流淼淼蕩漾,陣陣蟬鳴聲此起彼伏,隐約還夾雜着狗吠聲。
耳邊嘈雜無比,他的意識仿佛沉入了一片汪洋,随着洶湧的波濤來回起伏。
“嗣兒..嗣兒..”
一聲聲輕柔慈愛的呼喚響起。
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女人的面容,溫順的眉眼,臉上露出歡快的笑意。
莫名讓他覺得溫暖。
倏然無盡的鮮血撲面而來,四周變得粘濕血腥。
他緊閉的雙眸猛然睜開,鬓角泌出細細的汗珠。
環視了一眼周圍,此處設施簡陋,不遠處是些木桌椅,靠牆處擺着整齊放置的草履,以及幾些淩亂的麥稈。
他的動作撕扯到傷口,疼痛引來了他的注意,才發覺胸前被白布纏了幾層,其上隐約滲出些殷紅。
他突然意識到什麽,猛然抓向脖子卻空無一物。
須臾,他緩緩閉上了眼,脖頸前的喉結微動。
他乃當今北盛的二皇子拓跋嗣!天興七年欽封鎮北大将軍,虎符從未離身。
如今虎符不見,而他為何身在此處!
欲再深想頭顱又炸開一陣劇烈的痛意。
倏然外面傳來了些動靜,夾雜着女人的聲音..
随着腳步越發靠近,他眼底愈發暗沉,像幽夜之中沉寂的井水。
木蘭一掌推開門,去下竹筐剛扭頭便見榻上那人正正看着自己。
纖細的肩膀好似一陣風便能吹倒,烏青的長發散落在榻上,瓷白精致的兩頰上透着蒼白。
那雙眼好似被水洗過,濕漉漉氤氲着水霧。
木蘭胸口滾過一片熱流,一股劇烈的保護欲在心口來回激蕩。
這姑娘長得也忒好看了!!!
竟讓她有種想撲上去好好□□一番的沖動。
“你你你...醒了?”木蘭感覺舌頭像是打了結。
她還以為這姑娘還要再昏迷些時候。
随着木蘭的靠近,他虛靠在榻上,不動聲色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上着一淺黃色短衫,下身深色襦裙,那雙眉似是重重濃墨兩筆,透着張揚的英氣。
倒不似宮中女子那般嬌柔含羞,步履穩健,側眼看到她虎口落了層厚繭。
看來是個習武之人。
他眼睫動了動,唇瓣微顫。
“這裏是哪裏?我怎麽會在這裏?”
木蘭走到塌邊,忍住想要摸他頭發的沖動,盡量放緩了聲音道:“你莫害怕,我不會傷害你。這兒是我家,清河郡桃花縣。今兒早上我在河邊發現你的。看你受了傷便将你撿了回來,我還怕你醒不過來了呢,多虧你命大。”
清河郡?不正是方鶴田所轄之地。
他垂下了眸,不動聲色,臉色越發蒼白。
一股血氣倏然湧上來,他猛咳了幾聲。
木蘭急忙輕拍他的後背,替他順氣,安慰道:“莫害怕,現在你已經安全了。”
木蘭見他不說話以為是吓着了,又道:“我叫木蘭,以後你喚我木蘭姐就好。姑娘怎麽稱呼啊?”
姑娘?
他眸中滑過一絲訝異,心底浮上層冷笑。這女人竟然把他當成了女子!
憶起曾在東宮意外聽到宮女竊竊談論他的長相,至于她的下場,怕如今屍體不知爛到哪裏去了。
他垂着腦袋,沉默了片刻,眉眼霎時紅了一片。
“我名喚思思,十歲那年被爹賣給了地主家。實在不忍欺辱,尋了個機會便逃了出來..”
他又擡眼看她,唇瓣微顫:“木蘭姐千萬莫要告知旁人,那地主人脈極廣。我好不容易九死一生逃出來,若要再被抓進去,我..”
唉,又是一個可憐人。看她這纖細的身骨估計也沒少受欺負,木蘭定眼看着她:“從今以後你便好好養傷。誰也不敢欺負你。”
“思思多謝木蘭姐。”
木蘭又問他今後有何打算,他搖頭,也說不出來。
看他傷心可憐的模樣,木蘭又心軟起來,便讓他今後跟着自己的姓。對外人只道是遠方投奔她的表妹。
眨眼便到了深夜,窗外刮來一陣寒風,耳邊傳來呼嘯之聲。
一股冷意襲上後背,木蘭打了個寒蟬,睜開眼,發覺不知何時窗戶竟被吹開些縫來。
起身又把窗戶關了嚴實,看到不遠處榻上的思思,上前一探,卻發覺他臉頰上透着股不正常的紅暈。
額頭手心都是燙的驚人,木蘭心頭頓時一驚,急忙從床底掏出一檀木盒子,翻了好幾翻,終于找到一個小黑瓶子,倒出一粒紅丸喂他服下。
師傅留給她的藥平日裏沒怎麽用過,如今倒是派上大用處了。可這藥也只是能緩解發熱,罷了明日再上山去問師傅。
木蘭趴在床邊,沒一會又打起了瞌睡。
夜,沉寂無聲。榻上之人緩緩睜眼,看到一側的人,眼底幽暗如深。
一大早木蘭便悄悄離了屋,快步沿着石階山路,繞過一片片水坑來到山上。
周圍樹木林立,被剛剛下的雨水打濕了透徹,葉子皆是綠的發亮。
雨後混着泥土的青草香味盈在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