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臘月第一天,殷衣便收到一封從京城來的加急信。
才看了一半,殷衣便怔忡不能回神,半天才揚聲吩咐道:“備馬!!!”
殷雀不知道自己已經跪了幾日了。
頭兩日,他還覺得殷慕不至如此狠心,心想挨過幾日便好。誰知,看殷慕這陣仗,是鐵了心要整死他了。
……他還是覺得遺憾。殷雀以額抵着地面,他不知從第幾日開始發熱,如今昏昏沉沉,只能貼着冰涼的地面保持清醒,他對殷慕無怨,對慕容氏也無懷戀,只是滿心遺憾。
遺憾自己——這一生,終究要與殷衣錯過了。
“……起來……!殷雀……”
“——你要作甚麽!?”
殷衣勉強将殷雀拉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身上,便聽聞訊趕來的殷慕一聲怒喝。
“我來接我弟弟回家。”殷衣靜靜回道,“你又是要作甚麽?”
殷慕向來畏懼自己這位嫡長子,進退不得,半天才應道:“我處置這不孝子,難道還要過問大少爺麽?”
殷衣怒極反笑,垂着眸,分外溫柔模樣,說出來的話卻夾着冰渣子似的,“殷雀十四歲來到我江南殷府,如今已經六年,要打要罵,該罰不罰,當由我決斷!”他語氣愈說愈凜冽,說至最後,幾乎擲地有聲,“我們江南殷府的事情,不用勞煩京城殷老爺!”
殷慕語塞,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殷衣冷冷道一句“告退”,扶着殷雀,頭也不回地往府外去了。
殷衣接了管家的信,當機立斷,快馬加鞭趕往京城,跑死了兩匹好馬,才在一天一夜間趕到京城。但是這回程可不敢如此颠簸,殷雀還高熱不退,背上的傷口也還未處理,殷衣思慮過後,雇了馬車,喚了醫師在馬車上先暫時為殷雀診治,便開始往江南出發。
殷雀靠在殷衣身上,一時不知道此刻是現實還是夢境。但——就算是夢境——
他伸手抱緊殷衣,喃喃道:“哥哥,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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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中人默然一陣,擡手回擁,“我也……想你了。”殷衣閉一閉眼,無聲道:幸好你沒事。
幸好你沒事。
那昏昏沉沉的病人将殷衣摟得緊緊的,生怕人會溜走似的,“哥哥,我聽了你的話……”他說,“我用了你給我的字,我叫沉寒……”
殷衣怔忡不能回神,聽着殷雀繼續絮絮叨叨,他幾乎是無比委屈地說:“哥哥……我會努力,我會聽話,你看,只有我什麽都願意,你別……你別不要我好不好。”
殷雀神志不清,殷衣卻是神志清醒,他明知道應下來意味着什麽,仍忍不住将自己埋入殷雀懷中,啞聲應道:“我不會……我不會不要你。”他從懷中摸出那日住持給自己的佛珠,一圈圈纏繞上殷雀手腕,完了珍惜萬分地吻在那指節上,他呓語一樣開口道:“哥哥……永遠不會不要你。你要……好起來,哥哥等着你。”
殷雀從漫長的昏睡中醒過來,一時頭腦發沉,想撐身起來,才發現自己渾身無力,半天才攢起一點力氣,勉強挪動一下酸疼的手臂。
殷衣正握着殷雀的手依在他懷中。幾乎是殷雀剛有動作,他便睜眼醒了。
見殷雀怔怔愣愣地看着自己,殷衣笑開了,眼尾是滿溢的溫柔:“終于醒來了?”他微微仰起頭,蹭過去與殷雀額頭相抵一陣,嘆氣道:“怎麽還在發熱……”說着便撐身起來,打算去給他煎藥。
殷雀燒得太久,腦子都不清醒了,卻還記着不肯松手,啞着嗓子叫殷衣:“哥哥……”
殷衣低頭看他,耐着性子哄道:“我不是要走,我去吩咐他們端藥來,一會兒回來陪你,好不好?”語氣溫和得仿佛哄三歲幼兒。
殷雀卻就吃這一套,終于乖乖放了手,吃力地半支起身,眼巴巴地望着殷衣。
——真真是委屈又可憐。
殷衣一時心軟得一塌糊塗,握着他的手晃一晃,安慰似地親親他的指節:“就稍微等一會,我馬上就回來。”
殷雀身體比殷衣好上太多,往常都是他照顧殷衣。此次頭一回體驗到生病的妙處,竟有些沉迷起被殷衣縱容寵愛的感覺。
他心猿意馬半天,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手上多了一串珠子。
他撸起衣袖,盯着手上的佛珠看。一百零八顆木珠子,在手腕上端整地繞了四圈,安靜地散發着藥香,像極了殷衣身上的氣息。
殷衣回來見他端詳着手上多出來的珠鏈,不由低咳一聲:“這個是……我前些日子去城西,從蓮華寺中求來的,你不想戴着便取下來罷。”
殷雀連忙搖搖頭,藏寶貝似地将手縮回被褥中,瞅了殷衣半晌,又問他:“哥哥不是不信這些鬼神之說的嗎?”
殷衣坐到床邊,垂眸看着殷雀:“我從前不信,總覺得皆是虛妄……”似乎又不好意思起來,他錯開目光低聲道:“只想着若是能護佑你,我多少也該要誠心一些。”
殷雀隐隐約約猜到了什麽,病中的頭腦卻鏽住似地轉不動。殷衣望見他迷茫的目光,不由笑道:“好了,你還是先接着睡吧……等會我喂你喝藥。”他伸手揉揉殷雀頭頂,溫聲道:“等你完全清醒了,我有事要告訴你。”
殷雀被殷衣語氣溫軟地哄着,幾乎高興得不知東南西北,只能暈暈乎乎地點點頭,很安心地閉上眼睛。