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置身之外般的淡然之後,趙涵再次問向“他”:“浮圖先生,在下見你似乎另有所得,不知能否賜教一番?”
墨非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說:“閣下高見,浮圖沒有可賜教的。”
“浮圖太過藏拙了。”趙涵笑道,“貴府盧言剛才所言,浮圖先生是否也贊同否?”
這話問的,不是設個陷阱給她鑽嗎?剛才盧言一時不查被他抓住話柄,只是駁斥抑商卻被這人上升到誤國的高度了。她這時若贊同,那就不是等着被奚落嗎?但是她若表示不贊同,那麽一來會和盧言産生矛盾,影響和諧,二來會更增添他的氣焰,讓戎臻府的人落了下乘。
雖然她不欲出頭,可是也不想讓人欺到面上。
于是她點頭:“盧言先生适才所說并無大錯。”
此言一出,衆人嘩然。
趙涵更是滿臉笑意:“浮圖先生竟然贊同?莫非吾國應學虞國,大力發展商業,助長奢靡之風?”
墨非道:“為何不能發展己國之商業,而助長他國之奢靡?”
趙涵一愣:“何解?”
“趙涵先生是否注意過炤國商賈與他國交易的最多是哪種物品?”
趙涵思考了一下,回答:“所易物品過多,難以細數。”
“是糧食。”這還是聽衛宣和許掌隊聊天時說起過,應該與實際情況相差不大。
“糧食?”
墨非點頭:“炤國商賈用大量奢華而不實用的貴重物品,換取虞國的糧食、民生物品以及各種工具等。虞國氏族攀比成風,好華服美飾,故炤國商賈投其所好,以末易其本,以虛蕩其實,在助長其奢侈之風的同時,增加了本國的實力,儲備了充沛的資源。如此看來,虞國的禍亂,難道沒有炤國商賈一份功勞?”
墨非并未糾纏于農與商孰輕孰重的問題,只是反駁趙涵剛才借虞國的禍亂來打擊盧言的說法,但是只是這一點就讓趙涵啞口無言。不是說虞國是因為興商才奢侈的嗎?沒錯,虞國是奢侈,但那是因為炤國商賈用奢侈品引誘的,炤國的商賈興不興商,興。可是人家奢侈的是敵國,誰敢說這不是功?誰敢說這樣的商賈無益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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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涵面色微變,心思急轉,卻沒想到什麽理由駁斥“他”。
過了一會他才重燃鬥志問:“那麽浮圖先生是認為炤國應該興商而不惜損國之根本?”他打算和這個如玉般的男子好好舌戰一場。
此問題一出,在場衆人也都集中精神,準備再聽高見。
誰知墨非卻只說了一句:“這個問題太有高度,浮圖見識淺薄,就不在此大放厥詞了。”
趙涵嘴角似乎有些抽搐,原來他剛才說了那麽多都是在“大放厥詞”。浮圖小兒,還能更損點嗎?
其餘正在等更多精彩言論的人,也是一臉失望,這不是剛到□就歇菜,剛蹲茅房就便秘嗎……
“如此,趙涵受教了。”幾個字說得咬牙切齒,趙涵腳步重重地走回自己的座位。雖說他被墨非打擊了一下,但依然不掩其風采,其辯才确實無人可及。墨非也正是知道這一點,所以她才見好就收,真和他再扯下去,自己估計能把後世的一些理論都給搬出來,那還不是自找麻煩。
大王子厲宸目光炯炯地看着墨非道:“适才聽幾位才士精彩絕倫的辯論,本王受益良多,望下次還有機會聆聽高見。”
有趙涵等人專美于前,其餘人也沒敢再就這個話題繼續發言,于是論會繼續進行下一論題:禮樂。
這個可真是墨非的弱項了,她連這個時代有什麽樂器都不知道,那自然更不可能有什麽“高論”了。
慶幸的是,趙涵對此也沒有多大興趣,故這一論述過程,都只充當了聽衆。
“做的不錯。”巫越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墨非微微一愣,完全沒想到這個男人會誇她,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只能沉默以對。
她倒是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可誇的,比起高談闊論,她更喜歡埋頭做研究。
餘光不經意瞥到旁邊盧言,這人此時一副心神不寧、坐立不安的模樣,低垂着頭,看都不敢看巫越一眼。巫越親臨的論會,他表現奇差,想起巫越的行事作風,他怕自己會被踢出戎臻府,更怕被直接砍殺了。
墨非自然不清楚他對巫越的畏懼,在她看來,偶爾水平發揮失常是正常的,最多讓主子不高興幾天。但是以巫越的性格,會在乎這個嗎?
所以她認為盧言的膽子實在應該再練練。
這場才士論會一直持續到傍晚才結束,過程起伏跌宕,各種人才湧現,精彩答辯無不讓人意猶未盡。
墨非也不覺得這樣的論會枯燥,如果只是旁聽,那還真是趣味橫生。
在準備離開時,不少才士竟然主動來和她打招呼,多說些敬佩仰慕之類的話語。
經此一次,“戎臻客卿浮圖”之名,很快将傳遍整個塹奚的上層。雖然只發了兩次言,但第一次就用一個故事讓大王子免除了今後才士論會的跪禮;第二次只是短短幾段對話,便讓以辯才聞名的趙涵啞口。
這樣的風采,怎能不讓她名聲大顯?
參加過這一次論會的人,都記住了那個容貌俊雅,氣質澄淨,言談舉止間都透着過人風采的男子。
浮圖,字墨子,戎臻府上卿,美姿容,擅巧辯,多智,內斂。
第一卷:聲名鵲起 謀定
回到戎臻王府,盧言的面色依然慘白,墨非與他談話他也心不在焉。巫越真的讓他這麽害怕?不就是發揮失常嗎?戎臻府在塹奚向來不以文專長,巫越的武力足以蓋過一切。所以論會中表現不突出反而對他們有力,相比之下,墨非反倒覺得自己高調了一點。其中固然有自保的念頭,但更重要的是想得到巫越的認可,以換取信任和重視。
她認為可以做的事便會大膽地去做,這可能也是她與這個時代不同的一點,上位者的權威并不能令她心生敬畏,最多不會自以為是,并時常告誡自己要謹言慎行,可是她骨子裏有點文人的清高,又接受了與這裏完全不同的教育以及平等思想的影響,有些事她只要能堅持依然會堅持,比如下跪。
跪天跪地跪先輩,卻唯獨不能習慣對權貴屈膝。她也知道這種堅持在這個時代毫無意義,但至少讓她暫時保留這一點。
巫越騎馬,早先一步就回到了府中,而墨非也在一處廊院與盧言分開,她準備去書閣借一冊書簡再回住處。
她最近看的都是與歷史有關的書籍,想好好生存下去,認清這個時代的背景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當墨非選好書往回走時,在拐角處不巧遇上了剛準備去書房的巫越。
墨非行禮問安,擺着姿勢等他離開,誰知這人竟然停在她面前沉默了好一會。
大人,您有事嗎?沒事就請趕緊走吧,這麽僵着難受啊!墨非忍不住擡眼偷瞄了他一眼。
“會下棋嗎?”巫越終于開口問了這麽一句。
“略懂。”
“騎馬呢?”
“不精。”
沉吟了一會,巫越道:“那你明日找鄢喬去馬廄選一匹馬,有空多練練,再過幾日,你随本王一起回封地。”
“……諾。”
巫越離開。墨非先是呆了一會,随後大喜,她的期望終于達到了,只要能去戎臻,自己就能放心地發揮長才,為今後的生存積蓄更多的力量。
墨非一路心情愉快地回到住處,之後幾日她什麽也不用做,專心研究書簡就好了。
不過巫越開始為什麽問她會不會下棋?難道去封地還要會下棋……
“想不到這回的論會如此有意思。”書房中,眀翰撫須直笑。
“這浮圖确實有些急智。”鄢喬點頭,語氣頗感嘆。
“這可不單只是急智。”眀翰道,“一般來說,年輕而氣盛,才識越高越渴望表現,做事大膽卻思慮不缜。可是吾觀此子數日,絲毫未發現‘他’恃才傲物,張顯求名。除了投入府中時所作農簡書以及這次論會上不得已出頭,其餘時候‘他’內斂而自持,沉着而穩健,做事往往恰到好處。若‘他’已過而立之年尚不足稱奇,然此子不過弱冠,甚至還能稱之為少年,這份心性足以讓衆多才士汗顏。”
巫越點頭。其餘人亦表示驚嘆,難得眀翰如此誇贊一人,浮圖确實令人刮目相看。
“本王已經決定将‘他’帶回封地。”
“眀翰不反對。”
鄢喬卻說:“然浮圖身份不明……”
“‘他’的身份應該并無多大可疑。”眀翰道,“‘他’曾說過自己一直随老師隐居偏地,後來才出外游歷,四海為家,此話我信上八分。”
“為何?”鄢喬問。
“諸位是否有留意過‘他’的言行舉止?有才識卻不通世情,謙和卻不精禮儀,行事穩妥卻淡視權貴,舉止矜持,顯示受過良好的教導,然衣食質樸不似出身世家。這樣的人,眀翰實在想不出除了隐士高人之外,還有何種人能培養出來。”
若墨非在這裏,必然會被這一番話驚呆,這個人可以說将她分析得十分透徹,就像認識了她很多年一樣。
鄢喬也聽得呆然,再次悲嘆自己與眀翰智力上的巨大差距。
“對了,”這時武将朔尤道,“某記得眀翰先生說過,只要主公參加了這次論會,被派往遠安的問題就可迎刃而解,不知先生有何計策?”
此問一出,書房裏的衆人皆看向眀翰。後者笑道:“計策已經開始實效,諸公耐心等待便可。”
朔尤頗為不爽:“先生總喜歡故弄懸殊。”
眀翰也不理,只是悠然地喝起茶來。
“說到這個,”鄢喬也道,“先生只說讓主公參加即可,但不知浮圖的意外出彩是否會影響先生的布局?”
“呵呵。”眀翰摸了摸杯沿,淡淡道,“我剛才說過,浮圖做事總是恰到好處,‘他’這次表現亦是如此。諸位且候,不出幾日必有結果。”
……
此時二王子府卻是另一番景象。厲骁一回到府中就召集所有謀士,把在論會發生的事說了一遍,特別提到巫越的出現和浮圖的出道,末了他急切問計:“你們說,巫越是否已經決定支持厲宸了?不然以他的性情,怎會親自現身于厲宸的論會。”
衆謀士小聲議論,其中一人道:“殿下莫急,屬下認為事情必有隐情,需要耐心查探。”
“耐心?”另一人立刻說,“我們有的是耐心,卻沒有時間了。”
不少人附和:“是啊,眼看王上即将立儲,殿下無論是長幼還是人望,皆略遜大王子一頭。如今若是再有戎臻王的支持,那……”
厲骁一把掃掉桌案上的書簡,怒道:“這還用你們說?本王要的是辦法,解決困局的辦法!”
書簡嘩啦落滿一地,衆謀士一時噤語。
這時忽有一人開口道:“殿下,屬下覺得大王子被立為儲君已是目前難以改變的事實,然只要大王子尚未登基,那麽殿下都還有機會扳回來。”
“哦?”厲骁看向說話之人,模樣實在太普通,以至于他一時叫不出這人的名字,“你說說看,本王還有什麽機會?”
“論長幼,殿下不及;論聲望,殿下亦不及。然決定最後勝利的,往往不是這些,而是……兵權!”
“兵權?”厲骁眼睛一亮。
那人點頭繼續道:“原本若戎臻王不參與進來,殿下大可控制王城周圍的禁衛軍,以殿下母妃家族的勢力完全可以做到這些。可是如今出現了變數,戎臻王的主要兵力雖然不在王城,但他在這裏的影響力也不可小觑,若真與大王子聯合,殿下幾乎毫無勝算。與其等着最壞局面的來臨,殿下不如先一步做出布局。”
“如何布局?”
“如今虞、幽、景三國正在交戰,吾國雖然采取觀望策略,然未必不能從中取利。”
“如何取利?”
“那就是加兵遠安。此地位于三國交界,易守難攻,殿下若主動請纓,駐守此城。那麽,一來可以擁有更大的兵權,二來也可獲得戰功,增加軍中威望。如此一來,即便大王子被立為儲君,将來也未必能坐上王座。”
“那麽巫越呢?他若支持厲宸,本王即使有了兵權恐怕也難以抗衡。”
“殿下忘了嗎?戎臻王有自己的封地,不可能駐守王城,王上也不會讓他帶重兵來此,所謂遠水救不了近火,一旦殿下控制了大局,又有重兵在手,如此又何懼其他?”
厲骁摸了摸下巴,眼中精光閃爍。
“你們覺得這個提議如何?”他問向其餘人。
其餘衆人面面相觑,大多數表示贊同,畢竟兵權是厲骁能獲得的最大籌碼。
見衆人都未反對,厲骁一拍桌案,大喝:“好,就這麽定了。”
末了又問向剛才出謀的文士:“你叫何名?何時入府的?”
“屬下江冉,三年前便已入府。”
“好,江冉,以後你就是本王的一等謀士,随本王一同前往遠安。”
“諾。”
其餘人開始熱烈讨論請戰的事宜,卻未曾注意那名叫“江冉”的男子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诮……
次日,墨非正準備去選馬時,木奚卻遞了一封用帛書寫的信件過來,展開一看,赫然寫着:未時奇秀樓,衛文仲。
是衛宣相約。這麽說起來,自那日一別之後便再未見過,墨非曾受其不少照顧,确實應該好好感謝一番。于是她讓木奚找人回了個信,表示會準時赴約。
因為有了約會,墨非便沒去選馬,只是在房中研究書簡。
待到午飯過後,她帶着木奚一同去赴約。
本來她想只身前往的,但對位置不熟,所以只好帶上木奚。
有木奚帶路,兩人很快到了奇秀樓。這是一座古樸雅致的兩層樓閣建築,墨非一入內便有小二過來熱情招呼。
顯然衛宣之前已經提過,所以墨非只是說了個名字小二便帶着她來到二樓雅間。
推門而入,這是一間古意盎然廳房,雕花案幾,雙耳淨瓶,青銅香爐,祥瑞屏風……處處透着一個“雅”字。
衛宣正端坐在窗邊,見墨非進來才起身相迎。
“多日不見,浮圖精神甚好。”
“先生的風采也更甚從前。”墨非注意到他并沒有帶閑子,于是便讓木奚去門口候着。
兩人坐定,煮茶敘舊,淺談着前些日子經歷的一些事情,有感嘆,有後怕,也有感懷。
茶喝過半壺,衛宣忽然問:“浮圖為何會選擇戎臻王府?”
此問一處,原本和諧的氣氛頓時有些凝滞。
墨非早知道衛宣會問這個問題,只是沒想到這時才問出口。她心底琢磨了一下,回答:“大概是……一種緣分吧。”
第一卷:聲名鵲起 下棋
“緣分?何解?”衛宣疑惑。
對了,“緣”是梵語,這個時代還沒有所謂因緣際會的說法。
墨非回答:“還記得我給先生抄寫的心經嗎?那是佛教經義,而‘緣’之說便是一種佛語。佛語雲:世間萬物皆因緣而生,因緣聚則物在,因緣散則物滅。浮圖能結識先生是一種緣分,後來先生投入大王子府中,受先生影響,浮圖亦準備前往,然而因緣際會,巧合使然,浮圖先遇到了戎臻王。”
衛宣愣了愣,忙道:“既然如此,浮圖起初應該尚有轉投的餘地啊!”
墨非喝了口茶,淡淡道:“轉投?為何要轉投?”
“緣分一說固然巧妙,然這是關乎自身未來的選擇,浮圖怎能盡由天定?況且你原本便是想入大王子府的,雖不知你如何先結識了戎臻王,但這卻并非你所願。而且戎臻王太過冷傲絕決,雖是國之猛将,卻不是好主公。他待人嚴苛,殺罰由心,浮圖你入了他府,豈非整日提心吊膽,難以一展其才?更有甚者,将來若不小心沖撞了戎臻王,性命都難保。”
“若浮圖現在棄戎臻府而去,那才是性命不保。”墨非可不認為巫越能容忍這樣的事發生,“與其游移不定,不如随遇而安。”
“或許文仲可以請大王子……”
墨非打斷:“浮圖的老師曾經給浮圖講過一個故事,先生有興趣聽否?”
“……請講。”
“有一名年輕學子準備離鄉遠游,臨行前拜見族長,請求指點。族長給他寫了三個字:不要怕。然後對他說:‘人生秘訣有六個字,今日先告訴你這三個字,供你半生适用。’待三十年後,當年年輕的學子已屆不惑,獲得了一些成就也多了很多煩憂,他回到家鄉,又去拜訪那位族長。可惜族長已過世,其家人拿出一封密信告訴他:‘這是先生生前留給你的,他知道你一定會回來’。
“那名學子這才想起,當年族長只給了他人生一半的秘訣,還有另外一半未曾告之。于是他打開密信一看,上面赫然又是三個字:不要悔。”墨非平和地望着衛宣,“先生,可知浮圖之意?”
“不要怕,不要悔……”衛宣喃喃自語。
浮圖沒再說話,只是望着窗外天空上漂浮的雲朵,恬靜淡然。
“真的能做到不懼不悔?”衛宣問。
“先生是否又能?”墨非反問。
兩人皆沉默,室內只餘下淡淡茶香萦繞。
在這亂世中,局勢每天都在變換,沒有人能預見自己的未來,也許名動四方,也許慘淡收場。誰人又能肯定自己一生都不會出錯,不會害怕,不會後悔?
衛宣看向眼前這個少年,端坐如山,氣度如淵,腦中驀然浮現四個字:名士之風。
他遺憾:“良璞授于賤工,器之陋也;偉才任于鄙識,行之缺也。”
墨非答:“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
衛宣慨然而笑。
兩人于是不再談此事。
看了窗外的天色,墨非起身行禮道:“昔日文仲對浮圖多般照顧,浮圖在此謝過。”
衛宣忙起身回禮:“浮圖客氣了,文仲還受過浮圖的救命之恩呢。”
“如此,浮圖就此告辭了,以後有機會再煮茶暢談。”
衛宣搖頭:“今日一別,恐難再見,浮圖保重。”
“文仲亦是。”
剛走到門口,衛宣的聲音又傳來:“今後各為其主,然初衷不改,友誼依舊。”
墨非頓了一下,點點頭後便帶着門口的木奚緩步離去。
就在墨非離開不久,從屏風後走出一名男子,貴氣俊雅,赫然便是大王子厲宸。
“殿下。”衛宣朝他行禮。
厲宸望着門口,一臉遺憾:“可惜。”
“殿下适才為何不現身?若由殿下親自招攬,浮圖必然能被說動。”
厲宸笑道:“文仲未見‘他’随身帶着巫越府中的下人嗎?僅此一點,便可看出‘他’的意思。”
衛宣恍然。不得不說,有時候聰明人心思就是多……
厲宸又道:“這次來雖未招攬到一個人才,卻也并非毫無收獲,那個故事卻是不錯。”
“殿下說的是,文仲認識‘他’這麽久,也是昨日才知道他擅長用故事說理。”
“這次巫弟算是招到了一個人才,但願他善待于‘他’,将來……”
将來如何厲宸并未再說下去,但衛宣大概能猜出來,将來天下都是大王子的,浮圖亦是。
回到住處,墨非一下撲到床上,對着有些目瞪口呆的木奚說:“我累了,晚點再叫醒我,晚膳也遲點吃。”
木奚點頭告退。
墨非這一覺睡得很是舒服,竟然就這麽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清晨才起來。
她抱怨:“木奚,為何晚上都不叫醒我,晚飯沒吃我現在可餓壞了。”
木奚有些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小奴叫過了,但公子睡得太沉,小奴如何喚也喚不醒。”
“哦。”墨非心裏有些不好意思,怎麽自己會睡得跟豬一樣。
飽飽地吃過木奚準備的飯菜,墨非又折騰着木奚燒了一桶熱水,清清爽爽洗了個澡,把昨天沒做的補回來。
穿好衣物,墨非這才讓木奚帶着她去找鄢喬,該選匹馬了。
雖說她騎馬的次數不多,但以前總算是學過一段時間,基本駕馭之術還是會的。但是當她把選好的馬牽出來之後就有些糾結了。
她怎麽忘了,這個時代的馬沒有馬蹬!
沒有馬蹬,以她笨拙的身手,估計連上馬都困難。
墨非面無表情地看向鄢喬:“鄢主事,今日暫時先不練習了,浮圖還有些東西要準備。”
鄢喬疑惑:“有何要準備的?告之鄢某即可。”
墨非想了想道:“請鄢主事稍等,待浮圖回去把圖樣繪出,再請鄢主事找人打制。”
需要打制的東西?鄢喬帶着疑問離開。
墨非立刻回到屋裏,拿出一張白帛,細細地繪制起來。
馬蹬是騎馬必備,有了它便能更好的控制平衡,也能更方便雙手對武器的使用。馬蹬可以說是匈奴最偉大的發明之一,雖然構造簡單,但作用巨大,起碼能提高騎兵三成的作戰力。
圖案畫好之後,墨非讓木奚将它拿給鄢喬。木奚是看不懂這是什麽,但鄢喬不一樣,只看了一眼,他立刻就明白這個東西的意義,于是他将之呈給了巫越。
巫越可是名震天下的黑鐵騎将軍,從小就在馬背上征伐四方,自然知道禦馬時會遇到些什麽困難和滞礙,而眼前這個小小的馬蹬,卻讓從來冷情的他都不由得興奮起來。
雖然那個少年已經給了他不少驚喜,但不得不說,‘他’身上似乎還藏着無數的驚喜,只待日後慢慢發掘。
“去,多打制幾副,這次本王帶來了百名騎兵,那……就打上一百多副,讓這些騎兵先試用一下。”
“諾。”
墨非雖然知道馬蹬的重要,卻沒想到會給巫越帶來多大的沖擊。
在将圖紙交出去之後她便沒再多想,只是馬蹬沒做好之前,她都沒法練習起碼,只能繼續研究書簡,偶爾也會出門逛一逛,了解下這個時代的商業民生。
兩天後的一個午後,墨非沒等來自己的馬蹬,反而等來了巫越的召喚:請她去書房下棋……
下棋……想起上次巫越問過她會不會下棋,難道去封地真的需要會下棋?
抛開這奇怪的想法,墨非随着仆人徐徐走進了書房。
此時巫越已經坐在了內間的桌案邊。
墨非行禮問安。
巫越示意她坐,她也沒推辭,自然地就坐在了他對面。
巫越看了“他”一眼,在抓棋之後,兩人的棋局便開始了。
慶幸這個時代的圍棋規則和原來世界差不多,只是行子頗為古式。
墨非的棋藝雖然不太精,但好在以前經常看導師和別人對局,她的導師是個圍棋高手,往往會有妙招,每次棋局完後還會給她講解,所以她的優勢是劍走偏鋒,出其不意。
巫越白子先下。
這個時代的圍棋執白先行。
墨非見他一字落下,心神仿佛又回到了和導師對弈時的情景,一旦拿起棋子,心中就平靜一片。
她執棋落子,棋子落下發出一聲輕輕的脆響。
巫越眼神一閃,墨非執子的姿勢标準而優雅,黑色的棋子在“他”修長而白皙的手指間仿若帶着靈氣。
圍棋,此時還只是貴族間的娛樂,尚未大面積地流行起來。但看“他”的動作卻有種習以為常的從容,看着十分的賞心悅目。
受其吸引,巫越原本準備要說的話,都暫時隐回去了。
兩人一子一子徐徐下着,幽靜中帶着有節湊的落子聲。窗外光芒撒下,在兩人身上添加了一層柔美的光暈。這一深一淺、一剛一柔兩個身影,如幻影般,美如畫卷。
不遠處伺候的仆人們都忍不住偷偷看去。眼前這人真的還是他們的主子,號稱不敗鬼将的巫越嗎?原本冷殺的氣息,此時竟然完全消失不見,那張俊美的臉在減去嚴苛之後,才彰顯出難以形容的魅力。
墨非雖然沒注意,但那些下人們卻都呆住了。
巫越轉着棋子看向墨非,又是這種感覺。在“他”入府那天書房見面時,他也有這種感覺,很特別,也很舒服,就如在扶風賞雲一般,令人心曠神怡。
以往與人下棋,對方無不是束手束腳,心神不寧。除了眀翰之外,還沒有人能在他面前安然自若,但與眀翰下棋,鬥智鬥勇,如臨戰場,不全身心投入就會輸棋。
可是浮圖……
輕輕放下一子,巫越第一次認真品味一個人。
第一卷:聲名鵲起 騎馬
兩人就這麽下棋下了一下午,直至仆人通知晚膳了才結束。
墨非告辭離開,而巫越依然坐在棋盤邊,默默地看着這盤贏了1目半的棋局,心裏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他竟然享受這樣下棋的感覺,以至于連原本要問的問題都沒再問出口?
浮圖昨日去奇秀樓會友,而當天大王子厲宸也出現在了那裏,他本要借這次下次試探一下“他”,誰知……
也罷!巫越丢下手中摩挲的棋子,起身跨步離開書房。如今這些已不再重要,浮圖沒有機會再投身他處了,除非他死!
昨天下棋的時候沒想起來,後來離開墨非才開始疑惑,難道巫越找她真的只是單純的下棋?
她一邊看馬夫将剛才送來的馬蹬裝配好,一邊繼續想着昨天的事。她猜測巫越找她無非兩件事,一是馬蹬,一是會友。前者很好說。而後者,她見的朋友如今是大王子府的客卿,這樣的身份估計也足以引起巫越的注意了。可是奇怪的是,那個男人竟然什麽也沒問。難道只是用這種方式敲打她一下?
呃,有點說不通吧……
“大人,馬蹬裝好了,您試試?”馬夫的聲音打斷了墨非的臆想。
她回神,把想不通的事情暫時抛諸腦後,開始打量起自己挑選的坐騎。這是一匹通體淺灰色的駿馬,體格健碩,目光有神,只是左眼下有塊青色的斑紋,有如美玉上的一點瑕疵。
她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問道:“這馬有名字嗎?”
“沒有。”馬夫回答,“府裏的馬除了主子的坐騎叱刃之外,其餘馬匹都沒有名字。”
“那我能給它起名嗎?”
“自然可以,這馬以後便是大人的了。”
呵呵,她如今也是有座駕的人了!該取了什麽名字呢?
目光又留意到馬兒左眼下的那塊青斑,墨非眼睛一亮:“好,從此就叫你‘瑕玉’。”
把馬牽到空地,墨非試騎了一下,感覺還算穩當。瑕玉顯然是一匹性情溫順的好馬,駕馭起來很容易。
墨非問:“這附近有地方可以騎馬嗎?”
馬夫回答:“府邸附近皆是高門大戶,要騎馬最好去城外。”
墨非從馬上躍下來,對木奚道:“木奚你給我帶路吧。”
木奚有些為難:“公子身嬌體貴,小奴可不敢獨自将您帶去城外,還是叫上幾個侍衛一起吧!”
“這樣……”墨非正待同意,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傳來:“浮圖想騎馬,不如由本王作陪?”
墨非聞聲轉身便看到巫越等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這裏。她徐徐行禮,而木奚和馬夫則跪倒在地。
巫越也沒看他們,只是對着墨非道:“如何?”
還能如何?您一身勁裝,馬也牽來了,她還能拒絕不成?墨非的嘴角不着痕跡地抽了抽。
“主公有閑,浮圖自然樂意之至。”
巫越從仆人手中牽過自己的坐騎,這是一匹黝黑高壯的駿馬,那一身桀骜蕭殺的氣勢與其主人還真是相得益彰。
“主子不帶幾名侍衛嗎?”正在巫越騎馬準備欲行時,一旁的鄢喬忙開口詢問。
“在這裏有誰敢動本王?”巫越頭也不回地說了句。
墨非立刻跟上,鄢喬上前幾步對她說:“小心照顧着點。”
呃,若真遇到危險,該被照顧的是她才對。
雖是這麽想,墨非還是認真地點點頭。
不過巫越雖說不要帶侍衛,但她估計鄢喬也會叫人暗暗相随的。
巫越原本就準備試試馬蹬的效果,恰好碰到墨非,于是想也不想地就叫上了“他”。
出了城門,他招呼了墨非一聲便率先縱馬奔馳起來,速度如風馳電掣一般。
腳踩馬蹬,禦起馬來果然輕松無比,單手也可以操控自如,真是說不出的暢快。
奔了半柱香的時間,巫越這才停下來,正奇怪身後怎麽連馬蹄聲都沒有,回頭一看,來路空無一人。
他皺了皺眉,想了想竟然破天荒地在原地等候。
過了好半晌,那個熟悉的人影才姍姍來遲,竟然只是騎馬小跑着,如閑庭信步般悠哉無比,難怪被他落下這麽遠。
待那一人一馬及近,巫越不悅道:“浮圖還真是悠閑,可讓本王好等。”
浮圖道:“讓主公久等浮圖真是罪過。”嘴上這麽說,可是巫越硬是沒從“他”臉上看出一絲“罪過”。
只聽浮圖繼續說:“浮圖文弱,騎術不佳,第一次騎這匹馬,所以需要先和它交流一下感情。”
“哦?那交流得如何了?”
“嗯,已經建立了初步的友誼。”
聽到這話,原本還有些不悅的巫越忽然有種大笑的沖動,可是多年冷漠的形象讓他最終只是抽了抽嘴角。
“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