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說殿下,您昨個才回來,這麽一大早就來看練兵場?”
一聲響亮的高喝從臺階處傳來。
拓跋嗣未擡眸,依舊緊緊注視着臺下,此刻正演練到方陣的部分。
動作劃一,步伐整齊,反應迅速。
還算不錯。
拓跋嗣擡眼。
長孫嵩噙着絲笑意。
“瞧着,讓你等會看看這批新兵。裏面有幾個不錯的苗子。”
拓跋嗣沒有什麽表情,繼續盯着臺下,眼底有着鋒利的審視。
做完了方陣部分,木蘭迅速歸隊,後背隐約滲出了些濕汗。
等會便是弓箭部分,她昨夜又練了會,是比先前有了很大進步,甚至還可以拿到十環。
望稍後別出太大的錯才是。
木蘭領完了箭筒,排在隊伍的後面。
前面的一隊整齊站在位置上,因令發箭。
木蘭看着前面的箭雨,所有的人都是面容嚴肅,蓄勢待發。
耳邊還回蕩着其他營的號令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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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木蘭擡眼,不自覺看向沙城幾十仗的高牆。
她深深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微渺小,隔着一面牆,或許下一刻就要面對生死。曾經的她不過是無名之處的一個普通人,如今卻在此處成為了一名為國殺敵的戰士。
“九營準備!”
一聲高喝喚醒了木蘭,木蘭重新定神。
抽出箭羽,左臂高舉,木蘭感受到了來自弓繩的一股巨大抗拒力。
木蘭咬牙,回憶着昨夜将軍交給她的技巧,仿佛他低沉的嗓音還在耳邊。
原本慌亂的內心突然慢慢沉靜了下來,像是一片羽毛靜靜落入了湖面上。
“射箭!”
嗖的一聲,木蘭松手。
此時一股冷風吹來,吹動木蘭臉側的碎發,木蘭唇角勾起了絲笑意。
九環!
接下來的一切都十分順理。
記錄的官吏走到她的面前,數了數環數,多看了眼她。
“木蘭!箭術優!”
話落便走向下一個。
木蘭靜靜站着,神色平淡。
先前嘲笑她的張沖看到她的靶子,不禁暗驚。
明明前幾日連箭術差成那樣,今日竟比他還要多上幾環!
拓跋嗣視線落在射箭場,看到一個靶子上幾乎未偏離紅心多少,順着看過去。
只見那人迎風而立,透明皎潔的瞳孔在陽光的照耀下染成了琥珀色,熟悉的面孔與腦海之中的記憶重合。
拓跋嗣眼瞳猛然縮緊,只聽此時身旁的長孫嵩笑道:“就是這小子,倒是個好苗子,照我看他就是個天生當兵的料子。”
一片震驚後,拓跋嗣按耐住胸口的翻湧,“他叫什麽?”
長孫嵩稀奇了聲,盯着他揶揄:“這可是你第一次在我這打聽人?”
随後神色緊張起來。“殿下不會是想要挖牆腳吧。先說好這可是我先發現的。”
拓跋嗣視線垂下,唇角微翹,袖下的手不時摩挲着玉扳指倒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不說罷了。是個什麽料子到了戰場才知道。”
說罷便轉身離去。
長孫嵩瞧着他背影,不禁琢磨,不會是生氣了吧?
拓跋嗣自然不會生氣,回了營長後傳召監軍,将清河郡一片的點名冊拿來。
細長的指尖翻開藍皮冊子,密密麻麻的名字從眼前飛快掠過。
他像是要确認什麽,來回的翻頁聲暴漏了他的一絲急切。
終于當看到那個熟悉的名字時候,拓跋嗣指尖頓住,盯着那簿子仿佛定了許久。
她真的來了!為何要來?戰場非痛兒戲,踏進了這沙城便如同把一只腳邁進了死亡。
他記得她家是田戶,有自己的田地,并不用參軍。
或是她又在為誰犯蠢?
拓跋嗣輕哧一聲,倒是給身側立着的何正吓得不輕。
何正跪地,擡眼小心翼翼道:“都督,可是覺得哪出了差錯?”
又聽啪的一聲,那厚厚的簿子被阖上。
“清河郡的所有應召者,是你當的監軍?”
何正沉默了片刻,掌心泌出些汗。
太子處事他也有所耳聞,手段陰狠果斷,性情陰晴不定。
他也是近來才被調到這,分了個監軍的職位。原本他直隸屬大将軍,未想今夜被都督叫了去。
“正是!”
“那你可認識名喚木蘭者?”
木蘭?何正思索了片刻,突然想了起來。
“您是說九營二連的木蘭啊,此人是清河郡桃花縣的。路上也是十分多事,一人本極度脫水,屬下怕誤了行程欲殺之。被此人攔下,硬是背了那男子一路。”
何正斷斷續續說着,打量着都督的神色,“卑職還聽說此人原本是個田戶,是因了兄長被斷腿的緣故,便替兄從軍。”
北盛的律令,但凡軍戶每家每戶都應出丁,官吏們在乎的是人數,只要每家出的人數到了,便不會追究過多。
拓跋嗣眸色晦暗。
路上救人?替兄從軍?
呵,倒是像那個蠢貨的行事作風。
“下去吧。”
何正擡眼,心裏還是忐忑不定,還納悶着都督為何今日對這木蘭多了興趣。
“青楓,去查一月前木蘭家發生了什麽?”
搖曳的燭光映照在他的面孔上,眸色如墨。
“是!”
知道她此刻與自己一同在沙城,或許只隔了幾個營帳,或許走過同樣的地方,呼吸着一方的空氣。
莫名他的心底有個地方癢起來,有個迫切的聲音響起,去找她!看她是否和以前那樣喜歡犯蠢。
聽那監軍說,木蘭在九營二連。那麽說只距離他沒多遠便是她的營帳。
倏然拓跋嗣臉色一黑,營帳裏都是些男人,她一個女人怎能在滿是男人的賬內入睡!
豈不是羊入虎口!
拓跋嗣心底沒由來煩躁起來,倏然起身一言不發掀開賬子出去。
似是朝着九營那邊而去。
夜幕将天地籠罩,勞累了一天木蘭反而今天睡不着。
趁着夜深人靜的時候,木蘭出了賬子。
天上一輪圓月,月色映在地上,如水那般。
木蘭繞過巡邏的士兵,來到練兵場借着一片陰影掩蓋住自己的身形。
仰頭,看着天上的滿月。
不知看了有多久,木蘭眼眶有些濕潤。
今日便是中秋了,她依稀記得那天早上思思對着她說想要吃月餅。
後背的傷仿佛在隐隐作痛,她并不後悔沖入火海。那她在難過什麽呢?
木蘭自己也說不清楚。
“小子,是想父母了麽?”
一低沉的男聲兀然作響。
木蘭眼皮一跳,聽着這熟悉語氣漸漸放松了下來。
想了一番,嘆聲:“我父母早早便去了。”
長孫嵩從高處躍下,只着了一身黑色便衣,衣袂在風中飄搖。
“從今天起軍隊便是你的家!”
木蘭愕然随之笑起來,正色道:“木蘭知道了!軍隊便是我的家!”
長孫嵩見她一副嚴肅正經的樣,不經意撲哧一聲笑出來。
朝她遞出一塊木牌。
木蘭一愣,黑夜之中她只看到他向她伸手,不禁臉色一赫。他這是要做什麽?
“愣着什麽!你軍牌掉路上了!在軍營裏,軍牌在人在!傻小子!”
木蘭臉色頓霎時紅起來,又暗自感慨幸虧這是在夜裏,看不出來,伸手悻悻接了回來。
“多謝将軍!”
未想到他上前大掌揉着她的腦袋。
“說了多少遍了,怎麽還是像個娘們一樣。”
黑暗中,長孫嵩眼底掠過一絲頑劣的笑意。
木蘭垂着腦袋,心跳如鼓。
定是他靠自己太近了,不然她的臉不會這麽發燙。
不遠處立着一人,靜靜站着,仿佛與夜色溶在了一起。
拓跋嗣望着那兩人,神色冰涼,唇角雖是翹着卻無一絲笑意。
這女人倒是桃花旺盛得很。可笑,他剛才還想把她調到自己身邊。
看來她不論在何處都活得滋潤。根本不需要他。
第二日木蘭照常訓練作息,只是吃飯的時候聽到同營的人說戰事一觸即發,兩兵開戰迫在眉睫。
木蘭心底緊張起來,難怪最近訓練又加強了許些。
下午體能訓練之時,木蘭平視前方随着隊伍圍繞着操場跑步。汗水順着側臉滑落,或是疲憊的原因,視線莫名有些模糊起來。
突然一抹人影從眼前掠過。
原本有些混沌的意識頓時驚醒。
木蘭腳下一絆,要不是身後有人及時抓着她,差點摔成個狗吃屎。
“跑步是讓你睡覺呢!”
将領訓斥道。
木蘭心跳急促,欲再朝着那方看去,出了路過的士兵別無他人。
“看什麽呢?”
肩膀被人猛地一拍。
木蘭急忙回過神來,見是魯秋清了清頭腦。
“沒什麽?我以為見到了個熟人呢。”
自早上晨訓的時候那一瞥,木蘭就有些心神不寧。
那側臉輪廓分明和思思有八分相似,難道她看錯了?近來她不時的确會想到思思,或者是她太過想念而誤把別人看成了思思。
木蘭吃飯的時候就有些魂不守舍,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魯秋見木蘭碗裏飯基本沒怎麽動過,便輕推了她一下。
“你今個是怎麽了?怎麽一副丢魂的樣。昨夜幹什麽去了?”
木蘭回過神,“什麽?”
魯秋嘆了口氣,“我是說你發什麽呆?看你飯都沒吃進去。”
木蘭思慮了片刻,瞧了周圍的人一眼,壓低聲問他:“你說在沙城有沒有什麽長得特別好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