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吳所長臉色一變,眸子裏透出一股無法掩飾的恨意,沉默一會,說道:

“他叫劉逸凡,和映卿是同鄉,算得上是青梅竹馬。”

韓宣見此光景,心裏已猜到了□□分。只聽吳所長道:

“他——他一直喜歡映卿,可映卿從小到大只把他當哥哥看待,還勸我不要往心裏去。我雖然心裏有芥蒂,但還是聽了她的話。。。。。。也怪我那時年少輕事,沒有提早防備,我。。。。。。是我害死了映卿!”

他雙手掩面,後背靠在沙發上,一聲沉重的嘆息中,包含了無盡的悔恨。過了良久,這才張開手,揉了揉額頭,說道:

“我和小徐,虹燕都是附近人,家離得不太遠。映卿和劉逸凡又是同鄉,大家在一起插隊,又都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很自然就玩到了一起。那時候不像現在,還要自己考學找工作,都是等國家安排,大多是接父母的班。生活雖然過得清苦,卻也沒多大壓力,反倒逍遙自在。

“我們經常聚在一起,其實也沒什麽幹的,無非就唱唱歌,談談各自的理想,天南地北的瞎聊。小徐會拉手風琴,沒事就給我們拉上一曲,也算是解解悶。可自從出了那事以後,這麽多年來,他再也沒有拉過琴——”

他嘆息一聲,接着道:

“我們相處日長,漸漸關系莫逆,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那天不知道聽誰說,上面要改革開放了,這松花湖要改成風景區,五虎島是這裏最大的島,自然首當其沖。左右閑着無事,我們商量着要去那玩,年輕人說幹就幹,幾個人弄了條船,便去了島上。那島上雖然沒什麽人,景色卻的确很美,我們四處轉了轉,拍了這張照片。又在那石頭上刻了字,這些你都知道了。”

韓宣點點頭,吳所長道:

“回來以後,我将照片洗出來,每人一張。因為那天正好是映卿的生日,我便在送她的那張背面寫上了祝福。又過了十多天,映卿和我聊起,她想給這個鎮子寫生,只是不知道去哪裏視野較好,我靈機一動,便想到了那山上的學校。那當時還是所師範院校,混亂年代早就停課了,就剩個打更的老頭。我常去那玩,和他混的挺熟,便提議去那裏。映卿極力贊成。第二天,我們五個人約好一起上了山,先在學校裏四處轉了轉,最後選定了那棟樓,映卿說那裏視野最好,能看清整個小鎮的全貌。我便找那打更老頭要了樓裏教室的鑰匙,他這人脾氣古怪,性子孤僻,只有我和他相處得來,別人去要他也不會給。我去拿了那樓裏的鑰匙出來,已是下午,幾個人進了樓裏,來到了304教室。”

“我們進到屋裏,映卿調好顏色,就在窗邊畫了起來。正趕上太陽落山,我在旁邊陪着她,看着她畫,只見陽光照在她臉上,說不出的嬌媚。我那時全然沉醉在幸福中,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的變化。現在想想,要是我當時能。。。。。。能更機警一些,早些留意到劉逸凡,那或許。。。。。。一切就不會是這樣了。”

吳所長一聲長嘆,擡頭看看天花板,接着道:

“等映卿畫完,天已經黑了。我們玩的興起,都不願回去,便決定當天晚上住在那教室裏。我隐約覺得劉逸凡最近的狀況有些不對勁,沉默寡言,處處透着別扭。我知道,他是因為映卿的事才這樣,但感情這東西是上天注定的,勉強不來,反正我問心無愧,他願意怎樣便怎樣把,我心裏這樣想着,也就沒太在意。當晚大家席地而卧,由于前天游了一天的泳,身體有些累,我很快便睡着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睡夢中只聽見有人一聲慘叫,聲音是那樣的凄厲,黑夜裏讓人毛骨悚然。我一機靈坐起來,剛一睜眼便看見虹燕癱坐在地上,臉色慘白,手指着前面講臺,不停的發抖。我心中一驚,順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就看見——就看見——”

他臉上肌肉顫動,仿佛想起了什麽恐怖的事情,喉頭動了動,說道:

“我看見映卿一動不動的躺在講臺旁邊,劉逸凡正騎在她身上,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她的兩只手軟軟的垂在身邊,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舌頭都伸了出來,那雙幾個小時前還沖我微笑的美麗眼睛,如今已經蒙上了一層灰色,毫無生氣。我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大叫一聲,撲了上去,死命的拉住劉逸凡的手,讓他放開。可他不知哪裏來的力量,任憑我怎樣用力,就是死死地掐住不放,只是仰頭大聲狂笑。直到我張嘴向他手上咬去,咬得他滿手是血,他才一聲慘叫松開了手。我一把将他推開,兩手不停地按着映卿的胸口,又向她嘴裏呼氣,我之前從來都沒有碰過她身子,可現在什麽也顧不得了。我一邊按,一邊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的手,幻想着她手指能夠輕輕地顫動一下,哪怕一下也好。可她的手卻始終沒有動過。我心裏漸漸沉了下去,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小徐在身後拉住我,說:“子俊,她——她死了!”我一躍而起,回手給了他一個嘴巴,打得他跌倒在地,我大喊道:“你胡說!胡說!她沒死!她沒死!”——“哈哈哈。她死了!”劉逸凡靠坐在牆邊,血還從他手上不停的留下來,他臉上帶着猙獰的狂笑:“她死了!徹底死了!我得不到的東西,誰也別想得到!哈哈!哈哈哈!”

“我瘋了一樣地撲了上去,用拳頭,用牙,用指甲,用我身上能夠使用的一切東西攻擊他,摳他,咬他。只盼他在我面前粉身碎骨。他并沒有反抗,只是一邊慘叫,一邊狂笑着重複:“她死了!哈哈哈,你得不到,她死了!”要不是小徐和虹燕死命拉着,我真能當場将他撕成碎片。”

吳所長講到這停了下來,臉色慘白,胸口一顫一顫,難掩激動的心情。他拿起茶杯一飲而盡,過了好一會,這才漸漸平靜了下來。韓宣雖然早有預料,聽他講的如此詳細,仿佛身臨其境一般,心下也覺恻然。見他好一會沒吱聲,輕聲問道:

“那之後呢?”

吳所長籲了口氣,神情有些木然:

“之後的事便跟那卷宗裏記得一樣,你看過的。警察來了把我們帶回去問話,可劉逸凡卻跑了,也不知去了哪裏。我安葬了映卿後,每日昏昏沉沉,心裏一直無法接受她已死了這個事實,就這麽每天混着日子。我将她畫的這幅畫收藏了起來,她當時只畫了底稿,我自己上了色。沒多久,上面下了政策,知青返城,我回了家,後來又當了警察。我心中始終忘不了映卿,這些年來一直孜然一身,到現在也沒有結婚。小徐虹燕和我一直都有聯系,幾年前我調回了這裏,便讓他倆也跟着過來。他倆都沒成家,過得也都不如意。當年那件事影響了我們一生,如今大家都老了,年輕時的事也想不了那許多,我們在這不為別的,就為了能多陪陪映卿。她那樣愛笑的一個人,受不了寂寞的。”

“原來是這樣。”韓宣聽他說得凄涼,心中暗自嘆了口氣,問道:

“劉逸凡畏罪潛逃,你之所以當警察,是不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抓住他?”

吳所長搖搖頭,凄然道:

“一開始是吧,我剛進所裏的時候,心裏還存着指望,希望老天有眼,有朝一日能讓我再找到他。為此我還去了他們老家幾次,哪知卻是杳無音訊,這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我折騰了幾年,到後來,報仇的心也漸漸淡了。就算真抓到他又能怎樣?映卿永遠也回不來了,我不想他死,我只想映卿能活過來。可我知道這永遠也不可能了。唉,這麽多年過去,我早把這事情放下了,心裏已無甚奢望,只想安安靜靜的在這裏陪着映卿,了此殘生。哪知去年那案子——”

韓宣心中一動,道:“你是說去年那個死在304教室裏的女孩”吳所長點頭道:

“當時我接到報案,說有人死在山上的學校裏。我帶着人過去,想不到竟然是當年我們出事的那個房間。□□結束之後,那學校曾經恢複了一段時間,但一來學生不多,二來那樓裏的用具擺設過于陳舊,那樓基本上就沒怎麽用過。後來生源越來越少,學校也辦不下去了,直到改成了你們現在的學校,幹脆就把這樓廢棄了,這麽多年也沒人進去過。我當時見現場是那間教室,心裏雖然震驚,卻也沒有多想。按部就班地調查,哪知兇手狡猾的狠,那女孩死的雖慘,現場竟然什麽有用的線索也沒有留下。我們忙了一溜十三招,最後只得無功而返。這一年多來,我一直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巧合罷了。直到那天,小徐給我打電話,說他看到你們拿着那張照片,我心裏大吃一驚。你們來找我,給我看了照片,我一眼便瞅出是當年那張,你又說你是哈爾濱人,和去年死的那個女孩來自一個城市,我就猜測莫非這裏面有什麽聯系不成——”

“于是你就跟蹤我們上了船?”韓宣問。吳所長一愣,皺眉道:

“上船?沒有,我不知道你們第二天會去五虎島。怎麽,船上有人跟蹤你們麽?”

“嗯。”韓宣點頭,心想吳所長說的沒錯,他們三人商量第二天上島的時候,吳所長早已回屋了,他并不知道三人的計劃。況且第二天三人走的又早,吳所長總不能為了跟蹤自己在學校外面偷偷等一宿。那這個跟蹤自己的人會是誰呢他又是什麽時候開始跟着的呢?他正犯疑,又聽吳所長道:

“你們從島上回來以後,我就越來越懷疑你。我不明白你一個外地學生怎麽能和這照片扯上關系,便開始多加留意。白天的時候,我見你從山上下來,進了網吧後就一直也沒有出來。派出所有那網吧裏的監控錄像,我就一直注意着你,眼見快到半夜了,你一個人從網吧裏出來。我心中好奇,便開車在後面跟着。眼見你上了橋,我以為你是要回寝室了,也沒在意,便把車開到江邊停下來,坐在車裏抽煙。哪知剛抽完一根,卻見你竟然從橋上掉了下來。我大驚之下,來不及多想,便游過去救你,這就是以往的經過。”

他說完,如釋重負的往沙發上一靠,嘆道:

“這麽多年來,我從未跟任何人提起過這件事。若不是你發現了那幅畫的秘密,我還會把這些一直藏在心裏。想不到現在說了出來,反倒覺得輕松了許多。或許世間的事本就如此,該來的總要來,一味地逃避那是不成的。”

見韓宣低頭不語,他又嘆了口氣道:

“我所知道的全都告訴了你。你現在能不能跟我說說,你是怎麽找到這張照片,又是怎麽跟這件事扯上關系的?”

韓宣不答,站起身來,緩緩踱到窗邊,凝視着窗外漆黑的夜。過了良久,問道:

“有煙麽?”

吳所長掏出盒本地産的長白山,抽出一根扔給他。韓宣接過來,點上深吸了一口,一股強烈的刺激感順着喉嚨直湧上大腦,借着這感覺,他思緒仿佛又回到了兩個月前的那天下午。

窄小的空間讓人十分壓抑。刺目的燈光透過牆上的白漆反射過來,晃得他有些睜不開眼。韓宣坐在椅子上,擡手揉了揉青腫的臉頰,一陣刺痛順着顴骨傳來,讓他忍不住一呲牙。

“他媽的,下手還挺狠。”

他心裏罵着,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門吱嘎一聲被人推開,進來一位四十歲出頭的胖警察。身穿短袖制服,氣喘籲籲地走到裏面桌子前,将手裏的文件啪的甩在桌子上,一邊拿起茶杯大口大口地喝着水,一邊飛快地解開胸前的扣子。由于天氣太熱,胸口處已然被汗漬濕透。他咕嘟咕嘟的喝了幾大口,抹抹嘴,這才說道:

“說吧,私了還是公了?”

“私了怎樣?公了又怎樣?”韓宣擡頭問道。

胖警察有些不耐煩,放下茶杯,往桌後的椅子上一靠,拿起面前的文件扇着風,道:

“私了就是雙方和解,各走各的,誰也不認識誰。公了先去驗傷,驗不出來,兩邊各拘役五天。”

“那要是驗出來了呢?”

“那就看什麽程度了,就算是輕傷也構成傷害罪了,最少三個月。”

韓宣聽了,咬了咬嘴唇道:“那就私了吧。”。胖警察将桌上的單子遞給他,指着道:

“這,這,還有這,簽字。

他嘆了口氣,拿起筆剛要簽字。門又開了,卻見胖警察連忙站起,迎了上去,滿臉堆笑:

“呦,張處,您怎麽來了?”

“正好路過,來看看你,怎麽?忙着呢?”說話的人語音渾厚低沉。韓宣心裏好奇,循聲瞧去,只見進來的是個中年男人,一襲黑色便衣,中等身材,颔下微須。相貌雖然俊朗,一雙細長的眼睛卻滿是精悍之色。那人拉過把椅子坐下,接過胖警察遞過來的煙點上,面帶微笑道:

“怎麽樣,你們所裏最近忙吧。”

胖警察自己也點了一根,陪笑道:

“忙是挺忙,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說着,下巴朝韓宣努了努。那中年男人瞥了韓宣一眼,見韓宣臉上青腫,微感詫異,問胖警察道:

“怎麽?打架了?”

“可不呗。現在的小孩,可野着呢。”胖警察說着,又數落韓宣道:“你說你也是,不就是打個球,至于麽?人家對面四五個人,就算是被欺負了,你就不能躲着點?"

“我從小都不習慣躲着別人。”韓宣淡淡地道。

“還不躲着,”胖警察滿臉不在乎,“告訴你,你算撿着了,這萬一要是對面有刀,上來把你給捅了,你說值不值當?”

“那就算我倒黴呗。”韓宣笑了笑。胖警察冷哼一聲,不再搭理他。倒是那中年人聽他對答,頗感興趣,微笑着上下打量他,問道:

“你是學生高幾了?”

“高三畢業,下個月上大學”韓宣低頭簽字。那人抽了口煙,又随口問:

“哪個大學啊?”

“東北XX大學,在吉林市。”韓宣仍然沒有擡頭。那中年人聞聽,眸子裏閃過一絲驚訝,接着問道:

“是哪個系的?”

“XX系。”韓宣有點好奇,不知他為何刨根問底。擡頭瞅了瞅他,卻見那人兩道銳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掃了幾掃,很快又恢複了自然,順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起茶來。韓宣見他雖然表面若無其事,可端着茶杯的手還是有些輕微顫抖,像是心裏受了極大地震動。他心下詫異,卻沒說什麽。等簽完字,胖警察拿着文件出了屋子。屋裏只剩下他和那個中年人,一時間鴉雀無聲,兩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沉默了一會,卻見那人忽的站起身來,踱了幾步,來到門口,背對着韓宣。韓宣見他走這幾步,左腳有些不大靈便,像是有點跛足。又見他背在身後的兩只手不停摩擦,好像有什麽難以抉擇的事情。正納悶間,那人卻突然回過頭來,沖他一笑,道:

“我想和你單獨談談,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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