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百片吊牌的時候,墨非再次來到書閣,開始一部一部地查閱書簡,然後分別在吊牌上寫上類別、書號和書名,再由木奚穿綁在相應的書簡上。

沒錯,墨非現在做的就是對書籍進行簡單的分類和索引。竹簡書寫确實太過原始,她将來必定要弄出造紙術。作為中國四大發明之一,造紙術是她深入研究過的東西,并不算複雜。可是目前她覺得還不是時候,首先她立足未穩,過于出挑沒什麽好處。再次這個王府并非巫越的久居之地,她要等,等那個男人決定将她帶回他的封地。沒去之前,她都只是個可留可棄的人。

連續三天,墨非除了吃飯睡覺之外,其餘時間都花在了書閣中。雖然只是大略看過,但如此大量的書簡也需要花費不少時間和精力。好在她以前就已經習慣了這種需要耐心的工作,要知道在随導師參與考古工作時,有時為了還原一件古物,連續十天半個月重複做同一件事都是常有的。她如今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和耐心。

不過奇怪的是,這些天竟然沒有其他人來書閣借閱書籍,也不知是有人刻意吩咐了什麽,還是那些食客們這幾天剛好不需要新書。無論怎樣,沒人打擾正合她意,所以也就不需要過多地追究原因了。

“眀翰,本王不在這些天,府中一切可好?”剛從城外營地回來的巫越一邊将脫下的披風丢給仆人一邊随口詢問。

“一切安好。”眀翰淡淡地回答,“不過……”

“不過?”張開手臂任由仆人幫他解盔甲的巫越擡頭看向他。

“這幾天書閣中倒是發生了些有意思的事。”

“書閣?”巫越疑惑,“書閣中會有何事發生?”

“主公親自去看看就知道了。”眀翰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那位浮圖公子,确實有趣。”

與那個少年有關?巫越腦中浮現出那人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興味。

在換上便裝之後,巫越尚未沐浴便先決定去書閣看看。

走進書閣,巫越第一感覺便是:似乎整潔了不少?接着他便被那一片垂在書簡上的吊牌吸引了,一排排一列列,顯得十分顯眼。走近随手翻看一片,上面寫着“史十五,簡史通義。”擡頭看了看,這一堆書簡的木架邊釘着一塊小木板,寫着“史學”。

又往裏走了幾步,木架上依次是農家、政書時令、地理志、傳記、蔔算、文學、雜學等等,而每個分類中的書簡都用吊牌标出了書名號碼,想查找什麽格外方便,連是否借出或缺失都能一目了然。

巫越看着這如同變了個樣的書閣,深邃的眼眸中閃過幾抹精光。這看似只是小小的變動,但心思巧妙,作用非凡,至少以前就未曾有人想過如此整理藏書。

“這是‘他’做的?”

Advertisement

“然。”眀翰點頭。

巫越沒再說什麽,只是又看了書閣一眼便跨步離開,同時派人叫鄢喬來書房見他。

“主公,您喚鄢喬?”鄢喬進到書房拜見道。

巫越問:“浮圖的符牌辦了嗎?”

“鄢喬剛讓人重新整理了一份新的戶籍證明,還未去辦理。”

巫越沒有說話,拿出一張布帛鋪在書案上,提筆寫了幾個字,然後蓋上私印遞給旁邊的仆人。

鄢喬從仆人手中接過布帛,展開一看,上面只有四個字:戎臻上卿。

鄢喬心中一震,擡頭飛快看了巫越一眼,見其低頭查閱書簡不再理他,他只好壓下心中的疑惑和驚訝告退出來。

戎臻上卿,有此殊榮之人,即使是一般貴族也不能輕易冒犯或處罰,而有了這個,浮圖的符牌将不需要仔細審查,直接便可辦理,并且會特別标刻這四個字,這代表的是一種身份和對其才能的一種肯定。能給予他人“上卿”稱謂之人,不超過五個,所以說意義非同小可。

在戎臻王府目前有此稱號的人僅眀翰一人,看來如今又該多一位了。

鄢喬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淡淡的羨慕和嫉妒。

第一卷:聲名鵲起 才士論會(一)

“主公此次進宮發生了何事?”眀翰見巫越回來便沉思不語便開口詢問道。

此時書房中坐着五人,巫越在首位,眀翰次位,依次下來是鄢喬和兩名武者打扮的男子。

巫越道:“王上有意讓我去遠安邊城駐防。”

“哦?遠安?”眀翰低喃一語,目光又有些渙散起來。

對于眀翰一思考就呆愣的模樣衆人早見怪不怪,鄢喬開口道:“遠安地處虞、炤、景三國交界,王上這個時候派主公前往,是為了防止那兩國的戰争波及我國嗎?”

旁邊一名武者接口:“不可能,若只是守城,炤國那麽多大将,何必派主公?”

“可是,若非守城,難道王上是打算坐收漁翁之利,趁他國混亂分上一杯羹?”另一名武者也猜測道。

巫越沒有說話,只是看向眀翰。

眀翰道:“此時加入戰圈顯然是不智的,王上恐怕是想分化主公的兵權了。”

巫越垂下眼,目光移到手中的茶杯上。

“不是吧?”鄢喬驚道,“在這非常時期分化主公的兵權?這不是自斷臂膀嗎?”

“正因為是非常時期才有機會收回兵權。”眀翰徐徐道,“王上大概是在為立儲做準備了,在新王登基之前,他必然要為其解決隐患。”

鄢喬皺眉:“立儲暫且不提,新王登基估計還需要數年吧?”

眀翰點頭:“是,不過這個時候開始計劃再合适不過。如今虞、幽、景三國正在酣戰之中,慶國短時間內肯定也只會隔岸觀火,如此一來,王上有的是時間慢慢分化主公的力量。”

其餘人皆面露驚異,腦中仔細琢磨也覺得确實如此。

眀翰看向巫越繼續道:“只是不知道王上目前是先動黑鐵騎還是普通兵力。”

巫越開口:“王上想讓魚琊暫領黑鐵騎,允我三萬守軍。”

眀翰哼笑:“王上還算謹慎,沒有貿然動黑鐵騎。三萬?差不多是主公一半的兵力了。”

兩名武者之一說:“以主公的才能,三萬兵力足以守穩遠安,甚至還有機會獲得更多的戰績,王上此舉如何消弱主公的力量?”

“朔尤将軍,事情恐怕并非如此簡單。”另一武者道,“無論攻守,軍隊都少不了糧草,只要在糧草上動動手腳,主公就得陷入困境。”

“另外,”眀翰補充,“王上離開封地太久也不利于封地的發展。此時正是積蓄力量的大好時機,主公絕不能去邊城。”

“可是,”鄢喬皺眉,“一旦王上下旨,主公難道還能抗命不成?”

眀翰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轉向巫越道:“大王子三日後會舉辦才士論會吧?”

巫越點頭。

“主公參加嗎?”

巫越看了看眀翰:“本王常年在封地,從未參加過這樣的聚會,此事不是向來由你和鄢喬處理的嗎?”

鄢喬點頭:“以往的才士論會,戎臻王府都會派一兩名食客參加。在塹奚,我們內府才士的名聲向來不張顯。”

“這裏是天子腳下,內斂是必要的。”眀翰道,“但是這次,主公最好參加,并且還要大張旗鼓地參加。”

“為何?”

眀翰笑道:“為了讓人主動接下去邊城的任務。”

衆人都望向他,可後者卻沒有揭開這個謎底的打算。

巫越摸了摸杯沿,淡淡道:“只是參加即可?”

“然。”

“好,本王這次就親自去看看。”

眀翰行一禮:“主公放心,只要您參加了這次聚會,此次危機必然能迎刃而解。”

“本王信你。”

眀翰微笑,其餘人則面面相觑,心底都不由得再次腹诽起來。作為戎臻第一謀士,眀翰做事向來詭秘,往往在別人還未反應過來時就把事情算計好了,甚至連巫越都不見得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眀翰太過我行我素,盡管才能卓越,但天馬行空的行事方式往往不讨上位者的歡心,但巫越卻給予了他極大的信任,可能也正因為如此,眀翰才願意留在這裏為他謀事。

如果說巫越是戎臻最狠厲的人,那麽眀翰就是最可怕的人。

“對了,”鄢喬忽然道,“主公這次要親自參加,那麽要帶上哪位才士?”

眀翰恢複老僧入定的姿态,而另外兩個是武者,也不用考慮了。至于鄢喬本人,擅長處理內務,才學略有欠缺,何況他是府中主事,不可能丢下正事去參加什麽聚會。

府中如今只有八位食客,似乎都不太鎮得住場面。可惜這是在塹奚,若是在戎臻,又何愁找不到人才?

“那,就浮圖吧。”巫越低沉的聲音傳來。

鄢喬一愣:“浮圖?主公,那位公子才入府不過幾日,其才學尚未顯露多少,年紀又輕,是否……”

巫越眯起眼看向他,後者心頭沒由來地一凜,忙低下頭。

巫越收回目光,淡淡道:“一個敢直視本王、并且能在本王面前侃侃而談的年輕人,無論才識如何,光憑這份從容淡定就足以值得稱道了。”

鄢喬俯首道:“鄢喬明白了。”

“明天你便知會‘他’,并且再從食客中挑一個,三天後随本王去參加才士論會。”

此時,正待在書閣研究古籍的墨非還不知道,自己即将以才士“浮圖”的身份正式進入炤國的上層。

第二日,鄢喬将做好的符牌交給墨非,後者拿過那塊暗青色的符牌,心中喜悅,總算不再是黑戶了,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街上,不用擔心因為容貌而被人觊觎了。

墨非行了一禮:“浮圖謝過鄢主事。”

“不用,要謝便謝主公好了。”這塊符牌上多出的“上卿”二字足以讓任何才士文人欣喜若狂,可是眼前這個男子竟然毫不動色,難怪連主公也另眼相看,确實有幾分氣度。

不過鄢喬沒想到的是,墨非根本不知道那多出來的字有何意義,當然,以她天生面癱的臉,即使再高興也不會喜形于色。

面癱,實在是能讓人随時随地都保持深沉淡定如絕世高人的強大利器……

“另外,”鄢喬又道,“二日後大王子會舉辦才士論會,主公決定帶你和食客盧言參加。”

“才士論會?”墨非道,“主公為何會帶我?浮圖入府時日尚淺,恐怕……”

“此事是主公決定的,你好好準備下吧。”

也就是說沒得改。墨非暗自嘀咕,這所謂的才士論會是什麽?這個時代的才士交流大會?

墨非正想詢問下論會的具體情況,卻不想鄢喬已先一步告辭離去。

她沉默了半晌,轉頭問木奚:“木奚,你知道才士論會嗎?”

木奚回答:“那是權貴氏族和才學之士才能參加的聚會,小奴從未見過。不過……”

“不過?”

“大王子和二王子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舉辦這樣的論會,小奴曾聽食客們談論過,每次論會都會設幾個論題,然後圍繞論題展開辯論或是用筆作文,出彩者可獲得不同的彩頭。”

“那你知道以往出過一些什麽樣的論題嗎?”

木奚想了想,道:“小奴記得幾個,有‘君臣鑒戒’、‘刑法究議’、‘山川作賦’、解字等等。”

墨非用手指點了點額頭,她才剛接觸這個時代的典籍,對其知識體系和各種著作基本毫無認識,就算做命題作文,完全不引用這個時代的文句也未免太标新立異了一點。更何況還要與別人進行辯論,若連對方提出的論據出自哪裏都不知道,她又怎麽反駁人家?

唉,這事怎麽就輪到她頭上了呢?看來只能見機行事了,能不開口最好不要開口。

之後兩日,墨非繼續泡在書閣翻查古籍,如今擔心無用,保持冷靜見招拆招吧。

很快,論會的日子到了。

大王子府外馬車長排,來自各大氏族的才士們或随其主子或同源結伴應邀而入。

此次應邀人數大概有六十多人,真正參與論學的才士大約三十餘人。

很多人已經不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聚會了,所以一進到大廳中便相互招呼問好,頗為淡定自若。在聚會還未開始前,貴族官員們會先在內堂休息,才士們也不會貿然入座,必須先等主人們都安坐好之後才各就各位。

不多時,幾名仆人将數十個貴人領到各自的座位,剛才還在談笑的才士們立刻回到各自主公身側,而那些主公未到或還未有主公僅憑自己的名聲受邀的才士則會在稍靠後的位置坐下。

“大王子、二王子到。”仆人高聲報道。

聲音剛落,廳中頓時安靜下來,衆人紛紛拜首,迎接主人。

門外徐徐走進數人,為首的一人豐神俊朗,錦衣博戴,臉上帶着溫和的微笑,在衆人的注視下緩步前行。

緊随而入的男子穿着同樣華麗,只是比起前者少了幾分溫和多了幾分張狂,英氣逼人的臉上挂着若有似無的諷笑。

再之後則是幾名文士,他們跟随兩位王子各自落座。

大王子厲宸環視一周,開口道:“諸位請安坐。”

衆人這才直身端坐。

“此次又到了新一輪的才士論會,猶記前次,衆多名士唇槍舌戰,風采過人,屢有發人深省之高論,本王受益良多。望此次論會更勝前次,盡顯諸位之才華。”

諸人紛紛附和謙讓。

在相互客套了一陣之後,厲宸再次笑道:“此次依然是四題,第一題是……”

話未說完,一仆人匆忙進來禀告:“殿、殿下,戎臻王到了。”

“巫越來了?”厲宸眼中閃過驚異,廳中其餘人也小聲議論起來,誰也沒想到不敗鬼将巫越會來此,要知道這位大尊可從來不會參加這種聚會的!

在驚訝過後,厲宸心頭一喜,立刻叫人将其請進來。

而一旁的二王子厲骁卻面色略變,心中驚疑不定起來。

第一卷:聲名鵲起 才士論會(二)

巫越一身暗青色精繡長袍,腰束金邊绛紅鱗紋,博帶輕垂,雖作貴士打扮,但龍行虎步,氣勢煞人,目光凜冽如刀,盡管沒有露出什麽狠厲的表情也沒做出任何讓人畏懼的動作,僅僅只是進入大廳便令衆人下意識的屏息。

雖懾于巫越的威勢,可是很奇異地,衆人的目光依然注意到了巫越身後的男子,實在是“他”太特別了,一頭利落的短發,秀眉鳳目,相貌俊俏,皮膚如象牙般透着光彩,身穿淺色的文士服,整個人帶着一種令人如沐春風的澄淨氣質,與森寒煞氣的巫越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一個如黑石,一個如清雲,這樣截然不同的兩人走在一起,卻意外的和諧。

“大殿下,二殿下安好。”巫越站定,微微行了行禮。

大王子厲宸愉快地笑道:“巫弟你能來真是讓為兄驚喜萬分,來人,置案。”

一邊的仆人立刻在大王子身側加了一套桌案。

巫越正要入座,誰知一個聲音突然響起:“巫弟,你帶的人果然不同尋常啊,連行禮也行得如此奇特。”

敢在這時挑事的人,現場除了大王子便只有二王子厲骁了。“你身後那位年輕公子看着眼生的很,第一次來連跪禮也不願意行嗎?是不是太不把王兄放在眼裏了?”

巫越沒有回身,連表情都沒變化,只是對着厲骁淡淡說了句:“二殿下不如直接質問‘他’吧。”說完也不管身後的人便徑自入了座。

在場衆人都覺得有些冷飕飕,心想難怪巫越府中人才稀落,像這樣一個不管手下死活的主子誰願意追随啊!

而厲骁到底不敢真的挑釁巫越,只不過想找個由頭給厲宸和巫越之間制造點疙瘩而已。

原來在剛剛見禮的時候,墨非如往常一般只行了托手禮,一來是因為實在跪不下去,二來也因為她知道,在跟随像巫越這樣位高權重的主子一起拜見貴人時,她可以省略跪禮,這是貴族間一種被允許的默契。

所以她這麽一拜原本是可以順利過去的,但偏偏在她身邊的盧言卻駕輕就熟地下跪了,這樣一跪一立,想不顯眼都難。

待巫越準備移步入座,跪在地上的盧言立刻顫顫巍巍地跟了上去,只留墨非一人在場。

這個煞筆的盧言!

大王子先是看了厲骁一眼,然後對着墨非笑道:“這位先生不知如何稱呼?”

“在下戎臻府客卿浮圖。”如今處于衆目睽睽之下的墨非盡管心裏有些忐忑,但面色依然如常,說話也不急不緩。

“哦?客卿?”厲宸饒有興味道,“巫弟府中收人素來嚴謹,浮圖先生能入得他的眼,顯然才能卓越,不知先生有何所長?”

“浮圖末學後進,在諸位前輩面前不敢自誇。”

厲骁哼笑:“閣下雖年紀輕輕,但似乎頗有傲氣,敢見王族而不跪,顯然必有所依,何不就在此一展其才?”

墨非淡淡地看了那位二王子一眼,沒有回話,只是又對厲宸道:“敢問大殿下,您舉辦學士論會的目的是什麽?”

厲宸微微愣了一下,回答:“求才。”

“既然如此,那麽,請允許浮圖用一個故事換取不跪之禮。”

“哦?”此話一出,不僅厲宸,在場所有人都好奇起來,不少人還在心裏暗道此人膽量可真不小。

“先生請說,本王洗耳恭聽。”

墨非先是行了行禮才徐徐道來:“有一張姓牧羊人和一李姓牧羊人,某天天黑,他們在把羊群回家趕之時,驚喜地發現每家的羊群頭數都多了十幾只,原來一群野山羊随着家羊跑回來了。

“張姓牧羊人想着到嘴的肥肉不能丢呀。于是紮緊了籬笆,牢牢地把野山羊圈了起來。

“李姓牧羊人則想待這些野山羊好點,或許能引來更多的野山羊。于是給這群野山羊提供了更多更好的草料。

“第二天,張姓牧羊人怕野山羊跑了,只把家羊趕進了草原。而李姓牧羊人則把家羊和野山羊一起趕進了草原。到了夜晚,李姓牧羊人的家羊又帶回了十幾只野山羊,而張姓牧羊人的家羊連一只野山羊也沒帶回來。

“人才難得易失,古人雲:‘大節是也,小節是也,上君也。大節是也,小節一出焉,一入焉,中君也。大節非也,小節雖是也,吾無觀其餘矣。’做大事者應不拘小節,亦不能因小失大,‘狂夫之言,聖人擇焉。’也是種氣魄,只有給予人才足夠的尊重和自由,才能得到更大的回報。殿下求才若渴,但是否能做到‘以人為貴,鄙陋棄之’呢?”

“以人為貴,鄙陋棄之”這是何種魄力?場中頓時陷入短暫的沉默,衆人無不驚詫地看向正中獨立的男子,“他”竟然敢面不改色地直問王子。

“哈哈哈,先生的故事大妙。”半晌厲宸才大笑,“本王受教。”

“那麽,”墨非淡淡問,“這個故事是否能換取一個不跪之禮呢?”

厲宸笑意盎然地看着“他”:“當然,浮圖公子有資格不跪。不僅如此,本王決定今後,不,從此次才士論會開始,所有才士皆可暫免跪禮,只行站立。”

衆才士聽畢,面上皆大喜,紛紛謝恩。這是所有才士之幸,代表了人才的地位又有了一種提升,而這一改變居然只是因為某人的一個故事。

“大王子賢明。”

總算對付過去了。墨非安然入座,剛才一直緊繃的神經終于是松懈了下來。原本還想着低調再低調,誰知一出場就被抓包,還好這位大王子果然如傳聞中那麽和善賢明。她為了化解麻煩說了這個故事算是她反應快,而厲宸卻能很快将其更大化的利用,趁機博得其餘才士的好感,這就是他的本事了。

這麽想着,墨非不由得看向正位上的厲宸,這個男人确實尊容華貴,氣度過人,更難得的是看人的目光溫和誠摯,讓人有種倍受重視的感覺。這個便是原本她準備投靠的人,可惜陰差陽錯,失去機會了。

正在沉思的墨非并未注意到一邊的巫越眼中閃過幾絲欣賞和笑意,原本他不管不問是為了不和兩位王子沖突,剛才那種情況,不管他怎麽說都不合适。為了一個手下向王子求情不合他的性格也不合他的身份,而要厲宸主動給他人情更非他所願。

同時,他也有心看看浮圖的應變,即使應對失儀,厲宸看在他的面子也不會過多的為難,只不過是讓其他才士看看笑話而已,這對塹奚的戎臻府沒有什麽壞處。但是沒想到的是,浮圖不但自己化解了麻煩,還應對自若,不卑不亢,大出風頭,還給了厲宸一個招攬人心的機會。

可是接着,他不經意看到浮圖對着厲宸出神,想到剛開始“他”原本是要去投靠厲宸的,這會又見他這般模樣,心裏不由得有些不快起來,眼神也轉冷,不過既已入得他府,便不會再給“他”離開的機會了。

厲骁的臉色卻不大好,陰狠的目光直看向浮圖,後者面色平和,端坐如山。那沉靜如淵的氣度和俊雅的容貌,讓不少人都為之心折。即便心裏不痛快的厲骁在看了“他”半晌之後,一肚子火氣竟然也莫名的消散了大半。突然有些心癢,生出一種“這個人是自己的就好了”的念頭,此念頭一出,便再也揮之不去……

在耽誤了這麽一會後,才士論會繼續,厲宸揭開了今日的第一題:用人。

形式采取自由答辯的方式,角落還有幾名錄言官進行記錄。

厲宸問:“王者須為官擇人,不可造次即用。用得正人,為善者皆勸;誤用惡人,不善者競進。是以,識人難為,賢能與否,何以可見?”

衆人小聲議論着,不多時一中年男子越衆而出:“我國取士,皆行著鄉裏,州郡供之,然後人用,故號為多士。然才能高低,難以分辨。在下認為真正的賢能,其仁德與智慧必須兼備,知而不仁不可,仁而不知不可。故選才第一為德……”

随着第一人的論述完畢,之後又接連走出幾名才士大膽發言。

其中有些言論很有道理,比如“按名督實,選才考能,令實當其名,名當其實……”

還有人說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親賢人遠小人”什麽的,皆是良言。

其他人或許覺得受益匪淺,但對墨非來說,這些道理在她原來的時代,連小孩子也明白,只是沒他們這麽會說而已。她倒沒有什麽輕視之心,這些才士以自身的閱歷總結出來的學識,比起後人拾遺更顯得彌足珍貴。只是局限于時代的落後和見識的不足,無法很快地跳出這個圈子。

這個時代沒有系統的選才方式,也沒有相對完善的官制,談起舉賢任能難免空乏,除了靠才士的品性道德任賢舉賢之外,就沒有一種具體可行的舉措了,以至于很多人才被埋沒。除此之外,知識傳播的困難也是造就人才匮乏的一大原因。

盡管明白這些,墨非此時也沒有出風頭的打算。她所會的,将來只能用于幫助巫越。在這個群雄逐鹿的時代,該思考的已經不是要不要争霸的問題,而是如何争霸的問題。其他國家發展如何,她可以不管,但作為已經打上“戎臻”标簽的她,只有讓巫越擁有足夠的實力,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若巫越只是個普通貴族也就罷了,偏偏他卻是個諸侯王,将來必然很難容于炤國上層。而解決的辦法只有兩個,一是巫越願意放棄自己的封地和兵權,做個閑散王;可是這樣做依然不能保證能全身而退。二則是擁有令人畏懼的實力,割據一方。

很顯然,以巫越的性格,讓他茍且偷生,那還不如以死一搏。他的冷或許只是表面,但傲卻是深入骨髓的。

就像這次參加這個聚會,墨非肯定其中必有原因,雖然相處不長,但這個男人絕對不是個會做無聊事的人。

才士們的議論還在進行,墨非只是專注地聆聽。她想就這麽過去就好了,相信巫越來此的目的應該已經達到了,至少讓厲宸名聲更響,壓了厲骁一頭……等等,難道這就是巫越來此的目的?給他人一種支持厲宸的錯覺?

他想加劇兩位王子的矛盾!墨言微微垂首斂目,不着痕跡地掩去眼中流轉的光芒。

正在這時,突然聽到有人說了句:“不知浮圖先生有何看法?”

第一卷:聲名鵲起 才士論會(三)

“不知浮圖先生有何看法?”

一個男子的聲音打斷了墨非的沉思,她微微擡頭,只見衆人都朝她望過來,而站立在正中央的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子顯然就是剛才開口之人。

糟糕,他們說到哪了?不過才出了一會神,讨論的話題似乎已經換了。

輕輕吸了一口氣,墨非神色平靜道:“浮圖學識淺薄,深覺諸位先生見解獨到,吾不如。”

矮小男子笑了幾聲:“浮圖過謙了,剛才雖未發一言,但我等皆不敢小觑于汝。在下淺見,國以人為本,人以衣食為本,古者尚力務本而種樹繁,躬耕趣時而衣食足,故農興,則國富而民安。而商賈大者積貯倍息,小者坐列販賣,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過吏勢,以利相傾,亡農夫之苦。此商人所以兼并農人,農人所以流亡者也。故今之法律應賤商人,尊農夫。不知浮圖先生是否認可?”

原來已經開始在讨論“農商”這個話題了。只是這人的觀點不是典型的重農抑商?雖不贊同,但浮圖并不打算反駁,正當她準備敷衍幾句時,另一個男子已先一步反駁道:“賢聖治家非一寶,富國非一道。農故為國之根本,卻不可因農而抑商。縱觀諸國,商遍天下,諸殷富大都,無非街衢五通,商賈追利乘羨,可累萬金,使國家富強。故抑商完全不可取。”

“閣下是?”矮小男子盯着那人問道。

“塹奚連家安慈,趙涵兄有禮了。”

被稱為“趙涵”的矮小男子哼笑:“原來是連家之人,難怪如此推崇商賈?商之興其實來源于民嗜欲。當年民樸貴本,安愉寡求時,那些奇淫巧技根本無處可發揮。人心不古,以至商賈有了逐利之便。商賈不事生産,卻聚富于身,生活奢靡,低買貴賣,品行低下,傷農而利己。長此以往,國未必可富,然必将損其國本。”

那名叫“安慈”的男子一時語塞。

墨非也承認,這個時代商人勢大,很多世家都是以商起家,他們結交權貴,四處斂財,富可敵國,甚至還能影響朝政,這裏可沒有官不可從商的規定,很多權貴同時也是大商賈。

那個趙涵敢在這種環境下提出“重農抑商”的觀點,不得不說是勇氣可嘉。

這時墨非身邊的盧言開口說:“趙涵兄之言未免偏頗。觀虞之雲鼎,慶之谛珀,富冠海內,皆為天下名都,非有助之耕其野而田其地者,居五諸之沖,跨街衢之路。故物豐者民衍,宅近市者家富。富在術數,不在勞身;利在勢居,不在力耕也。”

盧言之意是國家富裕不在農耕而在通商。

“虞之雲鼎?”趙涵大笑,“如今的虞國是何模樣,不必在下多說諸位皆明。虞國富冠海內,商賈雲集,可也正因為如此,彼國奢侈成風,貴族成日享樂,兵不精練,政不通達,是以招致如今之禍。盧言兄以此為例,是存有讓炤國步其後塵之意否?”

盧言面色一變,目光飛快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巫越。

“哈哈哈。”二王子厲骁道,“巫弟該好好盤查下府上的食客了,若是養了些不軌之徒,巫弟恐受其所累啊!”

巫越看也沒看身旁有些瑟瑟的盧言,只是淡淡說了一句:“多謝二殿下提點了,越自有分寸。”

盧言這時又面色發白道:“趙涵兄嚴重了,盧某怎會對炤國忠心不二,怎會存有不軌之心?”

“哼哼。”趙涵不依不撓繼續說,“虞國商業興盛,然風氣敗壞壞而競于淫靡,女極纖微,工極技巧,雕素樸而尚珍怪,鑽山石而求金銀,沒深淵求珠玑,張網羅求翡翠,交萬裏之財,曠日費功,無益于用,甚至引來滅國之禍。鑒于此,難道我國不該引以為戒?”

不得不說,這個趙涵是個能說會道的強人,口若懸河能把人說得□。

他的幾次成功辯駁,讓原本還有些不以為然的大王子都開始接受這個觀點。炤國興武重文,商業的發展雖比不上虞、慶兩國,但氏族商賈的生活同樣奢侈,更有不少以權謀私的事情發生。在之前所有人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但經趙涵這麽一說,厲宸立時慎重起來,同時也決定一定要将此人招入自己府中。

不同于衆人的思慮萬千,墨非在一邊倒是聽得津津有味。這可是真實的古代辯論直播。雖然覺得盧言有些可憐,但是她并沒有為其出頭的打算,畢竟在這裏大出風頭沒有任何意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雖然墨非這麽想,可是偏偏有人不讓她安生。在場所有人都一臉沉思,唯獨墨非安然自若,想不被注意都難。況且趙涵本身對“他”也很興趣,所以在注意到“他”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