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靠西邊有座蓮華寺,在城裏有些名氣,說是有求必應,心誠則靈。常年香火旺盛,很是熱鬧。

這日十五,照理當是一月最熱鬧的幾天之一,然而從晨光熹微到日頭高照,居然都沒幾人來拜佛,實在是副稀奇萬分的光景了。

寺門口栽了棵高大的榕樹,嬌氣得不行,風一吹就要沒完沒了地掉葉子。只苦了掃地小僧,日日被落葉困擾,不得閑暇。

那小僧正是年少光景,最不缺好奇心,此刻正抓心撓肺地想出寺去看看。

沒人來寺裏,自然是因為城裏出了什麽其他事。小僧在心裏暗自猜測道,莫不是哪家的大小姐出城,引得城中轟動?

他不自覺地往寺門邊上靠,想趁着住持沒發現,悄悄溜出去瞧瞧熱鬧。誰想到好不容易離門檻只差幾步,小僧卻迎面同一人相撞了。

被撞了個正着的是位年輕的公子,長得比小僧高出不少,只是似乎瘦弱太過,連退了兩三步才站穩。吓得小僧忙扔了掃帚攙住這位公子,慌慌張張地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施主你沒事吧?”

那公子微微搖了搖頭,似乎很輕地嘆了一聲,“無事。”他低聲道,“小師傅冒冒失失的,要自己小心些才是。”

小僧一愣,不由擡頭看了這位公子一眼。

公子有一副好皮囊,長發烏黑,膚色白皙,一雙桃花眼潋滟地映着天光,眼尾透着一點隐約的紅。只是臉上沒什麽表情,寡淡無情,比他旁邊站着的出家人還像出家人。

公子看小僧呆住不動,很輕地掙開了還被他攙着的一只手,虛虛地在他手上一按,道:“小師傅忙去吧,我還有一事要求佛祖保佑。”

那小僧愣頭愣腦的跟在公子身邊,锲而不舍地發問,“公子所求何事?”

公子淡淡答道:“家中幼弟近日出門遠游,來為他求個平安順遂。”

小僧便駐足,雙手合十道:“願公子心想事成。”

公子一愣,終于彎着眼笑了一笑。那日分明陽光正好,小僧卻恍惚覺得這時像是雨過初霁,四周都因這一笑明朗起來。

他說:“多謝小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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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公子便是難得出府的殷衣。

他早晨起來送走了殷雀,回房枯坐半日,也不知該做什麽。思來想去仍是憂心殷雀,便幹脆起身來了這蓮華寺,想要為他求平安。

管家被他派了去跟着殷雀,殷衣也懶得喚下人服侍自己,匆匆披了狐裘,便從後門出了殷府。

此刻跪在佛像前,殷衣才大夢初醒似地又覺出一點絕望。

殷雀已離開他了。也許此生都沒機會再見一面了。

然而他直至現在,才敢在心底對自己承認——

他愛殷雀。

他的的确确對自己的弟弟懷着不對的感情,甚至前幾年還拖着他與自己……

殷衣猝然閉上眼,分外清醒地意識到:“是我連累了他。”萬分酸楚,難訴諸于口,只能在心裏默默道:“他又有什麽地方做錯了……不過是我先前不清醒,卻偏要他陪我一起歷這噩夢。”

只是……只是,他竟在殷雀被他傷透了心,離他而去後,才意識到自己究竟失去了什麽。

江南的夏日午後,窗外桂花初開,他與殷雀厮混半日、相互依偎,現在回想起來,大抵那便是最後的溫存了。

殷衣深吸一口氣,擡起頭,睜眼去看那慈眉善目的佛。他從前不信鬼神之說,總覺得是無稽之談;往年的廟會也是只顧玩樂,從來不會去求神拜佛。

他心道:“只是我也沒有別的什麽能給他了……”

——也只能替他求一求,若真能替他求得一個平安順遂,便是心滿意足了。

他無聲地又念一次,我只求他平安順遂。

一時間,心中不甘絕望皆重歸沉靜。

住持教訓過前院偷懶的小僧,見天邊晚霞西挂,又看一眼仍跪着的殷衣,慢吞吞地踱進佛堂,提醒道:“施主,天色已晚……”

殷衣跪了一下午,小腿已麻得失了知覺。他怔怔地出着神,聽見聲響才回了魂,頗艱難地站起身,起來時自然站不穩,踉跄一下,差點又跌在地上。

旁邊住持連忙扶他一把,“施主小心。”

殷衣挨過一陣耳鳴,連忙雙手合十,微微低下頭謝過住持。

住持望着這年輕人蒼白的面容,心裏暗起了些不忍,不由問道:“施主求什麽?”

殷衣回道:“我求一人平安。”

住持又問:“心上人?”

殷衣啞然,明知該搖頭否認,偏偏鬼使神差地沒有任何動作,像是默認了住持的問話。

住持笑起來,沒繼續問下去。他念了一句佛號,對殷衣說:“施主稍等。”轉身去了後院。

殷衣仍反應不過來,只好站在一邊等他回來。

住持動作利落,不一會便拎着一個灰撲撲的小袋子回來了。他不容分說地将那袋子放到殷衣手上,笑道:“施主心誠,所求定能實現。”

殷衣摸着那像是裝了串佛珠,一時分神想着要怎麽将它送到殷雀手裏,愣了半晌才同住持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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