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谛珀峥嵘

方宸随着侍衛走到隔簾之後,第一眼便看到端坐在窗邊的男子,容貌清俊,鳳眼微挑,最特別的是那一頭爽利的短發,格外顯眼。

短發,鳳眼?

方宸眼中閃過幾抹精光,行禮道:“小子方宸見過這位大人。”

“不用行禮,坐吧!”墨非對方宸擺了擺手。

小孩兒也不客氣,回禮之後便坦然坐下。

“我初來貴地便聽說了方家神童之名,甚感好奇,故以詩引你來此,希望能結識一番。”

“神童之說,只是諸位長着對小子的厚愛,小子可不敢以此自诩。”方宸笑道,“不知大人如何稱呼?是否方便告知姓名?”

“沒什麽不方便的,鄙人浮圖。”墨非一邊說着一邊給方宸倒了杯茶。

“浮圖?”方宸眨了眨眼,笑着說,“小子聽說炤國有一位上卿亦叫此名,他制良法,濟百姓,造宣紙,編四庫,被文人尊為風雅‘墨君’,不知大人與此人可有淵源?”

“小孩不用試探于我,是與不是暫且不提,不如先給我算上一卦如何?”墨非不置可否道。

“蔔卦不急,小子對大人詩中之物甚感興趣,不知可否讓小子先睹為快?”

這小孩似乎有些不好糊弄啊!

墨非道:“今日來得匆忙,尚不及準備。”

“大人,哄騙小孩可是不行的哦!”

“雖說現在沒有,但我必不會食言,三天後自會送上。”

“嗯,好吧。”方宸聳聳肩道,“今次就為大人破一例,先上卦再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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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大人想求何事?”方宸一邊拿出銅錢一邊問道。

“我想知道某事是否有轉機。”

“明白。”方宸收起笑容,認真地擺弄起手中的銅錢。

墨非一邊喝茶一邊看着這小孩。

不過片刻,方宸将錢幣一一排列好,擡頭望向墨非。

墨非知道卦象已顯。

誰知方宸卻說:“卦解頗為複雜,小子可否只講予大人一人聽?”

墨非微微一愣,然後對身後兩名侍衛道:“你們先出去吧!”

侍衛面面相觑,沒有移動腳步。

墨非冷冷道:“屋前屋後皆是侍衛,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侍衛這才退了出去。

方宸笑幾聲,道:“大人所求之事,卦中已有結果。”

“願聽其詳。”

“見輿曳,其牛摯,其人天且劓,無初有終。”

“何解?”

方宸卻不說話,而是用手指沾上茶水在桌上寫了三個字:王已到。

墨非驚異地看着他,同樣用手指沾水寫道:你是誰?

“此乃石中蘊玉、守正待機之象。”方宸徐徐道,“初時困難,而後順利,亦隐喻有貴人相助。卦為中吉,大人只需保持中正平和即可。”

口中如此說着,手中同時寫道:火于西明,召鳳入庭。

合之為“炤”。墨非心中激動,面色卻依然平靜道:“貴人相助?不知貴人在何方?”

“日出東方,人氣最旺之地。”

手指寫道:正欲聯系,如今相遇卻是巧合。毋須憂心,很快會有人将你救出。

墨非頓了一下,搖頭,寫道:耳上鎖魂可追蹤,逃之無用,更會連累營救之人。

“人氣最旺之地?莫非是谛珀集市?”墨非輕松道,“看來在下是要多出去逛逛了。”

“谛珀确是好地方,繁華似錦,大人必然會喜歡。”

又寫道:原來如此,此事有法。

“但願。”墨非輕輕轉了轉茶杯。

“今日卦畢,小子所學尚淺,只能言盡于此。”方宸笑道。

墨非道:“汝之言令在下舒暢不少,多謝。”

“謝不敢當。”方宸沖他眨眨眼道,“大人之才,小人甚為仰慕,不知小子何時能得到大人的禮物?”

“三日之後必當送上。”

“那小子便等着了。”說着便起身告辭。

剛走出隔間,方宸便被衆人圍住,紛紛表示想見識下他得到的物件。

方宸壞笑道:“暫時保密,三日後再給大家展示。”

衆人噓聲一片,有幾個平時與方宸相熟的人,更是揚言要去方家大吃一頓以洩不平。不過都只是善意笑鬧,衆人見無法改變方家子的決定,只得再等上三天。

此刻墨非心中喜悅,原本似乎沒有出路的困境,卻意外地出現了轉機。沒想到巫越早已在慶國埋下了棋子,看方宸的家世,安居慶國恐怕已經時日不短,根基深厚,人緣俱佳,兼且籠絡了不少奇人異士,如此底蘊,想救一個人還真不難,只要她沒了鎖魂扣,随時可以逃出生天。

只是值得擔心的是,巫越竟然也來了慶國,他如何能保證自己的安全?

墨非一邊想着,一邊拿出手絹擦幹桌上的水漬,直到确定沒有什麽不妥之後,才将侍衛叫進來。

之後,墨非又坐着馬車在谛珀北街逛了一圈才回鳳翔苑。

在墨非自去屋中熟悉用膳時,侍衛去到書房,講墨非一天的行程禀告給了栖夙。

栖夙聽罷,只是點點頭。

方家子?浮圖很喜歡那小孩嗎?他要送那小孩什麽東西呢?

他倒是沒把方宸的卦言放在心上,只是在好奇之餘,也微微松了一口氣,浮圖主動找別的事做,反而是好的開始。

第二日,墨非讓人給她準備了幾匹淺色淩娟、竹木、漿糊等物,她先自己做了一支扇骨,經過細細打磨,使之變得光滑細膩,墨非定好尺寸之後,就叫了幾個手巧的仆人幫忙制作。

一般扇子的工藝并不複雜,但諾要做的精致,就得找匠人幫忙,其中扇釘、扇邊、扇面的粘合都需要專業處理。扇骨做好,先整齊疊起,其下端頭部以釘鉸固定,其餘則展開為半圓形,上裱糊以淩娟,以做扇面。在幾名巧匠的合作之下,花了兩日,終于成功做好了四把折扇。

墨非選了其中一把,将其展開,入眼的是一面空白的淺茶色扇面,扇面上還有淩娟特有的底紋,看起來古樸別致。

她擡頭看了看窗外,然後提筆在上面畫了一束梅花,梅骨蒼勁,梅花點暈,構圖雖簡單,卻清新大氣,十分雅致。當初為了學寫字,,她學了梅蘭竹菊的繪畫技法,書與畫往往是相通的,筆觸力度的掌握,都需要不斷的練習和理解。她在書畫上的造詣雖不高,卻頗有特色,也能畫出幾分風骨。

畫好之後,墨非又題詩曰: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

畫得興起,墨非幹脆将竹蘭菊都繪成了另外三把扇子,同時選了四種顏色的流蘇分別綁在了扇尾。

幾名仆人和匠人見到做好之後的扇子,皆忍不住贊嘆,即使他們不通文墨,也看得出此物的別致,問世拿在手中,憑空添了幾分雅意。

栖鳳聽說扇子已做好,忍不住過來瞧瞧。剛進門,就見浮圖立在窗邊,清風入室,長袖拂動,折扇輕展,流蘇搖曳,那一瞬間的風華,真是讓人心慕。

清風的腳步頓了頓,心頭冒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似酸似甜。

“主人。”下人的行禮聲讓清風回神,他拿起桌上的一把折扇,展開一看,只見上邊繪着幾只墨竹,節節挺立,濃淡相宜,并配詩曰:不用裁為鳴鳳管,不須截作釣魚竿。千花百草凋零後,留向紛紛雪裏看。

幾乎一瞬間,栖鳳就喜歡上了這把扇子,無論是那堅韌之竹,還是那孤傲之詩,都讓他心有感應。

墨非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說道:“閣下府中的匠人确實手巧,這扇子做工精細,出乎在下的意料。”

“浮圖謙虛了。”栖鳳疊起扇子輕拍了一下掌心,笑道,“扇子本是俗物,可是有了浮圖的巧思,立刻化腐朽為神奇,在下也不禁為之心動。”

墨非沉默,栖鳳言外之意顯然也是想要一把扇子。她想了想,自己如今受制于人,沒必要為此跟他斤斤計較,于是她點頭道:“栖鳳若喜歡,除了梅花扇,其餘可任選一把。”

“如此便多謝了。”栖鳳愉快的揚了揚手中的扇子,“在下就選這把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墨非覺得栖鳳這一刻的笑容最為真實。

“看來,在下也是托了那方家子的福。”栖鳳又道,“明日就讓在下将方家子請來鳳祥苑如何?”

墨非淡淡地點了點頭。

次日,栖鳳果然将方宸請入了鳳祥苑,并在墨非的要求之下,給他們留下了單獨相處的空間。

方宸笑嘻嘻的向墨非行了行禮,墨非将他拉到一旁坐下,将準備好的扇子拿到他面前。

方宸展開扇子一看,立刻眉開眼笑:“嘿嘿,浮圖果然出手不凡,此物卻是雅致,小子非常喜歡。”

“此物出入懷袖,攜帶方便。如今雖已是深秋,毋需扇風之用,但随手持之,平添風雅。”

方宸點點頭,拿着扇子站起來走了幾步,以俊雅少年,手持折扇,搖曳生風,真是說不出的賞心悅目。賞玩了片刻,方宸突然停下來四處查看了一會,然後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包,打開後,赫然見裏面放置着一塊白布和一小包紅泥。

“這是......”

方宸用手指點了點墨非耳朵上的鎖魂扣。

墨非眼中一亮。

方宸也不說話,只是迅速将紅泥塗在鎖魂扣上,抹均勻,等待片刻後,便用白布緊緊壓了幾下,将鎖魂扣上的形狀和鎖孔大小都拓印了下來,辦妥之後,又迅速将東西都收入懷中,然後用茶水将鎖魂扣上的殘留物洗淨。這一系列動作十分利落,似乎做過很多遍一樣。

方宸笑了幾聲,小聲道:“為了完成這些,小子可是找匠師學了很久。”這孩子怎麽就這麽可愛呢!墨非忍不住伸手抹了抹他的頭,原本是想表達一下她的感激,偏偏一臉面無表情,那感激之意大打折扣。

方宸有些失望,原本還以為對方會興奮,誰知竟然如此淡定。

這養氣功夫,他不如.....

兩人又愉快地聊了很久,直到黃昏,方宸婉拒墨非的挽留,起身告辭。

墨非将他送到門口,門外的車馬已等候多時,除了馬夫之外,馬車兩邊還站着兩名高大的男子。

方宸指着其中一位介紹道:“浮圖大人,這位是小子的武學老師。溥竺”

那名名為溥竺的男子年約四十,頭發披散,濃眉長須,目光有神,一身利落的勁裝,腰挎長劍,渾身散發出淩厲之氣。

他朝墨非微微行了行禮,墨非立刻回禮。

方宸又道了聲別之後,便領着溥竺與另外一個男子上了車。

那陌生男子在登上馬車之前,莫名的回頭看了墨非一眼。

墨非不經意注意到這一眼,頓時驚愕。這男子身形高大,長發随意束于身後,劉海半遮面,嘴上胡須濃茂,幾乎蓋住了大半臉,乍看容貌,甚是陌生,可是剛才那一眼,卻讓墨非感到十分熟悉,再看他的身形與氣質,她幾乎要叫出她的名字——巫越!

這男人不要命了嗎?深入險地不說,竟然還大大咧咧的出現在這裏!雖說栖鳳與巫越接觸的時間不長,未必能認出他,但任何事都有意外,在慶國,必須步步為營,不能有絲毫差池,可是他竟然......

墨非心中五味參雜,站在門口,默默地目送馬車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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