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谛珀峥嵘(五)

方宸喜好交友,他手中的折扇自然第一時間被注意到,那潇灑的展扇動作、優雅的扇形以及扇面上清新的繪畫題詩,無一不讓入耳目一新,這對文士的吸引力自無須贅言。他們講究君子之風,古正之度,儒雅之氣,服飾、配件、愛好以及言行舉止等各方面,皆可展現自己的個性與魅力。

而折扇的輕巧雅致實在令人愛不釋手。直到看到那折扇上的題詩署名為一“墨君”時,衆人更是嘩然,原來那日請方宸蔔卦的竟然是炤國上卿墨君浮圖!

自從一年前,浮圖之名初顯時,他的一言一行便被世人所關注,即使是遠在慶國的衆文士亦久仰大名,卻不想如今竟然來到了谛珀,而且贈送了這麽一件精巧特別之物給方家子。

不過幾日,折扇便開始流行于文士之間,衆人争相效仿。雖說其中也有不少人對此嗤之以鼻,但不可否認的,折扇從此将成為文人墨客的寵兒。

與此同時,希望拜見浮圖的人開始多了起來。

兩天內,墨非便收到四、五封邀請函,若是以前的她,必然不會應約,可是為了避免将來因為自己逃離而暴露方宸等人,她不得不盡可能地多接觸一些人。

于是,她選擇性地接受了幾家的邀請,大多是普通的文會、詩會與才士論證之類的,墨非別的或許不行,但是強在心理素質高,才思敏捷,應付一般的文士還是游刃有餘。

不過文人大多心高氣傲,墨非遇到的問難亦不少。

有人問:“如今慶與景,炤與幽相互交戰,群雄競起,戰火綿延,待局勢一定,國衰民弱,恢複生産須時須力。先生認為,帝王之業,起創與守成孰難”

答日:“創業難,守業更難。霸業初起,必承禍亂,若百姓歸心,兵強糧足,天時地利人和無一或缺,乃業不難為。然占得之後,元氣大傷,百姓渴望安定而徭役不休,嚴苛不止,人口調零,土地荒廢,間或政治不清,官體不和,國之衰頹,由此而生,故守成更難。”

“那先生認為何以安國”

“ 君須居安思危,戒奢以儉,體察民清,任用賢能……”

又有人問:“先生倡導編纂《四庫》,侮納百川,然思想學術駁雜,何以正道?”

“學術之說,包羅萬象,彼時之法,未必适應此時之體。前人之學可作後人之鑒,有疑則辯,辯疑則通,真知總是越辨越明。天下才士輩出,其言論大多醒世育人,意喻深遠,莫令之失幹蒙昧,亦是我輩當做之事……”

還有人故意口出諷言:“貴國戰事未熄,公何來閑心到此游歷?”

墨非回道:“敝國人才濟濟,勝局早定,何須在下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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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諸如此類,墨非皆答辯自如,面不改色,折服了衆多才學之士。

僅僅半個月的時間,墨非便在谛珀聲名鵲起,其俊秀的外貌,從容的舉止、爾雅的談吐與豐富的學識,皆令人贊嘆不已。

更有不少貴族世家直接向她抛出了橄榄枝,願奉其為上賓。

墨非手執蘭花扇,扇上詩日:蘭之漪漪,揚揚其香。衆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蘭何傷? 以日以年,我行四方。采而佩之,雪霜茂茂,蕾蕾于冬,君子之守,子孫之昌。

蘭香被稱為王者之香,衆香拱衛,遠而不淡,近而不濃,幽幽向四方輸方。

墨君風采,一時無兩。

沿街行來,更有不少未婚少女抛予貼身之物。幸好多半時間墨非都是坐于馬車之內,否則必引得不少人圍觀。這個時代民風頗為開放,女子人情洋溢,真是讓人消瘦不起,況且她還是個假男人。

若只有女子也就罷了,參與聚會時,更有貴族男子向她隐晦示愛。墨非來到這個時代也有一兩年了,對于各國的一些風俗大略了解,當初因為與巫越同喝了一壺酒而被其誤會,之後她便格外留意這方面的事情。在慶國,男子之間的示愛,是以發簪相贈,願意便獻上,不願意便可拒絕。

墨非身為炤國上卿,慶國貴族亦不好過于為難,否則必會受士人責難。

只是他們不知道墨非是被擄來的,若是知道,

就在墨非游走與衆士人之間時,栖鳳被秘密召入了皇宮。

到達內殿門口,栖鳳将身上的武器交給侍衛,其中就有墨非要求他随身攜帶的湛羿刀。

栖鳳走進殿中,就見年約二十四、五的年輕男子随意坐與桌案旁,此人華服博冠,貴氣逼人,正是慶國之王鳳霆。

“見過陛下。”栖鳳行禮道。

“毋須多禮,坐吧。”鳳霆朝一旁擺了擺手。

“一不知陛下今日召臣何事?”

“卿在外游歷數年,此次又為慶國立下如此大功,孤還未賞賜于汝呢。”

栖鳳恭敬道“臣不祥之人,不敢受賜。”

“孤可不信那不詳之說。”鳳霆不以為然道,“闡修君什麽都好,就是篤信鬼神,竟然因為方野之人的一句話而認為你不詳,冷落你母子二十年之久,以至于栖鳳之名竟然到如今無人知曉。”

“臣不求名,不求顯達。”栖鳳淡淡道,“臣過得悠游自在,偶爾還能為陛下分憂,足矣。”

“唉。”鳳霆定定地望着他,感嘆道,“若孤的臣子都像你一般就好了。”

兩人又談了一會政事,鳳霆忽然問:“一聽說熠國上卿浮圖正在你府上?”

“是。”:栖鳳心中苦笑,浮圖行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竟然毫不在意如今被擄的身份,四處交游,短短時問就在谛珀創下偌大名聲,連慶王都問起來。

“如此說來,他是你邀請而來?”鳳霆面色有些古怪。

栖鳳猶豫了會,道:“非也,浮圖是被臣挾持而來。”

“哈哈。”鳳霆大笑,“孤就說嘛,你先算計了他的主公一把,如今又怎會願意跟随你來谛珀?”

栖鳳不置可否地笑笑。

鳳霆又道:“孤對這位賢才頗為好奇,明日便召他入宮見上一見。”

栖鳳心中一突,道:“浮圖對臣将他擄來之事一直耿耿于懷,臣擔心他見到陛下會有失禮之舉”

“無妨。”鳳霆擺擺手道:“孤私下見他,即便他口出惡言,孤頂多打他幾板子。”

栖鳳面上笑着,心下卻是忐忑,不單擔心浮圖被處罰,還擔心這位風流君王看上浮圖。浮圖的容貌或許比不上後宮佳麗,但他的氣質卻是獨一無二的,想想冷酷如巫越,也為他着迷,很難保證鳳霆不動心。

這位君王可是男女不拘的!

栖鳳心思轉動,暗暗琢磨着對策。

這時鳳霆突然起身,拉起栖鳳就向後殿走,邊走還邊說:“今晚就留下和孤一同用膳吧!”

栖鳳遲疑了一會,沒有拒絕,他還在想怎麽打消慶王欲召見浮圖的主意。

宮女将飯食一一端上,并點燃了香爐,霎時一股怡入的清香彌漫在室內。

栖鳳聞到香味微微皺眉,但并未說什麽,只是一邊用膳一邊與鳳霆閑聊着。他與鳳霆很小的時候就認識,當初闡修君是鳳霆的太傅,兩人偶爾會在闡修君府見上一面,鳳霆一直對他照顧有加,雖說闡修君不允許他做官,但不妨礙鳳霆秘密培養他。他一直很感謝鳳霆的知遇之恩。

稍稍飲了幾杯酒,栖鳳感覺頭有些昏沉,心中猛然警覺。他酒量素來很好,不可能只喝了幾杯就有醉意。

“卿”,再陪孤喝幾杯。::鳳霆又朝他舉杯。

栖鳳這次只是輕碰了一下杯沿,并未多喝。可是醉意似乎愈加濃郁,而且身體有些發熱,心跳亦在加速,這種感覺就像……就像……

栖鳳養起功夫十足,面上依然不動聲色,餘光卻暗暗打量起坐在不遠處的鳳霆,見他一手端 着酒杯,撐着桌案,一臉迷離地看着他。

栖鳳心頭一驚,鳳霆難道對他……

不敢再想下去,他壓下身體的不适,突然起身行禮道:“陛下,請容臣退下更衣。”

鳳霆沉默了一會,點頭放行。

栖鳳忙退了下去,行到內殿外,從侍衛手中取回自己的武器,同時道:“陛下有些醉了,你們待會派人禀告陛下,栖鳳有急事先行回府了。”

說完,也不等侍衛回話,便匆匆離開。

栖鳳火燒火燎地趕回鳳祥苑,直朝自己房間走去,正在這時,忽見前方有一人提着燈籠徐徐行進,看那背影,清俊孤傲,赫然便是浮圖。

他腳步一頓,然後竟然不由自主地尾随其後。看着他轉進自己的院子,他也跟着走了進去。

墨非将燈籠交給侍女媞兒,白己将從藏書閣找來的一大堆書簡擺放在桌案上,挑了挑燈,昏暗的光線頓時亮了不少,映在他臉上,有一種娴靜的美感。

栖鳳屏住呼吸,身體內湧出一股莫名的騷動,也不知是藥力的作用,還是本身的欲望。

他握了握拳,強迫白己移動腳步離開,可是半晌沒動一步。

不知站了多久,忽見浮圖起身伸了個懶腰,然後朝院中走來。栖鳳忙隐入黑暗中,只見浮圖站在月色中展開雙手,緩緩舞動起來,動作輕緩,卻帶着別樣的韻味,不是舞蹈卻似舞蹈,一舉一落,渾然天成。

栖鳳立刻意識到他這是在練武,雖然如此緩漫的動作看不出任何殺氣,但栖鳳依然輕易認出這便是浮圖那日逃跑時所使用的招式。

想不到即便腿上戴着鐵鎖,他依然堅持練武,他一直不放棄逃走嗎?

栖鳳心中不舒服到板點,身體也越來越熱,似有一股壓不住的欲望即将噴發。他咬着牙又看了良久,最終還是僵直着身體悄然轉身離開。

回到房間迅速叫人裝滿一桶涼水,他穿着衣服就泡了進去,沁人的涼意瞬間緩和了體內的火熱,他坐在水中,愣愣地看着某處出神,俊美的臉上滿是困惑與掙紮。

在沖動來臨之時,他想到的竟然是那個男子的身影,想接近他,擁抱他…..

先前還對鳳霆的嗜好嗤之以鼻,想不到自己竟然也着了此道。

他沒想到鳳霆會對他下手,更沒想到自己如此想擁有浮圖是因為心底深處那一抹念想。

他,喜歡浮圖。

作者有話說:你們猜對了——方宸就是巫越的兒子。

另外,栖鳳的厄運似乎就要到了,不介意作者給他點便宜占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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